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时候, 春天为之绽放;他啼哭的时候, 精灵鸟为他歌唱;他睁眼的时候, 黑暗被光辉划破;他微笑的时候, 神明也为他祝福。

    当侍女把襁褓递给穿金红两色长袍的老人的时候, 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话语:“这是神的赐予么?冕下?”

    老人接过小小的襁褓,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温和从容:“这是神的旨意。”

    他们的声音轻轻的, 小小的,似是怕吵醒了刚出生的婴孩,又像是怕被黑暗窥探,更可能是怕惊扰了什么神圣。

    老人抱着婴孩走出卧房,像是雕塑一样的白金色的洪流静默地流淌出屋宇,他们是最沉默、至忠坚的信徒,是拿剑和盾护卫教皇的骑士。

    待人群走光, 侍女颓然腿软,她拿手捂着嘴,深深吸着凉丝丝的空气,叹息近似于无:“哦……天呐, 神明至上……”

    她的眼里蓄着泪珠,心里砰砰直跳,手脚颤抖的没有知觉, 神智却喜悦得像是要到了神明身旁。

    “……光明之子……”她的泪珠滴落下来,剔透圆润地砸在洁白的地毯上。

    一群人无声无息地走过走廊,来到近旁的厅室里, 那里一位年轻的公爵坐立难安,他的心情复杂难明,既有激狂的喜悦,又有忧郁的悲伤,他被这两种情绪主宰,心似乎要掰成两半,让他欲生欲死。

    他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人们,一点没给威严的骑士们丝毫注意,他奔着朝老人跑去,双眼紧紧注视那小小的襁褓:“这……这就是我的孩子么?”

    “是的,没错,”老人和蔼地说,“爱芬德尼公爵,这是您的孩子。”他把襁褓递给前倾的男人。

    这男子是第一次做父亲,他手脚笨拙地接过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姿势僵硬地像面临无法匹敌的敌人。

    “放松点,爱芬德尼公爵,是的……就是这样,您抱得太紧,他会不舒服的……”老人指导着男子如何去亲近他的孩子。

    等到他终于掌握了那么点技巧,爱芬德尼公爵轻轻地拉开遮掩住婴儿面容的襁褓,他终于看清了这孩子的脸。

    顿时他眼里流出了泪水,这一时间巨大的哀伤席卷了他的灵魂,神魂都不再完整——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啊……

    魔法石溅出温柔难言的光芒照耀了光明之子。他细白的肌肤,柔如花蕾;殷红的嘴唇,比焰火更美;灿金的头发,耀眼的能比阳光;细密的睫毛,弯曲出纯真的弧度。

    年轻的父亲手指微颤,撩开遮住额头的一卷胎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印记,那像是一座峡谷,又像是一对翅膀,它天生地长在这孩子的额头,展翼欲飞。

    “就是……这个么……”他径自喃喃。

    “没错,就是这个。”老人沉稳地回答。

    “因为这个,它就要使我们分离……”父亲的心好像被揉碎了,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再难维持威严的风范——他才是个年轻人,不是么?没什么可以责怪的,即使他在质疑教皇的决定,神明的旨意。

    “他是光明之子,爱芬德尼公爵,”老人柔声说道,“他是下一任的教皇,他将是人们的领袖,但他也是你的儿子——这是天生的血缘,就像这天生的印记。你没必要悲伤,也没必要哭泣,请记着,教廷随时欢迎您来看望他。”

    听到这话,公爵想说些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摩挲了一下那所谓的神旨,他心里深刻的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也明白怀里这小小的身躯蕴含了多么伟大的光明神力,但是他没法去想那些,他只知道他即将失去这个孩子。

    从他成为光明圣子,爱芬德尼公爵长子的意义就离他远去,这终究会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响彻整个大陆的伟大称号——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这孩子将不再是承欢膝下的爱芬德尼公爵的儿子,他不属于爱芬德尼,也不属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是教廷的,他是人民的,他是神明的,只是不再是公爵的。

    强忍着悲痛,公爵俯身轻轻吻上那展翼欲飞的印记,喃喃自语:“祝你一生顺遂,祝你永生无忧,祝你平安喜乐,祝你永远被爱……我的孩子。”

    公爵泪盈于睫,又抱了抱怀里柔软的小身子,把他递给对面的老人——教廷第一百一十四任教皇,斐烈三世。

    “请您……照顾好他。”公爵知道这是一句废话,这孩子必将在教廷得到最好的教导,斐烈三世冕下会亲自教导他,他会成长成最完美的教皇,他是神明的赐予啊。

    但是他没办法,没办法不说,没办法不担心,没办法不去关心他。

    “请放心,阁下,我会的。”教皇向他保证。

    微微欠身,以对这位公爵的敬意,任谁让刚出生的孩子永远离开他的父母,这都是一出惨绝人寰的真实剧目。教皇对此微微叹息,也只能狠下心肠抱着襁褓离开。

    金白的钢铁洪流再次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走了,他们要走出厅室,走出城堡,走出花园,走到林荫道上被那八匹英伟不凡的白马拉着的舒适宽敞的马车前面,就此带着孩童离开他出生的地方,去往遥远的教廷,那里才是他将要生活的家园。

    公爵踉跄着跟在这群不声不响的人群后面,再也没有人看见,他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痛苦让他呼吸困难。

    待他们走出城堡,走到花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精灵鸟还在歌唱,他们停在枝桠光秃的树上,树枝上有浅浅的积雪。他们比月光更美的的羽毛闪着温柔的光,鸟喙殷红得像鲜血,引吭高歌的鸟儿沉醉在自己的歌喉里。这些鸟儿看起来远涉重洋而来,神情疲惫但是精神十足,待到小小的襁褓出现在面前,无论是哪只鸟儿都不再去梳理染上风尘的珍爱羽毛了,他们共同高歌,共同祝福,共同祈祷。

    那美妙的合奏像是只献给神明的飨食,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如在云端,如临高山,如入深海。

    在这曼妙的歌声里,爱芬德尼公爵夫人的花朵们不顾严寒,绽出最美的容颜,它们肆意吐露芬芳,像是要展露最美的自己来取悦至高的存在,微风吹过,席卷了所有花朵们的香味,把它们混合成了让人心醉的芳香,所有人的鼻尖萦绕着这样的香味,像是神明殿堂的余香,温暖得让人落泪,清新得让人喜悦,温柔得让人微笑,慈爱得让人平静。

    “……这是神明的喜悦啊。”斐烈三世静静地观看这庆典,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上绚烂的白色极光,它把浓墨般的夜空硬生生撕扯出一个口子,高调得彰显存在的骄傲,肆意挥洒如白昼的光辉,让整座城市的人民纷纷来分享它的快乐,抚慰伤病中人们的疼痛,让孩子们更加健康,让青年更加强壮,让妇人焕发青春,让老人摆脱宿疾。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喧闹地像是午后的市场,他们笑着闹着,奔着跑着,开心得笑或开心得哭,没人知道为什么,知道的人也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

    “好了,我们走吧。”教皇遮了遮襁褓,不让午夜的极光打搅到孩童酣甜的睡眠。

    两边树上的精灵鸟还在歌唱,他们不断转移方向让襁褓始终在视线之内。突然一只精灵鸟扑棱棱飞起来,它优美的身姿在空中翱翔,翩翩然地落在教皇的肩头,它在哼着些小调,温柔又慈爱,注视着教皇臂弯里的孩子。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么?”教皇低低地笑起来,“好吧,来吧,没有问题。”

    他们步履从容,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待许久了。

    “好啦,孩子,”教皇对梦境中的婴孩自言自语,“我们走咯!”

    “……请等一等!”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教皇转身一看,爱芬德尼公爵夫人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地跑来,气喘吁吁。

    教皇停下了脚步,耐心地等她过来。

    “教皇冕下!”爱芬德尼公爵夫人双眼噙着泪,“请您让我和他告别好么?”

    爱芬德尼公爵夫人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她有浅金色的头发,一双绿得让人心醉的眼珠,她眼含泪水的时候,没人能拒绝这位夫人,更何况是一位母亲的请求。

    “夫人,您不该如此鲁莽地喝下治疗药水,这会给您产后的身体带来负担。治疗药水并不是万能的。”教皇微微叹息,责备道。他抬手施放神术,乳白色的光芒落在公爵夫人的身上,她脸颊上不正常的嫣红退了下去,含泪道谢:“谢谢您,冕下。”

    待教皇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公爵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女人的泪腺生来发达,充沛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她知道教皇就要走了,她没有时间来个漫长的告别了。她亲亲孩子的脸颊,亲亲孩子的额头,几乎想不顾一切的留下他!

    管他什么光明之子呢!这可是她的孩子啊!

    公爵夫人微微阖上眼,压抑着心中的情感。

    “……希灵,”公爵夫人轻吻他柔柔的脸蛋,大声说,“你是希灵,希灵·爱芬德尼!”

    希灵,至真爱的,至珍贵的,至闪耀的。

    她恳求的目光看向教皇,教皇默默地点了点头。

    公爵夫人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光明之子会由教皇命名,这是默认的,她逾矩了——但是这是她的孩子!她想为他起名,引领他来到世上的第一步啊!

    “多谢……冕下!”她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项链,颤抖着给孩子系上,那是一汪春水一样的碧绿宝石,边缘镶银给箍住,虽简单但美得不可思议,宝石绿得让人心醉。

    宝石轻轻滑到一边,落在手边,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动了动手指握住了那颗宝石。这让酣睡的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这张虽含泪但带笑的面孔,突然清脆响亮地“咯咯”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和他母亲一模一样,都是水一样的青绿色,他的眼睛比水晶更剔透,一笑起来就荡漾着柔波一样的光。

    “……啊,”公爵夫人仿佛快死了一般叹息,顿时摇摇欲坠,泪如雨下,“我的孩子……”

    公爵就在旁边,他赶忙上前扶住公爵夫人,教皇沉默着从公爵夫人手里接过襁褓。

    “爱芬德尼公爵,我们该走了。”

    公爵咬着泛白的嘴唇点头,搂着妻子让她靠在身上歇息。

    马车骨碌碌地跑远了,骑士们骑上战马守护在马车前后,这支队伍没有旌旗,没有标志,没有声响,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走了。

    他们好像要把沉默保持到底,沉默着带走了公爵夫妇的孩子,沉默着带来了此世的传奇。

    希灵·爱芬德尼。

    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呃……”小小短短的手指在大大厚厚的书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划过去,他念道:

    “……在世界开辟之初,巨龙就已经翱翔在天际,精灵出入密林,静静观察这世界。走兽奔腾在高山平原,大泽里密布游鱼和水草,而人类的祖先还在树枝跳跃。

    地狱之主在深渊凝望,一个个世界在他面前流转。

    那时候自然是世界的主宰,她让鱼吃虾、鹰抓兔、雄狮狩猎羚羊,一切井然有序,直至猿猴从树上跳下,懵懂地用双腿走路。

    地狱之主眼前一亮,停下了走马灯的世界,这异类为蒙坦斯(注1)带来灾难,因为他们打破了智慧的禁忌,诞生了有灵的种族,偏偏弱小让他们成为被狩猎的猎物,而之前他们只会从树上取下果子。

    黑暗的盛宴开始了,地狱之主呼唤着他的属下,群魔们欢腾着要去大快朵颐。

    这里成为邪神的后花园,亡灵嬉笑着推推搡搡,个挤个地前来抓取美食,魔鬼也成群结队,诱惑心智不坚的新生的智慧生灵去成为他们的猪羊。

    巨龙还在沉眠,精灵依旧沉默,诸神还未到来。黑暗开始笼罩世界,地狱的火焰在人间燃烧。人类在千百倍的困难下艰难求存,他们从穴居发展到部落,把村庄筑成城池,逐渐学会制陶、畜牧和种植,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因为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

    神明注意到了这个被黑暗侵袭的世界,投下目光。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神祗,他们悄悄在世界里播撒信仰。

    于是我们的神明降临于这世界,我们的神明驱散这黑暗,神明庇佑我等,神明给与力量,神的伟力在我们心灵流淌,我们将信仰献给神明,我们向神明许下自己的诺言——如果神肯定你等,如果神说:‘我已听到’,他将不吝啬他的力量,必将为你指引人生的明灯,为你达成所愿。”

    小小的孩童从书本中爬起来,这厚厚的书足有他一半的大小了。

    这是间宽敞温暖的房间,壁炉在熊熊燃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金红二色的装饰让这里充满了堂皇的气势,精美的银质镂空灯盏托着一个个圆润的小球,滴溜溜转着,这就是魔法石,也叫做魔晶。魔法石放出的光芒柔和地照耀整个屋子,现在还是白天,这间房间有一面大大的玻璃窗户,能从屋里清晰地看到屋外白雪皑皑的景色,洁白的雪通过窗户更是给屋内增亮了不少。

    虽然魔法石能很方便地给人们提供照明,但是不方便的是它总是在散发着积蓄的魔力,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让很多人家心生苦恼,虽然这东西并不贵,用一个聚魔法阵就能轻轻松松让石头们充能完毕反复利用,但是这样浪费里面的魔力也是不划算的——要是让这些蠢笨的石头白天能自动停止发光就好了,在很多城市的教堂,信民们这样向神甫说,而神甫们只能苦笑连连,尴尬摆手。

    即使是仁慈的神,也不可能去满足这种无理的要求的啊!

    他坐了起来,双腿盘坐交叠,手肘抵在腿上托腮嘟囔:“……唔,赛义德·托里斯的这本《猿人历史》果然是孤本呢,在其他人类记载的书籍上可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段话。虽然我也在精灵们的书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是人类能有这种勇气去写这段历史,不惧怕被抨击和辱骂,果然是值得敬佩的呢……不过也被正史称呼成了‘叛逆者’,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记录下了真实……是啊,这就是真实……”

    小男孩低声喃喃,脸上露出淘气的神色:“喔噢,叛逆者,多——酷啊!自欺欺人!是猴子变来的又怎么样啦!难道怕自己长尾巴么!”

    他跳了起来,撒欢地在室内狂奔,漂亮的白金交织的长袍在身后轻盈的飞了起来。

    “嘿!我有尾巴!我能爬树!这可真不赖!”他大呼小叫着,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他的笑声,“他们可不让我爬树!怕我摔下来!可是我天生就能爬树啊!”

    他笑得累了,停了下来,微微喘了几口气,气定神闲地整理起来被自己揉乱的衣服,这一动一静突然的变化,从一个疯小子变成了以往优雅的小殿下,神情上丝毫看不出来之前疯过的样子,整套动作流畅优雅又熟练,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哼,”他在心里得意得想,“我才不会让你们看到我狂笑的样子呢,那样又会被教训了!谁会这样给自己找罪受?”

    门被“咚、咚”得敲响,节奏稳重又带着恭敬,听到这熟悉的敲门声,小男孩正好恢复成了整洁的模样,他大声说:“请进!”

    门外的人打开了门,他的贴身侍者恭敬地走了进来,这侍者来到小男孩面前,深深地弯下腰:“殿下,时间不早了,您该去教皇冕下那里了。教皇冕下昨天曾说,让您今天务必不要忘了十点去冕下那里一趟。”

    “嘿,莱文,”小男孩——也就是希灵·爱芬德尼殿下,他说,“我没忘呢,瞧,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走吧。”

    “是,殿下。”

    这时候的教皇冕下,通常都在他的书房里阅读奏章,每天都能堆得有一米多高的奏章足足能让教皇冕下从早晨看到中午,幸运的是他有好几个人帮他一起看这些奏章——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男孩感叹道。

    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来带着轻微的风声,专门给希灵殿下手工织就的白金色交织出美丽花纹的长袍穿在小小的身子上显得颇为庄严高贵。希灵也很喜欢这件制式长袍,这可是教皇冕下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见和审美观做出来的专属于他的长袍呢,这让他很满意,也很愿意穿着长袍去做事,这长袍配着他漂亮的好像阳光的灿金头发和绿得好像水晶的眼珠,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美丽得不可思议。

    他充满活力的小身影出现在教皇生活区域的长长的走廊里,每一位见到他的神职人员都恭敬地弯下腰以表敬意,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他很高兴能承担这样的责任,但是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傲慢地去回应他们。

    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他心里愉悦得想,回他们以温暖的微笑。

    “那么”,他停下脚步,拱门里面就是教皇生活区的核心了,历代的教皇都在这里办公休憩,使得这里充斥着磅礴的光明神力,排斥不能承受这样压力的一切人等,虽然他的侍从颇为优秀,但是也没有优秀到这样的程度,“莱文,在这里等着吧,你可以在侍从室休息一会儿,我进去了。”

    “是的,殿下。”莱文微笑着目送他的小主人进了拱门。

    莱文是位颇为英挺的少年,他从希灵殿下来到这座宏伟的教廷后就开始贴身侍奉他了,亲眼见证希灵从襁褓里小小的一团长到现在——嗯,还是小小的,毕竟才五岁呢。

    教皇们的生命都颇为悠久,光明神的伟力渗进他们的血液和骨骼,强健他们的躯体和四肢,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卓越的能力,这样细雨无声的滋润,让教皇们几乎都能活到两百多岁,有历史记录以来活得最久的一位寿岁达到三百六十三岁。

    这可真是奇迹了,但这也是光明神的奇迹。

    神,无所不能。

    所以这样看来,和漫长悠久的岁数相比,还是小小一团的希灵殿下依旧在婴幼儿期呢。莱文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让希灵殿下知道,否则肯定会生气的。

    莱文是个孤儿,不过把他丢弃的父母倒还有点头脑,知道把小婴儿丢在教廷开设的孤儿院门口,这让莱文没有刚出生就夭折,被教廷顺利地收养长大了,他从小就希望能为教廷效力,自己也是在孩子里面表现得最好、最努力用功、又是和光明神力最亲和的一位,在十二岁岁孩子们开始选择自己的人生发展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骑士,但是在孤儿院的院长亲自问他愿不愿意做希灵·爱芬德尼殿下的贴身侍从服侍殿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直到现在他都能回忆起当时心怦怦直跳的感觉!

    虽然接下来一系列的培训教导和礼仪训练差点让他掉了一层皮,但是他还是在几名候选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希灵殿下的贴身侍从。

    能够来到希灵殿下身边,真是幸运呢。他微笑着想。

    “嗨,莱文,”身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莱文抬眼一看,原来是她。

    “德约娜,你好。”莱文彬彬有礼地回答。

    这是乔爱洛公爵大人的贴身侍女,不知道乔爱洛公爵大人今天来干什么。莱文隐蔽地皱了皱眉。

    他实在不喜欢这位公爵大人。乔爱洛公爵大人全名叫乔爱洛·里格斯,是里格斯大公的儿子,但是也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侄孙——虽然虔诚的神职人员要以身心奉献给神明所以没有家室,但是总不能斩断他们和世俗的的血缘关系吧?里格斯大公是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大公,他的大儿子将要继承他的大公国,而他最钟爱的小儿子——也就是乔爱洛·里格斯,大公把他托付给了他的叔叔,路维克·里格斯大枢机主教殿下。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希望小儿子能够在教廷里得到权力,在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故去之后维持家族在教廷中的影响力,更甚者继承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枢机主教的地位,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但是教廷自有他的严格制度,想要成为枢机主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纵观每一位枢机主教的履历,他们都是从底层做起,一步步从教堂的神甫进位到掌管教廷往下十大教区的其中一个教区的宗主教大人,这其中每一步都得做出实打实的成绩,才能顺利地升上来——教廷从来不是尸位素餐的地方,每一位宗主教大人都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存在。在这之后,要想从地方回到中央,进一步晋升到枢机主教的地位,这就需要一点运气了——教廷的枢机主教常备八人,而教区一共有十个,在你成为宗主教大人的时候,在你的前面还有很多才德兼备、信仰忠诚的宗主教大人们等待着成为下一位枢机主教——这样一来,除非你卓越非常,才能越过这些老大人破格擢升为枢机主教,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有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在,乔爱洛公爵大人总不会两手空空地回神圣罗曼大公国去,总能在教会里找到和他的才能相匹配的职位的,可惜的是——

    自从希灵殿下五年前来到教廷,这位晚希灵殿下两年来教廷跟随在叔公身边学习的男孩行为越来越诡异,他越来越喜欢抛下他的叔公给他布置的作业,围在教皇冕下的身边做些琐碎的小事,在教皇冕下教导希灵殿下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就好似教皇冕下在教导两位“光明之子”似的。

    这诡异的现象让人人为之侧目,聪明人们早在这异常中嗅到了些苗头,悄悄地躲在角落里看好戏,而老实点的就开始闭口不言,默默等这风波过去。这要几年呢?总不会太久的,他们想,教皇冕下自会有决断。

    乔爱洛公爵大人的野心也实在太大了点,莱文低着头微阖眼皮,默默思量,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居然也不阻止,不过他也明白枢机主教殿下的想法——虽然希灵殿下是既定的光明之子,但是能长成什么样还是两说,历史上不也有枢机主教反对上一任教皇定下的继承人,自己登上了教皇宝座的权力者么?即使这样,光明教会还是顺顺利利地延续到现在,也没见出什么乱子——总之,侄孙有这样的想法,在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总不会去阻挡他“上进”的,只要把冲突压制在可控的程度就好了。

    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本人也是勇猛精进的代表,从少年时开始崭露头角,绽放光芒,一路冲杀到现在,他是一位赞成合理竞争的枢机主教殿下。

    但是莱文对此嗤之以鼻,且不说乔爱洛公爵大人五岁开始接受系统的教导,到了七岁来到教廷受到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三年的精心培养,这五年的努力居然堪堪才压得住希灵殿下两年的学习——希灵殿下是三岁开始学习的——这样的成绩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呢?

    再说了,希灵殿下怎么可能不会是下一任的教皇冕下呢?

    他可是神的赐予,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神明为了他的降生,赐予了神乐、神香、神恩!为他开了一场盛大的庆典!神明是多么宠爱他啊,他终将会是神明在世俗间的代表,为人民带来平安喜乐!

    莱文对这点深信不疑。

    “所以,”希灵兴奋重复道,“冕下,您是要送我五岁的生日礼物是么?”

    教皇坐在舒适的椅子里,慈爱的看着小男孩,微微点头。教皇每天六点就开始处理政务了,管理偌大一个人类的联邦并不轻松,连续四个小时精力高度集中的工作,即使是精力旺盛的教皇也感到丝丝疲惫,毕竟他已经不年轻了,今年是他生命的第二百二十三个年头。

    小男孩的到来给他了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实际上他实在太忙了,在这五年里他亲自教导希灵的时候并不多,每天也只能抽一到两个小时查看一下希灵的进度,再给他安排下一步的作业。更多的时间是希灵一个人翻看教皇私人藏书室的书籍,连教皇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过了多少这些藏书,要知道,私人藏书室汇聚了历任教皇的收藏,那可不单单是浩如烟海能够形容的。

    “那是什么!”希灵追问道。他坐在高高的木质高脚凳上,这样的高度能直视教皇睿智的眼瞳,不用仰着头和教皇说话,也让希灵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小男孩屁股底下是厚厚的棉垫,他双手安分地放在膝头,细长的腿却在微微摆动,显出他活泼不安分的心情。

    希灵虽然贵为光明之子,但是他的生日并没有大张旗鼓,这是斐烈三世的意思。希灵还太小了,当初把他从爱芬德尼公爵府邸接出来也是悄悄的,教皇并不希望希灵被全大陆的人民关注,在他还没有长成之前——那会给小小的希灵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在他长到足够的年龄拥有足够力量的时候,教皇冕下才会骄傲地把他的孩子介绍给全世界,让他们都为这将来的领袖欢呼!

    想到这里,教皇冕下微微翘起嘴角,似乎已经看到那盛大的场面。

    等回过神来,教皇才注意到希灵还在用湿漉漉的绿眼珠期待地看着他,似乎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小小的希灵还没长成耐心十足的样子,流露出一丝委屈混杂着撒娇的模样。

    这让教皇冕下会心一笑,不再吊小男孩的胃口:“如今你已经五岁了,希灵,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准备你的生日礼物……”

    “咚、咚”——然而尚未等希灵知道他期待已久的礼物,教皇的话被突兀的敲门声打断。

    “尊敬的冕下,请问晚辈能进来么?”清脆又甜丝丝的孩童男音隔着厚厚的门板清晰传来,恭敬又带着孺慕。教皇的书房被设置了隔音法阵,能避免屋内的声音传出去,又能清楚的听到门外的声音。

    希灵浅浅地抿了抿嘴唇,门外的是乔爱洛,一位他非常不喜欢的人。

    每次都来打扰我的好事!希灵丧气得想。

    但是冕下不会拒绝他的,希灵知道。

    希灵微微偏头觑着冕下,不让自己直勾勾盯着冕下,那会显得很失礼——他多么希望冕下能拒绝这位“不请自来者”啊!但是那不可能,他清楚地知道,乔爱洛的叔公是冕下很欣赏的得力助手,是整个教廷举足轻重的大枢机主教,对这样一位冕下视作后辈和亲密战友的存在,对着他的侄孙,教皇冕下不会拒绝乔爱洛只是想亲近自己的渴望的,对教皇冕下来说,乔爱洛和他自己的孙辈也差不多了。

    更何况,乔爱洛也很知进退——

    他只会在希灵来冕下这里的时候过来打扰,却绝不会在冕下专注办公的时候惹人不快!

    但是这却让我很不快!希灵忿忿得想。他觉得自己被伤到了,有点委屈——从两年前开始,希灵就没有几次能单独和冕下在一起的经历了,这让希灵觉得很沮丧、很难过,因为冕下对他来说……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爷爷、是他在教廷里最亲近的人!

    但是乔爱洛硬生生插一脚的行为,让希灵觉得自己唯一的亲人被分出去了一半……虽然他还有一半,但是原来他是有全部的啊!

    嗨,小孩子的心理分外简单,他们还没学会虚伪的隐忍陪笑,还没学会面带亲切的笑里藏刀,也没学会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其他,他们只会从自己有过什么和失去了什么这简单的差别里察觉到自己的心情,理直气壮地要求“不要再来抢我的东西了”!大人们或许会觉得可笑,但是这才是每个人的本心啊,我们的一生,不都在寻求拿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么?无论处在什么年纪,人总是不知足的,可是我们长大后却总是会说:“我已经很满足了。”而小小的孩童只会大声说:“我要!”

    没有人会真的满足,有了金钱会想娶一位美丽温柔的妻子,有了妻子会期待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有了孩子会希望他的人生平安美满,到死的时候还会担心孩子遇到的困难。但是成熟的人不断地说:“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不成熟的孩子只会眼含泪水:“快给我。”

    希灵还未成熟,但是他已经有了人生的渴望,人生下来就会有渴望的,你会渴求一口水,会渴求一口粥,也会渴求你爱的人全心全意地爱你。希灵以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渴求,之前总会有人去满足他粥水的渴求,但是当别人再没能力满足他更高的追求呢?

    这小小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他是在尊贵和宠爱中长大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着常人无法背负的责任,他早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去做什么——他要做上冕下的位子,当上下一位的教皇!但是这不是他额头上有神的印记就能轻松办到的,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他现在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

    如果无法保护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天生应该是我的。会有无数的财狼虎视眈眈,等我虚弱的时候一口咬断我的脖子,一口一口吃下我的血肉,一点一点咬碎我的骨头,再瓜分完我的财产和亲人下仆——然后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一个“我”。

    就像现在的乔爱洛,就像路维克枢机主教的盘算,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而今还在幼年期的五岁的他,就意识到他已经不能去无视这人间最残酷的争斗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有才能平庸的人才会在短短的一生中不断的去说:是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好像他们在留着血泪说:是的,我已经尽力了。他们痛恨自己的平庸、狠狠压抑自己的渴望。

    ——但是希灵的渴望难道要压抑么?他会去接受别人踏着他的骨、地上流着他的血、头颅被当成装饰品的未来么?

    如果他要什么,他当然会光明正大地说:拿来!

    这就是王者的威严、王者的威慑、王者的孤独。

    因为他不再会去像个普通人一样庸碌地挤在分辨不出面容的人群里,去为了他们满足不了的内心求爷告奶——他想要的,自然会自己去得到。

    如果别人再也不能满足我,何不自己去拿呢?他微笑着想。

    如果只有不成熟的孩子才会向别人索求,成熟无能的人才会说满足,那么就做个成熟的孩子吧。

    自己去满足永不满足的自己,不就好了么?

    温暖的手抚上希灵毛茸茸的小脑袋,希灵眨眨眼,向教皇露出可爱的笑容。

    “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教皇早就是个看透人情世故的老人了,他知道希灵心里不好受也希望希灵去品味这苦涩的味道——这是他需要经历的,但是仍然不忍看小小的孩子露出黯然的神情,“忍耐一会儿,好么?忍耐也是你的必修课,希灵。”

    希灵小小的心脏瞬间一暖。冕下仍然最爱自己,真好。他想。

    他小小地点点头,微微移动身子的角度让自己在乔爱洛进来后能同时面对两个人——至少不去冷落乔爱洛,这是礼貌,乔爱洛毕竟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侄孙,他要给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应有的尊重。

    “进来吧,乔爱洛。”教皇安然地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里。

    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外的人就映入眼帘了。

    乔爱洛虽然是个男孩,但是男生女相,他有一头华美的月华般的银发,琥珀色的眼珠就像是蜜一样的甜,皮肤白皙细致,俊秀非凡,笑起来的时候能让最冷硬的人心中发软。这样的美貌在教廷里可以说是无往不利,他为人又温和有礼,对着亲近的人又爱撒娇逗趣,可以说没人能挡得住他的三言两语,几乎都被他哄地服服帖帖的。而且他的叔公也让人不能不对他表示好感,毕竟僧面看佛面呢。

    乔爱洛轻盈又快速地走了进来,他的身上穿着他叔公给他精心准备的服饰,不过并不是神职人员的长袍,而是代表公爵地位的漂亮的宝蓝色双排扣剪裁优雅的外装,下身是白色的马裤配着长靴 ,来到教皇这里是不能带佩剑的,所以他的装饰性的佩剑被拱门那里的守卫解除了。即使这小小的孩子不能对教皇造成伤害,但是这是对冕下的尊重。不佩剑觐见教皇,这代表臣服和恭敬。他还没有在教会里领受职务,只是枢机主教来教廷里学习的亲戚而已,所以不能穿上教会的长袍。

    他上前两步,姿态优美地单膝跪下,头深深地低下,美丽的银发流泻到肩头,但时常的修剪让它没能垂落到地上:“尊敬的冕下,乔爱洛向您献上真诚的敬意,愿您今天依然像太阳照耀蒙坦斯。”

    说完,他把放在心口的右手抵在额头,头又低下去小小的一点,这代表叩拜了。

    这是人们觐见教皇时才能用的礼仪,而枢机主教和宗主教们只能接受单膝下跪礼,至于更低的大主教和首主教们,人们只用对他们行弯腰礼就可以了。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面对教会人员都是这样的行礼要求。

    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人们面对教皇是要行双膝跪拜磕头的叩拜礼的,但是第五十六任教皇废除了这礼仪,他认为神并不需要形式的叩拜礼,那不是表达虔诚的必要方式,何况神明天生高贵,不是用叩拜礼就能使得神明更加让人崇敬,因此作为神在人间的行走者,教皇也不应该接受这样的礼仪,所以就改成了单膝的叩拜礼表示对教皇的崇敬。

    这样的变动,不仅没有损伤教会的威严,反而更加让教皇们受到爱戴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每见到教皇一次就要大礼参拜,也是因为教皇们每个都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崇拜,他们是向往光明的人类社会的掌舵者,带领人民欣欣向荣,即使不去跪拜,也阻止不了人们对他们的敬意。

    “乔爱洛,起来吧。”教皇和蔼地说。

    “是。”乔爱洛站了起来,他来到教皇身边,微歪着头甜蜜地对希灵说:“您好,日安,希灵殿下。”

    “你好,乔爱洛,这宝蓝色很配你。”希灵真诚地笑着说。

    “谢谢您,殿下。”乔爱洛微垂睫毛表现得羞涩。

    嗯,乔爱洛今天的态度更加的甜了,希灵认真地点评。

    可能他知道冕下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呢,他想,可是生日礼物也能被分享么?那到底是什么?

    乔爱洛微侧着身站在教皇冕下身后的几分米的地方,这已经让教皇和希灵习惯了,每次他们独处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位沉默的、微笑着的、又能在教皇和希灵谈话时不急不缓插嘴的“闯入者”。

    哦,好吧,希灵在心里耸耸肩,就让他听好了。

    教皇继续说起来,在乔爱洛不插嘴的时候,他基本当乔爱洛不存在。

    他说:“是的,你的生日礼物我已经想好了,我想你会喜欢他的——如今你已经5岁,这时候正好该开始你的身体训练了,所以,我为你找了位老师,他会教给你如何锻炼身体、使用身体、怎么骑马、怎么使用剑术、盾牌以及等等骑士的基本技能——虽然你将来会像我一样,基本上不会用到这些,但是你需要去学会他们,每一教皇都不会是弱不禁风的,你也必须一样。”

    希灵微微瞥了一眼乔爱洛,他的眼睛在放光。

    所以这就是今天穿得这样简洁利落的原因么,以前乔爱洛为了显得更加尊贵,身上可是会带上很多饰品的,胸针、缀宝石的发带、戒指等等。

    “所以那是谁!”希灵热情地说,他知道冕下不会给他一般的,那一定是最好的!

    “他就要来了,我们约定在十点半的时候在这里见面的……”冕下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

    冕下总是喜欢吊我的胃口,希灵睁着漂亮的绿眼睛。

    “嗯……”教皇孩子气地皱皱眉,“但是我不喜欢他,繁星之月的时候和他见了一面,他还是那么帅,我却已经老了……”

    “好吧——是路德维德·范夏尔。”教皇瞟了希灵一眼。

    希灵皱皱眉:“呃……是那位范夏尔么?”

    “是的。”教皇肯定。

    “果然是最好的,”希灵笑起来,金灿灿的头发随着脑袋晃动,“但是路德维德圣骑士才四十七岁啊,您怎么可以和他比年龄呢,冕下!”

    “但是您比他可爱!”希灵甜蜜地冲冕下眨眨眼。

    “谢谢!”教皇冕下大方地接受了这赞美。

    等到分针滴滴答答地走向十点半之前的最后一分钟,门被敲响了。

    “哦,来了……”教皇喃喃,“一向的习惯,永远提前一分钟。”

    “请进。”不待门外人通报姓名,教皇直接喊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桌上一敲,门应声而开——这种待遇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这是教皇亲自开门迎接,足够让人感到莫大荣幸。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室内温暖如春,但是希灵有一瞬间似乎嗅到了雪的味道。

    他穿着擦得锃亮的浸透了光明神力的铠甲,在希灵的感官里,那就像一轮小太阳一样灼人眼球,教皇冕下虽然比这男人的神力更加磅礴伟岸,但是却是柔和又令人安心的,而这人的神力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每一缕光线都好像剑一样戳刺而来,生生让人感觉到皮肤上的刺痛……希灵睁大了眼睛看他,努力去忽略掉自己过于敏感的特殊知觉,这就像希灵体内除了眼睛、耳朵和鼻子之外还有另一套感知外界的运作特殊的器官,虽然希灵知道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这代表对光明神力超乎想象的亲和力,但是对希灵来说却颇为困扰,因为在面对这样比现在的他强大得多得多的人的时候,他的大脑总是第一时间去启用另一套感知系统,就像现在。

    那轮小太阳走进来了,但是之前残留的感觉还没有消褪,视觉系统的重启迟缓得让人焦躁,“哼哧哼哧”地像是冒着黑烟的老爷车。

    希灵眨眨眼,终于眼前的事物正常了。他才重新去观察来到面前几米远的人。

    路德维德·范夏尔——这是教会里赫赫有名的十三圣骑之一,他驻守在西北方的塔法尔教区,那是教廷辖下的十大教区之一,面对的是堕落生物——包括人类、精灵、龙类以及某些少见的生灵在内的、这些族群中被地狱之主蛊惑的堕落者。自从第三十三任教皇发动的那场“城墙之战”之后,地狱之主的下属们在人类联邦里的势力被彻底拔除,他们带着自己的追随者愤怒又恐慌地逃离了广袤富饶的蒙坦斯西南平原,被驱逐到了更远的西北“深渊之地”,那里是他们的大本营,地狱之主在深渊里开启了位面穿梭门,可以源源不断的把自己的下属们送过来——但是如今的人类可不是能够被肆意猎食的了。尽管如此,当时的教廷却也没有办法进一步打击深渊的力量了,城墙之战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有生力量,可以说是集整个人类联邦的力量才能打赢这场艰难的战争。他们只能在西北筑起一个个坚固的城池,隔着浑浊的密江和那些心有不甘的魔鬼们隔岸而望,一个磨牙嚯嚯,一个枕戈待旦,至今不能停歇——不,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一个人类,这战争就不能停止。

    这就是城墙之战的由来,西北最伟大的城池——卡留斯城就是抵御这些堕落者和魔鬼们最坚固的城墙,而从十七年前起,路德维德·范夏尔就是这城墙上最坚强的盾、最锋利的剑。

    对这位天赋卓绝又令人敬佩的圣骑士大人,人类联邦里他的崇拜者不在少数,可能私下里甚至比教皇冕下更多呢——毕竟,冕下已经老啦,而路德维德殿下还在壮年期,不不,四十七岁也不算壮年,说是青年期也不为过吧,很多太太小姐们这样窃窃私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娇羞的红晕。

    在十七年前,路德维德·范夏尔因为骄人的实力和出色的战绩成为教廷仅有的十三位圣骑士之一的时候,教皇冕下曾经为他受封,亲自赐予他“无畏之剑”的称号,但是这本应该流传千古的封号却几乎没人去念,人们大多都会偷偷叫他“玫瑰骑士”,这种外号会让人想到玫瑰的热情、玫瑰的艳丽、玫瑰的多情和玫瑰的无情,这比喻真是恰当极了,那些太太小姐们满是红晕的脸和打湿了一打帕子的泪水能证明这点。

    据说在卡留斯,路德维德圣骑士殿下也是一样的让北方边境的贵族小姐们趋之若鹜,在各种晚宴上企图能和圣骑士殿下共舞一曲,或者……她们心里贪婪地想,能和这样俊美的殿下春风一度也好呀,路德维德殿下对小姐们的邀舞来之不拒,高超的**手段也是信手拈来,但是从没听说哪位小姐真的得手过,她们只能咬着手帕泪眼汪汪地看路德维德殿下毫不留情的潇洒背影。

    希灵之前是从未见过这位殿下的,他一直镇守在西北,几乎从未回来过,之前听冕下说这位殿下在去年繁星之月的时候来过教廷,那应该是教廷每年都会举办的祈祷之夜吧。蒙坦斯的人们相信高悬于天际的星辰是神明的化身,神明用闪烁的星辰来当成观察世界的眼睛,神明的目光永远在观察着人间,而在每年的繁星之月,也就是天空最为高远清晰的夏天星辰最多最亮的那个月份里,神明对人间的观察会更为仔细,人们也和神明更加的亲近。所以教廷在和神明祈求之后,神明同意在繁星之月里的某一天,那天天气最为晴朗、云朵最为稀疏、而星辰也是最亮的,人们可以向他虔诚的祈祷,贡献自己真诚的信仰,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敬意和崇敬。因此,每年的繁星之月,教廷会提前得到神启知道神明确定的是哪一天,这消息会像每年夏天从西方的绿河平原上吹来的季风一样吹遍整个人类联邦,要知道联邦之大,足有十个教区,每个教区都有几亿到几千万平方公里之大,一个消息短短十几天里传遍整个信仰光明神的人类联邦,甚至连更远的精灵和龙类生活的广袤地区也能得到消息,这充分说明了联邦的能量、以及人们对神明的信仰。

    每个繁星之月里这特殊的一天,人们称呼它为祈祷之夜,每年的祈祷之夜对教廷来说都是一场盛事,甚至连教廷成立的特殊纪念日这样的事,也只能被教皇们称呼为“小事了”——“什么?已经两万三千九百年了么?好吧,你去办吧,这小事就不要再打扰我了”,历史记载下了第七十八位教皇的这句话,野史上记载说事后他还吐槽说:“教皇们大多都能活上三百年,不济的也有二百六七十年年,尾数00、50、90这样的年数,我们至少也得经历三次,多的能有十三次!能把你腻味死!这还想搞得多隆重?这不是浪费民脂民膏么!”据当时的侍从回忆,第七十八任教皇冕下相当的理直气壮,说完就急匆匆去准备第两万一千两百年的祈祷之夜了。

    希灵看到这段记载的时候,颇为赞同:“说得对,这样频繁的庆祝成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改成每千年庆祝一次好了!”

    嗯,这样看来,教皇们的脑回路都是一样的呢,小小的希灵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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