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被送早餐的饭头吆喝醒来,朦胧中睁开眼,昨日之事恍若已过千年。望着黑如煤炭的棒子糊,实在没胃口,不禁嘟囔了一句:“简直猪狗不如。”

    饭头听岔了意思,回过狼眼虎珠来恶狠狠的问:“说谁呢你?”

    从风解释说:“说谁也没说你啊。”

    饭头一脚把从风的糊糊踹飞,骂道:“贱骨肉儿,爱吃不吃,饿死你。”

    从风好不憋屈,踢脚把气撒在饭碗上,不料饭碗窜出牢门,偏偏击中饭头的膝弯儿,溅他一腿糊糊。

    饭头一声“哎哟”,一声“哎嗨”,挑子一撂,举着扁担劈头盖脑朝从风砸过来。

    从风见他动粗,倒有逗他玩儿的意思,也不后退,左来左闪,右来右避,饭头越是够不着越是不甘心,自己累得大汗淋漓却一下也没砸中,邻牢的犯人忍不住为从风喝彩。

    狱卒黄听到动静走过来,把饭头喝住,问了情形,倒说饭头的不是,命他替从风重盛一碗,平息了事端。

    从风不想吃,躺回地铺上想心事。

    开饭时间过去了,囚犯们被拉出去放风,从风躺着不动,狱卒黄没有逼他。

    赵戍临在轻轻拍打着牢栏。

    从风猫一样蹿起来,愁眉苦脸说:“大叔,这日子多晚儿才是个头啊?您说,是不是有钱就可以保释出去?”

    赵戍临摆了摆头,说:“别听秦矗瞎掰,蒙你的,哪有这规矩?我猜他来探监另有目的。”

    “您知道昨儿秦矗来了?可逗了。”从风转瞬把心中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赵戍临说:“你在这儿吵翻了天,我能不知道吗?你小子倒是有两下子,大叔原以为你二二虎虎,没想到你精着呢。”

    “大叔啊,昨儿上半晌总督大人把我叫去,没成想他也找我要仓义川的东西。的意思告诉他,你把我放出去。我就把东西给你。”

    “他没答应。”

    “您咋知道?”

    “官府都是些狠毒奸诈之人。不过这事儿你还是占着主动,还是你的筹码。依我看,要拿到仓义川东西的,归齐就是总督老儿自己。别人都是替他效力。你把仓义川的东西收着,他们就不敢动你,你就暂时性命无忧。”

    “大叔,甭管性命忧不忧,我得找到我娘。把我娘救出来。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我关着,大叔,您帮我想想办法吧,我一定要出去!”

    赵戍临照旧摇头,沉默片时,又微微点了点头,说:“孩子,大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能替你想办法?不过大叔在想,没准你自己会有办法。瞧你把秦矗戏耍得团团转,就晓得你心里鬼点子多,大叔相信你一定能重见天日。”

    从风听他夸奖自己,喜滋滋的咧嘴憨笑,向赵戍临挥舞着必胜的拳头,似乎事情就要成了似的。

    赵戍临游走江湖十多年,心下一直在盘算如何夺回爪角兕,铲除叛贼,找到秘密册籍,辅佐能号令天下的人重举反清复明义旗。岂料壮志未酬却深陷囹圄。到如今出狱无望,而且来日无多,慨叹哥老会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正当心灰意冷之时,夏从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重又燃起一团希望之火。开始觉得他涉世不深,识见稚浅,恐难担当重任,观察了一些日子,目睹他昨天捉弄秦矗,和刚才对付饭头的情景。虽有几分戏耍成分,却透出一种自信、机巧、豁达、敢作敢为的潜质,觉得不妨苦心引导,把清军当年征讨民暴水淹十万义军、剿戮袍哥血洗古城的滔天罪行告诉他;把大清视百姓为草芥、视民众为祸水,畏洋人如虎狼,割地赔钱苟且维持统治的腐朽堕落儆醒他。或许能把一块顽铁锤炼成精钢。于是说:“孩子,你要做的,不只是戏侮秦矗恁么简单。”

    从风不明其意,愕然说:“怎么,我不该让秦矗吃点苦头吗?”

    “秦矗陷害你,对你下毒手,的确是不共戴天之仇,搁大叔身上,也难平心中怨气……”

    从风突然问:“大叔,您说句实话,韩武来到底是不是您杀的?”

    “我到天津都没见过韩武来,上哪儿去杀他?”

    “恁地,韩武来一百一是秦矗杀的。”

    “你怎么这么说?”

    “秦矗和韩武来熟络,您和秦矗熟络,他杀了韩武来把罪名栽您头上,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你怎么知道秦矗和韩武来熟络?”

    “韩武来从兵营回来,秦矗请他吃饭,我和中隐大哥几个去逛茶楼正好碰上。我当时不认识韩武来,是后来庚妹告诉我的。”

    “……”赵戍临沉思着。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您。”

    “这么说……合着当年的告密者真是秦矗?”

    “到了这份儿上您还不相信秦矗就是那个叛徒?”

    “秦矗人品很坏,心肠歹毒奸黑,是袍哥中的败类,但说他是叛徒,大叔至今既没有证据,也得不到合理解释。”

    “大叔,您正好应了那句话: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到了这份儿上您怎么还替他打马虎眼?”

    “孩子,大叔不是要替他打马虎眼,秦矗是恶人与是不是叛徒是两码事儿,如果叛徒另有其人,除掉了秦矗,那个罪大恶极的叛徒还是逍遥自在,使哥老会毁于一旦的罪恶仍然得不到清算,上万袍哥兄弟的冤魂仍然得不到慰恤。”

    “您这倒也是个说道,没准秦矗就是那个叛徒人,没准叛徒是另外一个人,秦矗是个恶人但他没去告密,告密的人不是恶人但他做了叛徒,所以在您眼里罪大恶极。不过这事儿您也没法查了,赶明儿我把秦矗灭了,也替您出了一口恶气。”

    “孩子,秦矗作恶多端清算他是应该的,但谁是告密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而且一定要除掉他,是的,大叔已经没这个能力了,这事儿只能指望你了。你不光是要除掉告密者,大叔还有大事要托付于你。”

    “大叔,您别指望我,要是那个叛徒不是秦矗,我跟他无冤无仇,我又不是你们哥老会的,除掉他没来由。”

    “你怎么跟他无冤无仇?冤仇大着呢。要不是叛徒告密,你们爷儿俩这十来年就不会过着野人似的日子,你娘也不会和你们分开,你如今坐牢,要是哥老会还在,官府敢对你这样?孩子,这里边的事情,大叔会慢慢说给你听。”

    从风听赵戍临这么一说,觉得那个叛徒还真是可恶,尤其是想到母子分离,娘受的苦楚,心里激发起恨意。

    赵戍临晓得从风对哥老会的事儿开始有了领悟,打这儿起,一有机会就向他唠叨心中的计划。由远及近,由浅入深,剥茧抽丝一般,把各种真相一点一点地告诉他。

    从风虽然对哥老会没多少概念,但他相信这个老头儿是个好人,虽然觉得他说的事情有些邪乎,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每天听他唠一会儿。不过越往下听,就有种自己不是这个世上的人的感觉,心想,我恁么多事情不知道,怪不得庚妹说我犯傻,便打断赵戍临问:“大叔,您说我是不是爱犯傻?”

    “你怎么这么说?”

    “您讲了恁么多天了,您讲的事儿我还是没多少印象。我只记得我和我爹在山洞里的一些事儿,后来就是庚妹、中隐大哥、翼飞大哥、念坤大哥,还有死了的曹嘎三。大叔,您知道曹嘎三怎么死的吗?他好好一个人患了疯癫,大伙想逮住他去治病,没成想他趁人不注意,‘扑通’一声就跳海里了,都没人敢救他。”

    赵戍临有些生气,但没有责怪他,只是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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