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有人说礼法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您怎么看?”

    “我可以说脏话么?”

    “不可以。”

    “那我没什么看法。”

    圣贤书说要以礼服人,以礼法治天下。可是焚书坑儒的秦始皇统一了天下,没读过几本书的成吉思汗踏平了中原,反而是孔老先生郁郁一生,不得重用,孟老夫子抱撼终老,退居讲学。由此看来,礼法应当是胜利者的工具,而不是失败者的武器吧。

    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总是有些脾气,这句话放在哪个时代都不过时。荀子是个有脾气的文化人。

    当年韩非为了拜到他门下,花费了几乎三个年头。头两年,他掌握了二十几种翻墙的方法,最后一年,他用这二十多种方法把自己写的文章放在荀子案上。最后荀老头不胜其烦收他为徒。

    张良没有那么多功夫,他托人给荀子送了一百两银子,荀子觉得孺子可教决定让他拜到自己门下。

    于是张良成了荀子最年轻的一个徒弟。

    很多人抱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当今社会里论资排辈的现象过于严重,其实他们错了。这种现象不是新兴的,它在张良当弟子的那个年代就已经令人发指了。张良进门两个多月,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扫地,美名其曰磨练性情。后来磨练性情发展到了洗马桶上,于是他又给荀子送了一百两银子,光荣成为了荀家的内门弟子。

    某日,焚香沐浴三拜九叩之后,张良终于得到了荀子的接见。

    穿过一片竹林子又绕过两三座水榭,充分感知到资产阶级的**之后,终于到了内厅。

    入眼一副黑底金字对联,左手写着“三复三思三喟叹”,右手对一句“一炉一卷一窗山”,正中一块檀木匾刻着为人师表四个大字,向下供着孔孟两个的排位,青铜香炉里插三根铁红色桂花香,打着烟圈飘飘荡荡,勾得人眼皮都张不开。

    左首做一位白衣老汉,白发白须不知年龄几何,身后侍立两个青衣小童,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边两排蒲席,跪坐八位读书人,约莫三四十的年纪,个个摇头晃脑,想必颇有学问。

    张良也不怯缩,上前唱诺行礼。老汉略微抬眼,也不说话,几个读书的儒生低头背书旁若无人,惟有右手末端一个带白玉簪子的偷偷向堂上瞟了几眼不提。

    张良跪了约摸有一炷香的光景,老汉徐徐开口“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学生愚钝,想问先生天下兴亡更替之事”

    乱世问兴亡,好胆识!上一个问这句话的,怕是坟头草都有五丈高了,现下他就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不是龙胎凤种,就是个愣头青不要命的。两侧几个儒生再不能装模作样,一个个儿都瞪大眼睛盯着堂上,有一个还被自己唾水呛住,咳嗽个不停。

    老汉仍不睁眼,慢慢说道“我门下专讲孔孟,不解阴阳之事,如此,公子请回。”

    这光景,先前呛住的那个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几个儒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时间慌了手脚。还是荀老头出言,剩下七个才反应过来,喊着号子一起努力把他抬下去。

    鸡飞狗跳之后,屋里只剩张良与那老头。张良保持着跪姿不动,只开口问道“那孔孟之道,是四海皆准呢,还是单单约束读书人?”

    “四海皆准”荀子答道。

    “嬴政韩安,一丘之貉,为何前王后寇”张良又问。

    “时势也”老汉眼皮抖了抖,掀开一条缝。

    厅上一时安静。张良上齿扣着下唇,眼睛定在面前的一块空地上,神情木然。荀子眯着眼睛,眼白占了那一条狭缝的大半,看不出表情。桂花香燃出的烟打着旋儿上升,勾勒出几道弧线。

    时势,时势便能够予人生杀大权,叫那善良的枉死,作恶的反而得了富贵么。时势便能够颠倒黑白不分是非了么!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说什么时势,怪只怪天道不公罢了!

    张良掩面长笑,也不施礼,摇摇晃晃甩着袖子朝门口迈步。荀子叹息一声,眼里光闪了几闪终于熄灭,眼皮重又耷拉下去。

    不错,时势!时势能送人扶摇直上直入青云,也能叫人一落千丈坠进阿鼻地狱。嬴政为王是时势,时未过,势未去,贸然前去不过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这个年轻人,可惜咯!

    可惜么?不可惜!

    伟大领袖**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情之所至,生死不过身外之物而已。当初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蝶生七日而死,遂全了生同寝死同穴的誓言,倘使他俩化作千年的王八万年的乌龟,整日整日绿莹莹的对着彼此,生活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呢。

    今日为了至亲至爱为了祖宗基业以卵击石,以个人之力对抗天地时势,拼他个一上一下一死一活,远好过他日里,躲在抠抠索索的的小木屋里孤独终老要强得多。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比起一个人熬得须发雪白,死在最美的时候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幸福的张良幸福地在荀老头府里走迷了路。幸福的遇上了能令他后半辈子都流连忘返的一个女人。

    其实这偶遇也怪不得他。荀老头的房子建得实在太大,一栋一排模样都差不多,绕是张良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见惯了富丽堂皇的楼宇,在这宅子里也免不得晕上一晕,况且他心里的事乱七八糟的盘错在一起,无心细辨,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专住女客的小院。

    据说爱笑的女生和长得帅的男生运气都不会太差。张良抬头望见景致不对,扑面又有一股脂粉香气,就急急忙忙打算转身出去,谁料扭头便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正跨上院门来。

    只见这小姐生得,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未语前先腼腆,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这姑娘是下邳郡守魏治家的独女,闺名唤作月牙儿,自幼娇惯将养着,真个是像天上月亮一样尊贵。方圆十里,莫不知魏家女生得好样貌,提亲说媒的把门槛也踏破几百回了,只不过这小姐眼光好,挑挑拣拣到现在也没许配人家。

    张良哪里有功夫细看,他心里念着韩恬,哪个女人都不会比他的小恬儿更好。于是匆匆施了一礼,道一声失礼,跨出院门。

    月牙儿见这人仪表堂堂,论美貌比自己更胜一筹,又见他出入女客院落,想来是个登徒子。然而这登徒子竟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愤愤不提。

    等张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荀子的小童已经在门口侯了多时。有韩非爱翻墙的案底在,小童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也不走寻常路的出去了。这会儿看见张良,简直比看见自己亲妈都高兴。一个大跳上前,牢牢抓住他双手。

    张良哪里见过这阵仗,平日里不管不顾扑上来的,就算有些长相不是十分出色但毕竟也是女娇娥。这小童眉清目秀居然有断袖之癖,可惜,可惜了

    小童没看见他深恶痛绝的摇头,见他往回扯手,还又使劲往怀里拽了一拽,生怕他跑掉了“师父教我在此处候你”说着还顿了顿。张良大惊失色以为那荀老头也要起不轨之心,所幸小童没停顿太久,只拿口水润了润嗓子就继续解释“告诉你若要图秦,可东见沧海君”

    说罢又依依不舍的在张子房手上蹭了两蹭,从怀里掏出三百两银票来递了过去“师父还叫我给你这个”

    “我既送出去,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师父若不要,你便自行收着吧”张良回道。

    小童连连摆手“师父说了,你送的归你送的,他给的归他给的。他还说尊时度势是为人师的本分,但为天下除大奸则是为人的道义,万望先生莫辞”

    张良听罢,方才接过,朝着北向拜了一拜,道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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