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溧阳宫。

    内侍小黄门拎着铜兽炉碎步走在溧阳宫幽深的长廊上,铜炉里燃烧着通红的火炭,凌冽的寒风扫过宫廊,密集的雪花在大柱旁打着旋儿,倏忽之间,融化在潮湿的宫殿深处。

    今天又是小黄门夜巡,吃了汤饼,天还没黑,小黄门便从大黄门手里领了腰牌,去溧阳宫西侧的柴薪司等候,蜷缩在温暖的柴薪司里不想离开,直到大黄门骂骂咧咧来催,才匆忙领了铜炉朝外走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小黄门冒着严寒,瑟瑟发抖望溧阳宫主殿赶去,背后还传来大黄门咒骂声:

    “好吃懒做的狗崽子!耽误了大王向火,把你狗爪子剁了!你也配姓赵!”

    小黄门走在雪地里,听着背后骂声,暗自捏紧手中铜兽炉把柄,眉毛楞了一下,没有言语,加快脚步去了。

    漫长的夜巡日复一日。

    小黄门全身发冷,却不敢将手靠近那温热铜炉,只得缩手跺脚,只希望早点走完眼前这条长廊。

    雪后的溧阳宫显得格外静谧,偶尔有一两只夜枭怪叫,到了这个点儿,溧阳宫外面走动的除了巡夜黄门,就是大秦羽林卫。

    一队荷戟贯甲的羽林卫从小黄门身旁徐徐走过,为首的甲士低头瞥了小黄门一眼,小黄门赶忙躲闪一边,用身子护住铜兽炉,小心不让卷起的雪花落在炉子里面。

    待那队羽林卫走过,小黄门才抬起头,继续往长廊深处走去。

    巡夜是个苦差,其他黄门都不愿过来,小黄门初来乍到,不熟悉溧阳宫规矩,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被大黄门安排巡夜。

    夜班三更,君上还在主殿处理军务,传言淮南前线战事吃紧,蒙武与王翦水火不容,颇让秦王费心,在北方,已经死去半年的太子丹据说又活了,当初李信将军带着燕国太子的首级回到咸阳献给大王,大王下令将首级悬挂在将溧阳宫门口,黄门太监疯了似的跑过去看。

    无论是淮南战事还是燕国太子丹,对小黄门来说,都太过遥远,像他这样的黄门,在大秦帝国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不用说,小黄门是没有机会接近主殿的,更不可能接近秦王,终于走到长廊尽头,一个年龄稍长,身穿黑衣的黄门接过铜炉,挥手示意小黄门退下。

    大殿殿门闪开条细微缝隙,露出一道微弱烛火,隐约能望见大殿烛火摇曳,人影晃动,小黄门朝大殿望一眼,大殿不是他能去的地方。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在大黄门厉声呵斥里,小黄门转身便走,忽然瞥见宫殿屋檐上闪过一道黑影,小黄门以为自己看花了,秦王杀伐决断,秦人杀人无数,溧阳宫闹鬼的传说一直没有断,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三更半夜又要来巡夜,小黄门低声咒骂几句,转身就要往回走,没走几步,猛地瞥见那黑影竟从屋檐上落下来,小黄门俯下身来,借助微弱灯光,小黄门隐约认清楚,从屋檐飞下来的是个人。

    小黄门觉得十分诧异,看这黑衣人模样,不像是羽林卫,羽林卫半夜也不会爬到屋檐上去,小黄门入宫不久,却听说六国之中,有不少刺客都想要刺杀秦王,心里一沉,这人莫非就是刺客。

    小黄门想喊,却忽然想到,如果就这样喊了,羽林卫过来把人抓住,不就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吗?

    想到这里,小黄门屏住呼吸,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吹熄手中灯笼,从黑衣人后面,小心翼翼朝黑衣人靠去。

    咸阳城外。

    护城河拐弯的地方,千人大人的府邸,简易搭建的草棚子突兀的耸立在一片光秃秃的荒地上。

    三天前,由赵定国他们临时搭建的窝棚已经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棚顶上的茅草漫天飞扬,飘得满地都是,凌乱肮脏的茅草棚里冒着浓烟,让人不敢靠近,三个伙夫,一个老头,两个后生,脸上都沾着黑乎乎的灶灰,像鬼一样伏着在灶台边忙活不停,两个后生一个和面,一个烧火,头上的汗水哗啦啦流淌,这三个人就是千人大人齐孟的心腹。

    “奶奶的!老子干不了了!脖子都拧了!“

    “简直就是喂猪!再多饼都不够吃!“

    窝棚后面,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排着长龙等待吃饼,人群排成一条长龙,又像是条蜈蚣,过了好久,蜈蚣腿才朝前挪动一下。

    “哎!说你呢!别插队!!一个个来!看见那兄弟手里箭没有,在蜈蚣岭上,一箭射死两头狼!“

    樊夏期挎着阔刀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抡起阔刀指着旁边养由牙,养由牙站在旁边小坡上,冷冷瞅着樊夏期不说话。

    燕国剑客咧着嘴笑笑,一米九的魁梧身材让人看了发憷,没人知晓养由牙箭法高超,看见樊夏期手中那把重达六十斤的大阔刀,周围人见了就纷纷避开。

    派遣到凤天岛的五百甲兵终于凑够,被中郎令派人送往咸阳城郊众人望着这些招募的甲兵,心凉一半,剔除掉其中的老弱病残,五百人中真正能打仗的也就百十号人,与其说是招兵,不如说是招收老幼伤残更好。赵定国他们望着这群残兵不住的唉声叹气,别说是秦军,就是在魏武卒看来,这些残兵也根本不能及格。

    三百人主要由四部分组成:退伍的老秦人,这些人大都超过五十岁,被秦国俘虏押回咸阳做奴隶的六国甲兵,这些人身上大都有伤,周边郡县十三四岁的孤儿,家人在战乱中去世。

    众人不知道的是,招到这些人,中郎令韩牧和他的手下们已经费尽了力气,其中战俘奴隶都都是中郎令拿着李斯的钱从军侯们手中赎买的,秦国甲士凋敝,年轻力壮的奴隶很是抢手,价钱也被人炒的很高。

    “好了!好了!都不要叹气啦!我看这很好!’

    齐孟刚从廷尉府出来,回到城郊,望着这群衣衫褴褛,状若乞丐的甲兵,愣了愣,问旁边赵定国。

    “这都是什么人?咱是要开设丐帮分舵吗?”

    “咱招的甲兵啊?”

    齐孟倒吸一口凉气,想到自己说过,只要是能喘气的都拉回来,,也就是这样了。

    咸阳乃是是非之地,齐孟一秒钟也不愿多待下去,依秦律,公大夫拥有四辆马车,指望四辆马车运送五百甲兵是不现实的,幸好大秦交通便捷,甲兵匮乏,马车可不少,从咸阳到临淄,沿途三四千里,兵驿不下一千,这些兵驿能够给沿途秦军提供必要的粮草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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