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对于烨族人来说,练有离火诀这种烨族不传之秘的人,总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温洺筠既不是女人又不是哑巴,居然也离奇被选上了,可见这群打着灯笼捧着大把金银买女人的烨族人眼睛有多瞎。

    不过大家总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把这出诡异的戏唱下去,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温洺筠只来得及“不舍”地看一眼成安,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转卖了。

    温洺筠被蒙上眼睛,当夜就被马车带走了。

    马车行驶得颇慢,左拐右绕,温洺筠对北疆地域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自然也判断不出来自己究竟被带到哪儿了。只凭借着马车的速度大约估量了一下这一路的脚程,判断出自己应该还没出大楚的地盘。

    到了目的地,却是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周遭似曾相识的景色让他确认自己还在寒关不远,只是院中清一色的训练有素的烨族护卫让他稍微警醒,无论如何,在大楚境内看到烨族人如此高调,活动频繁,实非一件好事。

    这些烨族人倒没有难为他。

    温洺筠被安排在院落里住下,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那位不着调的叶老板在那天之后再也没露面,周围所有的丫鬟下人守卫说的都是烨族话,温洺筠一字不懂,凭着这“哑巴”之身也什么消息都套不出来,于是每日白天只得装模作样在院子里四处逛逛,晚上寻到时机就练自己的离火诀。

    那日叶老板那一曲敲下来,直接将他体内的真气敲成了逆行,并且再也没有正回来。自那以后,温洺筠却觉这功夫越练越顺畅,离火诀易练难精,威力强大,即便是他这样内功没多少底子的人练也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不俗成就,可抛下离火诀的种种弊端与对身体的损害不提,离火诀前期练得越顺,后期往往就越难练。

    温洺筠如今就好像突然被敲通了任督二脉,练起功来简直是一日千里,体内内力仍然灼烈霸道,却似乎比以前更加驯服。温洺筠兴奋之余,又觉心惊,自己也拿不准自己体内这澎湃的真力究竟会引领他走向胜利,还是走向衰败死亡。可他除了这一身内力,并无其余可依仗的,如今情势不明,只能保持警惕,随机应变了。

    大约三日之后,事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那日白天倒是一如往常,没见院子里来任何人。温洺筠入了夜,闭目盘膝坐在床头,一套心法走完,忽生异感。

    他只觉心境无比空明,知觉空前敏锐,一瞬间无数细微的、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温洺筠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院外传来的声响。

    寒风呼啸声,树木摇摆声,苍鹰振翅声……走动声,呼吸声,还有说话声。

    这便是真正的高手能够达到的境界!听得到最细微的动静,看得到最细小的杀机!温洺筠眼神微亮,侧耳倾听片刻,神情却又沉了下来,无声无息下床,悄悄从房内溜了出去。

    这种偷偷潜入的事他做过不少,撞破过不少惨淡的真相,如今这地方的格局被他摸得差不多,走起来倒是驾轻就熟,就是一身女装水袖飘飘,行动起来不那么方便,花了一些时间才循着声音摸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看上去是间书房,里面约莫有什么大人物,房外远处守着一圈护卫,个个不苟言笑。温洺筠猫在书房不远的树梢上,看见这大张旗鼓的架势,一时失笑。

    烨族人排场虽大,可他出身富贵,有那样一个胆大包天的爹,这点场面倒真不算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侍卫守在一旁,自然是因为里间谈话重要,可这些侍卫虽然守护,却又站得如此之远,自然是因为他们也不够格听里间的谈话。此情此景,倒是和昔日温府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天下大人物都是一样,养有无数爪牙心腹,发号施令命令着旁人出生入死,却又谁都不敢尽信,手里攥着每个人的命门与把柄,日复一日盘算着要如何将这局棋继续下下去,要如何永远握住这份至高无上的权柄,千秋万代。

    坐拥万里江山,坐享无边孤独。

    温洺筠思及此,骤然想起了已然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大人物的宋翎,想起皇帝陛下灼烈似火,冷硬如铁的眼神,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们身处这局荒谬扭曲的棋里,将来又会走向何方呢?

    不过当务之急,仍是正事。这些大人物对手下的猜忌,倒让他行事方便了许多。

    温洺筠步履轻盈,借着守卫换班的空荡,像一缕轻烟一般飘进了书房附近,他整个人贴在书房墙边狭角处的阴影里,终于听清楚了内里传来的谈话。

    “大人,人手备齐,我们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了。”说话的人声音熟悉,正是叶老板。这一口大楚官话在这座府邸里委实不容易听到,这才是温洺筠甘冒大险来此的原因。

    房里的另一位大人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次竟真的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实在是神明垂帘,此事你功不可没,事成之后,教主必有重赏。”

    这人的大楚官话说得显然没有叶老板好,温洺筠想了一想,才明白了那“教主”二字所指为何,他不由心跳了片刻,这神秘族裔据说不拜帝王,只拜教主,那么显然,教主就是他们的最高领导者。那他们究竟有什么谋划?合适的人选是指他?他们的计划与大楚有关么?

    温洺筠听得稍微心痒,一时有些急躁,仔细查看了周围情况后,趁着无人注意,透过窗缝,飞快地看了一眼内里情况。

    只见叶老板一脸严肃向屋内一位长者垂头,“此事乃是神明垂帘,我不过运气好罢了,之后还得请大人多多提点。”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大人,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具体是什么?需要我去找圣物么?我在大楚行事方便,这种事都可以交给我做。”

    “圣物可能在楚人手上。”老者沉吟一会儿,“那名叛神者抓到了,圣物不在他手里。”

    叶老板大惊失色,“圣物怎么能落到楚人手上?大人可有对策?”

    老人冷冷道,“此事教主自有打算,就算在楚人手里,也抢得回来。比起这个,我们要做的第一步是立刻调动人手,前往……”他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变,厉声道:“是谁!”

    窗外,温洺筠自知自己急躁太过,竟致暴露,而后一声不吭飞快从狭角处弹出,身形一晃,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上了屋檐,衣诀飘飘去了。

    守卫们发现自己在眼皮子底下竟还漏了人,当即个个满眼杀意追了出去。空荡荡的书房内,老者怒不可遏,换了烨族话痛骂:“那是谁?!这是你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外人?如果我们的计划泄露了我一定要让教主剥你的皮!”

    叶老板默不作声地听训,又恭恭敬敬道:“您说的是,是我疏忽了,现在他们已经追出去了,一会儿一定会把犯人带回来。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此时大事要紧,还请大人之后再追究吧。”

    老者冷声道:“不,我的人没来之前我不会动作了。你还是不够可靠。这是教主筹谋已久的大计,如果功亏一篑,你的命够抵么?”

    之后无论叶老板怎么说,都不愿再开口。叶老板说得满头大汗,苦着一张脸道:“哎,大人您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刚才您不是还没把计划说出来么?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老者听得愕然,然而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眼前一花,一柄长刀横在了脖子上。

    叶老板一手握刀,笑容可掬,“您既然不听劝,那我只好来硬的了,另外,您的人也不会来了,过两天我大概就能送您和他们去团聚了。还有就是,我也不是教主的人,这点请您记住了。”

    老者还未来得及怒骂出声,便被刀背一拍,晕了过去。叶老板还刀入鞘,神色稍微有些阴沉,拍了拍手:“给我好好问。”屋内暗格打开,有人进来,默不作声搬走了昏迷的老者。叶老板走到窗边,放飞了一只传信鸟,他看着明月当头,只觉他那大批追出去的下属必然连跟布片都追不到,毕竟那偷窥的小贼可不是寻常人物,可惜太嫩了,害得他连话都没套出来,哎……

    叶老板摇头晃脑,不免觉得寂寞如雪,于是拿了一壶酒,一副酒杯,颇有些寂寞地自饮自酌起来,喝着喝着,竟然哼起了一首曲子。

    曲调古朴,正是那日他所敲出的曲子,只是他敲曲子敲得不错,唱起来颇有些五音不全惨不忍睹,歌词也显得支离破碎,有时是烨族话,有时是大楚官话,听来似是而非,古朴苍凉,分外诡异。

    “……熬骨灼血,以供神明。神明展目,灼火现世,焚尽仇敌,焚尽仇敌……”

    本来高亢激昂的调子在一丁点醉意里沉了下去,透出刻骨凄凉,叶老板唱完最后一句,喝完最后一口酒,感受到抵着背心的凉意,笑了,“小美人,我等你好久了,不妨坐下来聊一聊,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你这里也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温洺筠剑指叶老板背心,丝毫不敢大意,冷静问:“你是谁?”

    “我嘛……我的身份好像还挺多的。”叶老板思索了一会儿,氤氲着酒气的红眸稍微迷离,“我是烨族人,大楚人,叛神者,按照教义,我这样的人生前死后,都会有恶鬼缠身。我死时会被无数人踩踏,碾成肉泥。”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不过我想过了,我应该还是……”

    他双手举着,回过身注视温洺筠,无声报出了一句暗语,笑道:“一别经年,不知温大人可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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