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借刀

    皇宫御书房里,朱佑樘坐在椅子上时间很长了,他似乎有些举棋不定,摊在桌上的书一直没翻过,在书的下面,压着一封密信,正是胡海和张汉生联名上奏的那封信。他心绪不定,侍候的宫女太监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轻易打扰他。在这个时候,李广从外面走进来,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把朱佑樘面前那杯凉茶拿起来,又换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书房里顿时弥漫起茶的味道,满室生香,正是朱佑樘喜欢喝的垂云茶。李广做完这些,也不说话,就躬身要退出来。正当他身子快退出门口时,朱佑樘忽然开口说道:“李广。”李广急忙又小跑到他面前,毕躬毕敬地答道:“皇上。”

    朱佑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来问你,如果有一个人,他是你少年知己,平时里刚正不阿,但突然有密报说他做些违法犯禁的事,而他又不在朝内,这时朝廷有人奏请将他家眷捉拿入狱,省得他接了家眷逃之夭夭。你会怎么做呢?”

    李广心里一动,不由暗自道:“来了。”他脸上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对着朱佑樘说道:“此乃朝廷大事,奴才不敢置喙。”

    朱佑樘一摆手说:“你且说说,说错了无防。”

    李广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末了才神情严肃地说:“奴才以为,这事万不能因为少年情份就顾此失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要是没做那违心的事儿,肯定是不怕查的,至于拿他家眷入狱之事,原本就是防患于未然的事,完全可以做个样子,名义上将家眷送进牢里,其实多加照顾,不将他们当犯人照顾。”他见朱佑樘皱眉,急忙又说道:“其实,如果那人不在京里,又出了这样的奏折,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要对他家人不利,这事还有些麻烦,将他家人以下监名义关进牢房里,说不定还是一种保护呢。他家眷在牢里,想是他肯定要回来的,等他回来,再查清这事是真是假,如是真的,当以国法论条处罚,如是假的,就查上奏折的人是何居心。”

    他说得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竟让人找不到破绽。朱佑樘忽然想到丁四这些年来捉了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万一他们以为丁四犯了事,趁机要寻他家人的麻烦,这事情就麻烦了,又突然想到当年关碧悦刚跟丁四成婚就曾被绑架过一次,心里不禁有些担心。他当即就拍案而起,对李广说:“你赶紧到镇抚司传个圣旨,让徐宏图立刻带人就到应天府捕快丁四的家里,将他家人关进狱里。”又将脸一板说:“告诉那徐宏图,不要为难丁四家人,到了监狱也要让人好好照顾他们,要是他们敢受一点委曲,我剥了他皮。”他脸色严肃,李广心里不由一凛,丁四在朱佑樘心里分量果然是不同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朱佑樘还是顾着他家眷的安全才把他们关进牢里,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这么一想,他心里更忌惮丁四了,想要除去丁四的心就更坚定了。

    他领了圣旨,故意大摇大摆出了宫,没到镇抚司皇上要抓丁四家眷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他出宫本就傍晚了,他又故意拖延时间,到了镇抚司天色已是暗下来了,他又拉着徐宏图处说东说西,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整整衣冠,向徐宏图告辞而去。徐宏图立刻点起一队人马,刚才李广说得明白,不能为难丁四家眷一点,他多少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因此也不是太紧张,慢悠悠就向丁四家中赶去。

    但是,就在李广刚出宫时,皇上大怒,要诛丁四全家的消息便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开来,立刻便有热心人到丁四家里将这消息告诉了关碧悦和丁母。待来人走后,丁母已是手脚冰凉,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昏倒在地上,关碧悦初闻这消息也是大惊失色,见婆婆脸色苍白急忙上前照顾,丁母用尽力气,将关碧悦推开,指着门外说:“阿碧,你快带德文德武离开,要是等官兵来了,咱丁家就绝后了。”

    关碧悦脑子转得飞快,对丁母说道:“娘,你先不要慌,丁四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皇上跟他自幼的交情,怎会如此轻率做了这个决定?”

    丁母见她还有幻想,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阿碧,你没听过伴君如伴虎,我虽出门少,但这事听得多了,咱可不敢拿德文德武的性命去赌皇上的心意。”

    关碧悦回头瞅见丁德文在襁褓里睡得正香,小脸嫩得像能掐出水来,心里不禁一软,嘴里喃喃说:“娘,这仓促之间,咱们能藏到哪里去?”

    她这话刚落,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丁母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欲坠说:“完了,是来人要抓咱了。”

    关碧悦这时倒静了下来,一咬牙让家人把院门打开,门外倒没官兵吵闹的声音,没过多久只见丁安进来低声禀报说:“是几个陌生人,说是听到皇上要杀丁家家眷,他们曾受过丁大人大恩,因此拼了性命来救小少爷。”

    还没等关碧悦来得及说话丁母就迫不及待地说:“快,快请这几位壮士进来,今天就是我没了性命,也不能叫我的两个孙子出一点事。”说完就是一阵大哭。

    关碧悦来不及阻拦,丁安已出了屋门,没过多久就带几个人进来,关碧悦见这群人大概有五六个,都是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年轻人,为首一人年纪略长,脸上鹰勾鼻子甚是显眼,关碧悦只觉这人眼睛紧紧盯在自己身上,让她无端就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稍微侧了侧身,避过了那人的注视。

    这几人大模大样站定,长着鹰勾鼻子那人咳了一声,重重说道:“丁夫人,我们都是受过丁捕快大恩的,现在听说皇上要杀他家眷,因此急忙赶来,请老夫人和夫人赶紧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带你们逃出去。”

    正说话间巧云已把德武也领了过来,德武见大人们神情严肃,已知道家里发生了重大事情,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不惊慌,过来就扯着关碧悦的手。关碧悦见到两个儿子都在身边,都是如玉雕成一样的颜色,眼睛一热,眼泪就要滴下来,她拼命忍住泪水,心想:今天就是拼却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两个儿子安稳。她一把搂住儿子,柔声说道:“德武,有娘在,你莫要怕。”说完后抬起头,对着那长着鹰色鼻子那人一笑,大大方方说道:“敢问壮士可否是京城东郊的赛三爷,外子经常向我提起的。”

    那人见关碧悦一笑已是魂飞天外,心想要是等会儿把这小娘子也砍了未免有点可惜,听关碧悦这么一说就胡乱点头:“正是,我跟丁捕快是过命的交情,他家人有难,我自是要鼎力相助的。”

    关碧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个劲下沉,什么赛三爷都是她胡诌的,那人居然也就认了,就是那人的眼光也是有几分不正经的,丁四顶天立地,哪会交这样的朋友?莫非是丁四得罪过的人趁乱来报仇了?她这心思一起,越看就越觉得极有可能。这时丁母已一个劲催促她快带了两个孩子跟这些人走,免得官兵来了走不及。关碧悦情知大事不好,虽然一颗心狂跳不已,但脸上仍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对着来人说:“赛三爷,我先替外子谢谢您。”又一伸手说:“我这里有几句话还想和几位壮士讲,请几位跟我先来一趟。”说完大步走出了屋子,后面几人因得了吩咐,一定要和官差们撞上,因此也乐得拖延时间,都一块跟她走了出来。关碧悦走到东厢房前,伸手推开房门,站在门外做出请的手势,几人不疑有他,都大步走进了屋子。待最后一人跨进屋子,关碧悦手疾,迅速将门拉上,在外面上了锁,只听里面有人喊道:“丁夫人,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快快让我们出去。”关碧悦哪管那么多,撒开两腿就向着堂屋跑去,还没跑两步就听到后面屋子传来撞门的声音,她咬咬牙,跑得更快,待到了堂屋,丁母几人正焦急地等她,她来不及多说,大声喊道:“丁安带几个强壮的家人护着老夫人和两个孩子走。”大家见她疾声厉色,都赶紧按她说的行事。

    她们刚出了房门,还没来到院门前,就听到东厢门一声巨响,原来是里面的人将门撞坏,从里面奔了出来,鹰勾鼻子带着几人气急败坏地从后面追上,迎头堵住关碧悦几人,恶狠狠地说道:“丁夫人,你还是随我们一块逃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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