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惯了花红柳绿,过惯了纸醉金迷,倘使一朝醒来这种种富贵都化作过眼云烟又是怎样一种滋味啊。

    “将军将军,他们退兵了”军师踉踉跄跄的冲进大营。

    原来将军是用的美人计啊!军师心里一下子清明起来。那个小姑娘一定是为将军的容貌所倾倒,被哄骗着就退了兵。啧啧啧,女人就是女人,没见过世面,哪里像将军这么英明神武坐怀不乱。他越想越高兴,眉毛都飞成倒八字。全然不记得是谁夜夜睡不着觉爬起来扎小纸人诅咒。

    王腾抬头看见军师笑得猥琐,心情十分复杂。

    与此同时对面营里的欧阳蒙心情也十分复杂。如果不是因为他被牢牢绑在桌子上,估计这会儿能活生生咬下韩恬一块肉来。

    “亏老子全心全意跟着你,呸,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拼命朝韩恬吐口水,头发一根根竖起来,眼球也突出去露出鲜红的血丝“当时说得慷慨激昂,结果说投降就投降。我还当你不是寻常女子,操,结果连织布带孩子的女人都比不上。”

    韩恬也不生气,坐在他面前一下一下的梳头发“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只有这么些人,全打光了也没有用。你们一个个半死不活地,难不成指望姓王的发慈悲心放一条生路?”

    呵,其实现在也算是他发慈悲心了吧。韩恬面上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她不笑还好,一笑更惹得另一个炸毛。

    “王八蛋,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有种你松开我啊”红木的桌子被带起来跳了跳,又狠狠撞在地面上。

    “我没种”韩恬不耐烦再跟他废话。慢条斯理地放下梳子,起身走了出去。

    是啊,她没种,她没法力挽狂澜,没法改变历史的走向,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她护不住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名声,但至少一定要护住这么些年给他们烧香磕头的老百姓。

    “来人,伺候我更衣进宫”韩恬淡淡吩咐下去。她不剩多少时间了,也该跟韩安做一个了断了。

    毕竟生养一场,能死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御花园比前几日还荒凉。毒辣辣的太阳把花儿啊草儿啊什么都烤成黑黑黄黄的一坨。

    韩安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穿的像模像样的坐在堂上,看见她还挤出个微笑“回来了?”

    “嗯,我输光了”韩恬安安静静的站在下面。

    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那模样,和她娘亲真像,只不过生在这时候,可惜了。

    “知道”韩安点头,“去梳妆吧,一会儿随寡人去见王腾”

    既然生的这么好看,又是韩家人,总算要为韩家做点事情的。

    韩恬懵了一下,忽然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抱着同一个念头,她嘴唇动了动,替母亲觉得可惜。然而韩安并没有给她多少时间胡思乱想。

    “来人,带公主沐浴梳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从角落里一拥而上,把她按走了。呵,原来是之前就准备好的呀,亏她还组织了那么多慷慨激昂的话,连说的机会都没有,真可惜。

    韩恬失笑,也不挣扎,乖乖巧巧就跟她们走了。不过这后宫的女人还真是懂得怎么服侍男人啊,连这样子的大妈都有这样那样的花招。

    韩恬先被放在花池里里外外洗了个遍,又被喂了一只巨苦无比据说可以让人发出香味的丸子,套上了看起来算得上情趣内衣的肚兜,穿了一件看起来华丽无比的白裙子,若隐若现的露出锁骨和锁骨下面的风景。发髻是自己没见过的,额头上和肚脐下还各点了一朵红色的梅花。他们真会玩,韩恬默默感叹一句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任她们折腾。

    王腾站在城墙外头亲自喊话要半个时辰之内投降,韩恬就在屋子里换了半个时辰的衣服,总算是赶上站在韩安身侧递投降书了。

    车驾慢悠悠的从城门口晃出去。拉车的四匹马跟往日一样趾高气扬的打着响鼻。走过红墙红瓦走过灰墙灰瓦,又走过土墙草顶。风雨无阻的在西羊市摆摊卖胡辣汤的柳家姐姐不在了,王铁匠家的傻儿子没事老来骚扰她,也不晓得她嫁过去没有;日日举着刀吆喝猪肉猪肉猪头肉的李大叔也不在了,真不知道他剁肉的时候还会不会再砍到自己的胡子了。

    城门在阳光底下闪着血红色,王腾穿一件银色盔甲,看着人模人样的站在城门口。

    侍立在韩安身边的少女笑眯眯的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子对着王腾做了个口型。

    王腾呆了呆,随机会意,点了点头。是怕自己不讲信用吧,这小姑娘,亡国了还笑得这样开心,浑然不像昨日穿营而过,刀斧加身而不避的那个人,难道真是美人计?他摸不透对面人的想法,不敢随意接话。

    韩安看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很是满意,好歹后半辈子性命和衣食都无忧了。事以至此,他也不留恋,伸手就递出国印。没注意旁边韩恬笑容越来越冷,她侧身一步站在韩安身前,拦住韩安的动作,一手握着匕首抵在他腰上,说道“别乱动,它不认人”

    呵,年前那封罪己诏总算派上用场了,她单手从袖子里摸出列着韩安罪状的白卷布,桩桩件件朗声念诵。韩安脸色大变,伸手想抢,腰上冰凉的触感却又逼得他把手缩回去了。

    王腾静静看着她不说话,这才应该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姑娘呢。韩恬声音清脆,像珠玉相击,以至于王腾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发觉抵着韩安的匕首忽然就插在韩恬胸前,四处一片哗然,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血红。记忆中的姑娘,他怎么忘了,对于记忆中的那个姑娘,这才是她最好的结局呵。

    韩恬觉得做了赤松子这么十几年徒弟实在对不起他,没能悬壶济世,没能妙手回春,只在最后自杀的时候快速找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可是好疼啊,早知道应该先封住自己穴道的……

    旱了许久的郑城忽然下起大雨了,有人依稀想起小公主出生的时候也是雨水不断呢。然而这雨下得太晚了,郑城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王族投降了,和王族沾亲带故的人都卷着金银财宝继续往南跑了。

    被封为内史掌管韩国事务的王腾日日躲在家里买醉,少许秦人驻扎在城外,大部队带着韩安一行去了咸阳。

    城里的小商小贩不见踪影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也不再执着的留在这里,一个个拖家带口到城外去了。

    韩非的衣冠冢边上多了个小土丘,土还是新的,没立碑,周围放着一圈鲜花,煞是好看。

    张老夫人食言了,她没走,带着儿子继续住在府里,只不过只有一个儿子了。张谦假死送出城去了,张良早早就被韩恬喂了药,据说要躺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醒过来。真希望他永远别醒来才好呢,不知道韩恬已经死了,也不知道头上的天连颜色都变了啊。

    王腾来看过几次,都被老夫人打出去了。他也没多说话,敬重孤儿寡母忠义,还嘱咐下人莫来打扰。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张子房不可能在床上躺一辈子,也不可能始终被瞒在鼓里。况且现在郑城里就连小孩子也在传唱恬公主的歌谣呵。说到底韩恬倒是痛快,脖子一抹一了百了,反而是张良被一家上下骗来骗去,可怜得很。

    这还得追溯到韩恬第一次进宫要兵符的时候,她那天实际上跑了两趟张府。准确点说她先去找了趟张良。这时候,张良几乎是已经被禁闭在府中了。他自幼学得是帝师一道,颇有造诣又未曾在韩国为官,老夫人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如今国难,夫人私心想保住他性命,便半囚半禁的关着他。

    韩恬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习字,写的是黍离两个,满满的铺了一张。韩恬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他手也不停。

    “子房,我想你了”少女身线已经日渐窈窕,身上还带着些女子特有的甜香。子房仍旧不回身。

    “子房,我爱你呢”少女呢喃。

    子房叹息一声“恬儿,我护不住你,我读了这么多书,拜了这么些圣贤,没人教我怎么护住你”他眉眼里尽是憔悴,想来已愁了不是一两日。

    少女也不回答,手在他脸上划来划去,反复在他耳边轻叹“子房,我爱你呢”

    张良环着她,把下颚贴在她额头上摩擦。

    两人这么抱着,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一瞬间。韩恬猛地抬头,把张良往下拉,嘴唇准确无误的贴上去。自上次张良跪了祠堂两人很少有逾矩之举,他总觉得韩恬年幼自己是以大欺小,又担心韩恬会生气于是十分收敛。

    柔软的的舌头很快缠上他的,张良脑子一片空白,韩恬顺势就把丸药抵进了他嘴里。

    韩恬嫌弃了自己一下,临死了还不忘坑张良一把。这样子他总该记住自己了吧,以后他吻别的女孩子的时候,总该会想起自己了吧。

    以我性命为祭,愿苍天予他幸福,许他此生再不受颠沛流离之苦,许他成为别人的太阳。韩恬把他扶到床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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