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御书房外的万公公见赵子恒走过来,行过礼后忙又进去向赵皇帝通禀。

    得到赵皇帝允许后,赵子恒才端着托盘进入御书房。

    此时,赵皇帝正脸色阴沉地批阅着奏折。

    赵子恒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而后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条案上,端起汤药温声说道:“父皇,药煎好了,先吃过药再处理这些事情吧。”

    赵皇帝正被顾家一案闹的心烦意乱,闻言,放下狼毫,揉着疼痛不已的太阳穴说:“这些文武大臣真是让朕一刻都不得安生,顾家私藏北溯余孽、图谋不轨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可他们偏要生出些事为顾家洗脱罪名,真是胆大包天。看来傅大人说的没错,这么多年,顾家结党营私,暗中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赵子恒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把汤药奉到他面前。其实这些不过是他暗中动的手脚罢了。

    人情似纸薄,何况又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自古官场上见风使舵、独善其身的人居多,遇事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不错了。

    何况,一旦牵扯到前朝和谋反之事,基本上都不会有好下场,轻则罢官贬庶,重则株连九族。毕竟,顾家私藏北溯余孽是事实,就算顾将军平日与人为善,这时候恐怕也极少有人敢站出来为其喊冤,顶多暗地里惋惜感慨一番。

    “恒儿,顾家一案你怎么看?”喝完汤药,赵皇帝把药碗递给眼前的人,同时出声询问。这一年来,这个儿子的转变让他很满意,从以前的只专注儿女情长到现在的关心朝政帮他分忧解难,让他感到无比欣慰。

    赵子恒沉思片刻,不答反问:“听说傅大人抓到的那个女刺客自尽了?”

    赵皇帝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点头说:“是,昨天听傅大人说,看守的人一时疏忽,才让刺客寻到自尽的机会。”末了,又忍不住加一句:“女刺客肯定是看事情败露,没有存活的希望,为了避免遭罪,自杀解脱了。”

    虽然不赞同赵皇帝的话,但赵子恒也不想正面与他起冲突,因为这对自己、对顾家一案毫无益处。

    他随意点了点头,而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父皇说的很有道理,但儿臣觉得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许这个女刺客根本就不是当初刺杀我们的那个人,她只是被人拉来当替罪羊的,用过之后,就被除掉,这样就永远死无对证。不然,刺客为何偏偏在文武大臣请求父皇细查此案时自杀?父皇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如果就这样草率地给顾家定罪,肯定引起众大臣不满,特别是那些为大承南征北战的将士,只怕会寒了心。”

    听到赵子恒如此说,赵皇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傅大人欺骗朕,故意栽赃陷害顾家?”

    赵皇帝之所以轻易地被触怒,是因为这正是他心虚的地方。

    顾家一案,是关系到整个朝堂形势以及大承江山安危的大案,按理是该人证物证全面调查,等谋反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发落。但赵皇帝疑心重,忌惮顾家位高权重已久,以前边境不太平时,赵皇帝还能容忍,但现在,四海已平定,因此想收兵权、稳固皇权的心思愈发坚定。(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赵皇帝才四十多岁,正值盛年,然而身体却莫名出了问题,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身体状似一日不如一日,这让他变得愈发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谋害自己,因此,对大臣的忠心总带着怀疑,如今顾家又出了这种敏感之事,也可以说正好撞在了枪口上,赵皇帝怎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赵子恒看赵皇帝动怒,不敢硬碰硬,尽量放缓语气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希望父皇好好调查此案,不要冤枉了忠臣。”

    赵皇帝瞪他一眼,武断地冷声说:“朕不需要你来说教,此事朕自有定夺。”

    或许因情绪太过激动,赵皇帝说完话,突然扶着桌案猛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怎么了?”赵子恒忙走上前扶住他,却恐惧地看到有血丝从赵皇帝嘴角流出。

    赵子恒一时慌了,朝外大声吩咐:“快传御医,皇上病了。”

    赵皇帝感觉到了什么,手微颤地触摸了下嘴角,当看到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时,因咳嗽而涨红的脸瞬间灰白了几分,身子一晃,跌坐进了身后的椅子里。

    五日后,还在病中的赵皇帝坚持上朝,与文武大臣对顾家一案做最后的定夺。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后,赵皇帝下达了旨意:顾将军私藏北溯余孽,又暗杀皇室族人,欲图谋不轨,其心可诛,但念其于国有功,遂贬为庶人,合家流放北荒之地,三代之内男子禁止为官,女子禁止入宫。而作为北溯余孽的顾云锦,明日午时三刻,皇上会亲赐毒酒一杯。

    自几天前在得知戴今朝要和赵若珺成亲时昏倒过一次后,顾云锦便不曾再有过什么激烈的反应,也没有再泪流不止,或许是因哭的多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流不出了眼泪。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眼睛得以休息,又渐渐恢复了些视力,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近处的东西。

    傍晚十分,狱卒来送饭菜,边把比平日丰富许多的饭菜往洞口里放边叹息似地说道:“今天多吃点吧,也许明天就吃不到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虽然顾云锦隐约猜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敢相信。

    狱卒把饭菜全都放进洞口后,起身来到铁门外,扫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皇上已经下了旨意,顾家因谋逆之罪合家流放北荒之地,三代之内男子禁止入仕,女子禁止入宫,而你被赐死,不出意外明天万公公就会亲自来执行皇上的命令。”

    虽然早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天,死亡的恐惧还是让顾云锦无法承受,心中唯一安慰的是,顾家没有人因她而丧命。

    二十多天前,她还有着世间女子羡慕的一切:有爱她疼她的顾家人,有对她极其宽容爱护的王爷王妃,有向她许诺有生之年爱她不变的丈夫,有可爱康健的儿女……

    可二十天后的今天,除了伤痛和万念俱灰,她一无所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上天为何让她来到这个时代,又为何让她经历这些痛苦。

    御书房。

    “啪!”一声脆响,赵子恒左侧脸上重重挨了一掌,立刻显出几个红色的手指痕迹。

    赵皇帝怒不可揭地指着他训骂:“朕以为你长大了,知道操心国事了,可谁想,你的心思还是在那个女人身上,她不是顾家人,她是北溯余孽,怎能流放到外地,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事情的严重性。”

    赵子恒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坚持道:“如果不能流放,不如就一生囚禁在天牢里,她活着,也不会对大承江山造成威胁,父皇为何一定要赐死她呢?”

    赵皇帝不禁气的浑身发抖,震怒异常,“孽障,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如此忤逆朕,难道她比你一国储君的地位还重要,你迟早会被这个女人害死。”

    赵子恒静默良久,才缓缓问道:“那虞贵妃对父皇又有多重要?听说当年父皇为了得到虞贵妃,不惜发动战争,逼得浣月国皇帝不得不遣嫁……”

    “住口!”赵皇帝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又是一掌,“你好大胆,敢如此与朕说话。来人,把这个孽障关起来,不得朕允许不许放出来。”

    守在外面的万公公躬身小跑着进来,看到闹僵的父子俩,连忙圆场子,“太子,皇上都是为您好啊,怎能惹皇上如此生气,赶快向皇上赔罪才是啊。”

    赵子恒却倔强地不肯认错,竟直接转身往书房外走出。

    “你你……”赵皇帝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待两人快要走到门口时,才听到后面传来赵皇帝的咆哮:“万公公,把这个孽障关进慎思堂后,马上赐死顾云锦,马上赐死!”

    万公公神色一凛,躬身垂首称是,而后随着赵子恒出了御书房。

    慎思堂在皇宫西侧较偏僻的地方,犯错的皇子公主常被关在此处反省思过。

    赵子恒与万公公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沉默着各自计量。

    赵子恒表面看起来平静,但心里的焦急只有他自己清楚,如果他再不赶快想办法,云锦今晚必死无疑,所以他必须在万公公身上下功夫。

    但他没想到的是,万公公正等着他想办法救下顾云锦。

    在赵皇帝眼中,万公公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奴才;在其他人眼中,万公公是皇上跟前得宠的大红人儿,但没有人知道,早在十多年前,万公公就在为南陵王府卖命,准确的说是为南陵王世子卖命,这么多年,南陵王一家没有在京城,还能对朝堂之事了若指掌,万公公绝对功不可没。

    自顾家出事、顾云锦被关入天牢后,虽然南陵王世子表面做的很绝情,但暗地里一直在筹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翻云覆雨。

    现在,世子交给他的任务是,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顾云锦的性命,并且世子也向他暗示过,从太子身上寻找突破口,才有可能出现转机。世子还说,如果事情不成,只能夜里劫天牢救人,但这风险很大,无疑是再次把顾家推到风口浪尖上,此方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

    万公公悄悄看看走在前面的赵子恒,长长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太子明知道这几天皇上心情不好,为何还要触怒皇上?这不是自己讨苦吃吗?云锦小姐只能怪她命不好,在天牢里也是受折磨,死了倒是一种解脱。”

    赵子恒却不赞同他的话,“若不是父皇执意赐死云锦,她可以好好活着的。本太子就不明白了,云锦囚禁在天牢里又不能做什么,父皇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

    万公公不动声色地说:“俗话说斩草要除根,皇上是怕北溯死灰复燃威胁到江山社稷,说到底,皇上也是在为太子爷考虑啊,皇上龙体出了问题,一直不见好转,以后国家重任要落到太子肩上,皇上肯定是怕太子年轻处理不好这些事,所以提前为太子扫清障碍。”

    赵子恒听到这些话,特别是那句‘皇上龙体出了问题,一直不见好转’,心思忍不住一动,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突然窜入脑中。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挥去那个丧心病狂的想法。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慎思堂。

    万公公也不多停留,躬身行礼告退:“太子,奴才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赵子恒知道他要做的事是什么,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忍了几忍,终究还是开口叫住了他:“万公公。”

    刚走出几步的万公公停下脚步,脸上浮起不明笑意。他转过身,问道:“请问太子有何吩咐?”

    赵子恒一步步来到他面前,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公公在父皇身边伺候了十多年,想来只会听从父皇的命令对不对?”

    万公公静默良久,才郑重地回道:“是,奴才会听从皇上的命令,但也会听从太子的命令,因为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

    赵子恒目光渐深,屏息问:“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万公公垂下了头,“奴才发誓,绝对真心。奴才也知道太子对云锦小姐的心思,可皇上已经下令,奴才也无能为力。”

    赵子恒眼中闪过决绝狠厉之色,“只要公公愿意站在我这边,我就有办法救下云锦,虽然日后可能会被皇上问罪,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

    万公公慎重地思虑片刻,重重地点头答应,而后,两人又在隐秘处悄悄商议了片刻。

    这一晚,赵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突然陷入了昏迷中,宫里顿时乱作一团。

    第二天,赵皇帝依旧没有被御医救醒,因此,赐给顾云锦的那杯毒酒也不曾有人送到天牢中。

    国不可一日无主,等到第四日赵皇帝还未清醒时,在万公公和众大臣的劝谏下,太子赵子恒监国。

    这时,顾云锦的事就成了不知该如何解决的案子,皇上说过会亲赐毒酒,但现在皇上一直陷于昏迷中,这杯酒又该如何赐?

    赵子恒知道顾云锦留在天牢里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赵皇帝迟早会清醒,因此,听了万公公的劝告,在监国的第二天就下令把顾云锦流放到了东南之地。同时,两人也商量好了对策,等日后赵皇帝问起时,就说顾云锦在去往流放地的路上,不堪忍受死了。那时,赵皇帝就算生气,也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

    这自然引起了一些大臣的反对,但他们并没有很强烈地坚持,因为他们深刻明白眼前的局势,就算赵皇帝能清醒过来,只怕这皇位也坐不久了,到时还不是太子的天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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