程陨之碰了碰他,困惑地说:仙君啊,外头有人说你坏话。
    那公子从容不迫道:我知道,随他们说去。
    说着,手上动作倒是没有半点从容不迫,反而急切地很,要匆匆寻来,找程陨之柔软指尖。
    才一抓住,他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难得含着笑起来。
    小程仍然有些疑惑,看着眼前这个和仙君一模一样、就连穿衣习惯都没有什么改变的心魔,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
    他思索片刻,决定
    该是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吧,等褐羽雁将填补七情六欲的方子带来,再讨论也不迟。
    就这么一迟疑,便被雪衣公子一把拉起,拥入怀中。
    过了许久,顾宴的声音才响起,轻而徐。
    并不是我下毒手,之之,他解释道,他们将我族的消息通过流水传递出去,差点就要落入别家手中。我杀鸡儆猴,杀了首领。手下的人能替我出气,才对他们下了较重的惩罚。
    程陨之安抚般拍拍他的后背,发觉雪衣公子的脊背肌肉僵硬,在他的轻拍下,慢慢放松下来。
    漂亮道修软声安抚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等顾宴回屋,准备一下又要出门,而屋外两人对视一眼,风车抓住程陨之的袖摆,脸上难得有些纠结。
    程陨之莞尔:怎么?觉得心魔应该不是这副模样?
    风车点点头,道:简直就和仙君一模一样了,和主人想法完全一样的心魔,那还叫什么心魔?
    这倒也是。
    然而,按照程陨之记忆里的模样,那仙君也是这般性情。
    他沉思许久,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仙君受心魔影响已久,自己也慢慢融合了心魔的性格?
    风车仰起头来,懵懵懂懂地望向他。
    程陨之也只是笑笑,没有说更多的话,风车也就无从获得解释。
    他有些犹豫地咬住自己拇指,疑惑的神情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般。
    程陨之见状,笑眯眯拍拍他脑袋上的揪揪:走吧,不早了,程某还没吃早膳呢。
    风车有些踌躇道:之之,上次那个厨子刚才来找过你,我忘记跟你说了。
    程陨之惊讶道:来找我做什么?上次不是已经道过谢了?
    说是做了一桌丰盛的早膳,要之之去赏脸,风车说,据说拿出了看家本领呢。
    这还能不去?!
    程陨之肃然起敬,思索片刻后,毅然点了点头:那好,我们立刻出发,绝对不让人家的心意落空。
    说着,眼角余光里瞥到屋里走出个人。
    顾宴缓缓度步而来,询问:你们在聊什么?
    程陨之笑道:是一位厨子,邀请我们去他那儿试吃新食,没别的什么大事。
    顾宴:好。我跟你们去。
    程陨之:
    顾宴从容道:恰好,我也没吃早膳,一块儿解决了。
    然而人家厨子正是要感谢程陨之,没让少主来找他麻烦。
    这下少主也要跟着去,恐怕得是木头桌上到处一看,三张木头脸呢。
    没办法,只好带着顾宴一块儿出门。
    这厨子手艺确实精湛,在家里头休息了两天,精气神满满,觉得自己缓过来了,又是条好汉!
    只要不再来做那劳什子鸡汤,剩下的都不是事儿!
    他想了想,程陨之也算是立了大功的。
    起码没让他被少主一顿磨砺,就算鸡汤实质上是做给他喝的,也被选择性的忽略不计了。
    于是做了桌精致的早膳,要好好款待一下少主夫人呸呸呸!
    乱说什么呢!
    结果程陨之是来了,后头还跟着他不太想见的人。
    厨子眼观鼻鼻观心,请他们坐下,将小厨房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程陨之环顾四周,能看见不少食物切了一半,还有些正泡在水里洗,完全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他有些惊慌地挪了挪屁.股,有种自己不事生产懒惰的愧疚感。
    厨子迎上来,放下最后一道早膳,道:还是得谢谢程公子替我说话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程陨之笑眯眯:分内之劳。再说,我也用不着那等灵食来供养,又不是什么坛上的菩萨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身旁身着雪衣的公子说的。
    厨子看见,雪衣公子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终于完全放心了。
    程陨之道:这才是好郎君嘛。
    厨子心想,程公子果然是个好人!
    程陨之拿起筷子,见一干人等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立刻起身,对大家朗声说道:别管我们,大家做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情。
    终于将围观群众疏散出去,程陨之松口气。
    心想,反正厨子的事儿已经说开了,不然端回房里吃?他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
    然而第一筷都还没碰到桌上晶莹剔透的饺子,立刻有人闯进小厨房,对着那静坐的雪衣公子抱拳道:少主,院落起火了!
    小厨房里一干人等骤然起身,直直地看过来!
    顾宴皱眉,轻声按住程陨之的肩膀:你在这里待着,别动。
    说着,自己快步离去,眨眼便消失在小厨房门后。
    程陨之一愣,这好好的院落,怎么会起火?
    他倒吸口气,有些厌恶地撇开眼睛,似乎不想看见任何跟起火有关的事情。
    不由得脸色沉沉,坐下来,机械性地夹起一筷,又没有咽下去的念头。
    啪。
    筷子被放下。
    风车小声询问:之之不吃了吗?
    程陨之摇摇头,飞快地走出门:你吃吧,我吃饱了。话都没说完,也跟随者顾宴的背影离去。
    走到一半,在一处走廊前,褐羽雁宛若天空岛呃幽灵,直直降落在他面前,勉强稳住身子。
    程陨之后退一步,才没给他吓到。
    程陨之:怎么了?
    褐羽雁掏出张纸,匆匆塞到他手里,有些不好开口。
    再开口时:你别去,失火了烟大,对你恢复没好处。不如看看这个。
    褐羽的大雁旋身而去,程陨之在原地静默片刻后,低下头打开纸张。
    上面写了一小行字,很简单。
    神交,将七情六欲渡进他识海。
    第140章
    漂亮道修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脸色青了白了紫了红了。
    许久,他猛地将纸一折,随手囫囵个儿塞进自己怀中,想想不对,又拿出来,一把烧了个干净。
    他吹了吹手指上的烟灰,狐疑地想着,褐羽雁该不会是蒙骗他的吧?
    小程急的在走廊下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很快,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程陨之下意识回头,接住一头栽来的小童。
    小童睁着大眼睛,着急地摸了摸程陨之的袖口。
    之之,你没事吧!小童声音里满是担忧,让他们去救火就行,我们之之得待在安全的地方
    小童和顾宴足有六七分相像,程陨之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忽然觉得,灵人偶,也是与心魔般的存在。
    本体的身外化身。
    他叹口气,驱走脑中繁杂的念头,想将那张纸掏出来给他看:刚刚褐羽神医来了一趟,交给我一张纸
    结果手在衣襟里摸半天没摸到,程陨之正奇怪之时,突然想起,刚才那纸已经被他烧了个干净。
    小程: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来,复述道:他要我偷渡进仙君的识海,将我的七情六欲分给他。
    风车第一反应:神交?
    程陨之:他都已经避免说那个词了。
    程公子尴尬地咳咳,眼睛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瞥开来,看天看地,就是看不见人。
    说真的,这种事情若是道侣之间做,那才能称为神交;而是非道侣且对方不愿意的话,与夺舍何异。
    若他心思不纯些,入侵时搞坏了仙君的脑子,恐怕出来一看,豁,大名鼎鼎的截阿仙君,以前竟然是个傻子!
    不行不行。
    程陨之打哈哈略过去:那边救火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他十分自然道:我虽修为薄弱,但也能帮得上忙。
    风车道:有主人在现场控制,火势自然没话说。他注视着程陨之漂亮的眉眼和下颌,小童难得有些不解。
    之之,他低低地问,为什么之之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修为大跌的现实呢?不会感到难过,不过悲伤吗?
    程陨之比他更震惊:我不是已经难过过,悲伤过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
    风车总算想起,之前程陨之十分固执,哪怕会损伤经脉,也要出门练剑的时间原来这就是他的悲伤。
    然而没过几天,小程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再没提练剑这档子事儿。
    程陨之想了想,道:无论我悲不悲伤,现实总是摆在这里,我又赶不走看不见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伤感情绪来干扰我的大好日子?
    他笑眯眯地合掌:你看,在心魔境里,我还能和少主待在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出去了,天下之大,我何处不能去?筑基怎么了,天下凡人多得是,他们难道不能活吗?
    风车难过地说:可是之之活不了很久的。
    程陨之:生老病死,人之常理嘛。
    什么生?什么死?那是别人的常理,不是你的。
    一道声音自程陨之身后响起,风车从程陨之怀中扑腾着落地,探头,规规矩矩行礼:主人。
    程陨之回头,见顾宴走来,依旧是原本的一身雪衣,没有看见半点沾染烟灰痕迹。
    他道:火势怎么样了?
    顾宴应道:熄灭了。
    程陨之还想继续往下问,例如他脑子里的无数疑惑,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人为还是意外,都想问个清楚。
    然而,最后的视线,定个在少主面上。
    顾宴脸色沉沉,是难得遇见的神情。
    小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最后变成了:火烧了哪儿?我的卧房没事吧?
    顾宴道:有事。
    程陨之:什么!
    这!
    怎么还烧到他身上来了?
    顾宴带他和风筝去看现场,程陨之站在一片空地上,望着那头人头攒动,正在处理搬运烧焦之后的东西无数。
    他眼尖地看出,这就是他曾经睡过的卧房,同样也是顾宴的卧房现在落了个一地废墟,飞尘滚滚。
    程陨之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边少主恢复过来,重新变回平静神色。
    招了人来,要他们好好查查,是怎么着的火,下人领命离去了。
    程陨之抹了把脸,略有些崩溃。
    谁知道不过是出门吃顿饭的功夫,睡觉的屋子就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都没有区别。
    顾宴看出他心中所想,伸出手来,揽住程陨之的腰。手骨卡在他腰间,程陨之觉得又冰又硬,怪咯的慌。
    他平静道:我大约知道是谁干的,等我腾出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在那之前,之之,我不放心。
    程陨之仰起头,疑惑道:什么不放心?
    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放心你和别人说话。
    说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理。
    顾宴敛眸,轻声道:生老病死,非我等修士的常理;既然我们要逆天而上,便是要打破它。
    程陨之道:那你得活成个老神仙。
    顾宴道:但在那之前,起码先得改了之之的命。之之,可不能依着这常理走下去。
    程陨之望着他,少主的容貌仍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就连眼底的冰霜寒意都加重几分,更是多了几分截阿仙君那副冰雪样的气势。
    他有种预感,若是放任心魔肆虐,在心魔境中发展壮大,那外头的仙君,绝对讨不了好。
    更别说他这个被困在心魔境中小小的筑基。
    他心里一突,觉得不行。
    程陨之反手一握,握住他冰冷手指。
    真的像雪一样,坚硬而松软,一种奇特而微妙的触感,冰的他打了个颤。
    程陨之放缓了声音:那我该怎么走呢?
    少主定定地注视他,托出一个方案:与我结为道侣,共享寿元。
    程陨之又想起那天,顾宴站在城池的大门前,身着少主华服,发冠高悬,眉宇间染着光线折射下的靡靡色泽。
    正回忆着,程陨之思绪被打断。
    手又被人抓住,强制他不得不抬头,和另外一个人对视。
    顾宴:为什么不一口答应下来?
    程陨之哭笑不得:这这,仙君,这哪是什么能一口答应下来的小事,又不是今天晚上吃烧鹅配梅花酒结道侣,可是一件大事啊!
    顾宴:那晚上就吃烧鹅配梅花酒,之后
    程陨之:好嘞!
    顾宴:和我结为道侣。
    话说了一半,小程快乐地接上去,直至人家把下半段说完,两人陷入寂静。
    程陨之:
    不是我没有
    顾宴:你有。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张开手,将程陨之完完整整地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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