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萧曼一直处于一种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状态里。

    不能生吞活剥了眼中钉是种痛苦,而更让人痛苦的是,她根本想不明白这个眼中钉现在是在干什么——萧曼夹着文件夹来到办公室,一路上不断有人陆陆续续的和她打个招呼,或是点头示意,亲昵的样子妥帖又自然,任谁见了都会以为这是她人缘极好的证明。

    但实际上萧曼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电视台钻营这么多年,能保持屹立不倒全凭上面关系通畅,和这些同事之间从来就没产生过多深的交情,现在这种景象都是来源于她的采访见报后掀起的影响力,这里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人精,眼见着她今后的路显而易见是条康庄大道,这时不交好留待何时?

    若是换做平常的时候,她或许会因此感到高兴,然而现在一想起这样的风光是沈琼宁带给她的,萧曼心中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沈琼宁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她的确是条会反咬一口的蛇,但沈琼宁绝对不是那个滥好心的农夫!

    是的,在她对沈琼宁暗自戒备严阵以待的时候,沈琼宁那天为她做的专访没过几天却顺顺利利地见了报。萧曼将报道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好几遍,难以置信地发现这篇新闻居然非常正常,就是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心灵鸡汤式采访稿。

    放在她和沈琼宁的这种关系上,这份采访稿就一下子显得诡异起来。

    然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因为最近明脑液的事情炒得也算风风火火,并且因为前期她的有意关照,事情正向着电视台制作团队有失职业道德的方向稳步发展,正是网络舆论有些微妙的时候,她的这篇采访一出现,如一场飘飘洒洒的及时雨,几乎一下子将这件事中已经窜出来的星点火苗尽数浇灭了下去。

    太凑巧了,明脑液事件暴露出朝华电视台的一个团队的弊病,萧曼的新闻则向公众揭开了朝华电视台另一支制作团队的面纱。电视媒体行业的幕后团队,离公众的距离还是比较遥远,话题延伸到团队也的确本就牵强。眼下萧曼的采访一经刊发并广受好评之后,朝华电视台简直如获至宝,迅速地联合报社加大了宣发力度,坚定地要把萧曼树立成一个典型。

    一个爱岗敬业、操行高洁的媒体人典型。

    拜电视台的这种想法所赐,萧曼在完全不想深入宣发的情况下,不得不配合了许多后续采访与作秀。她并非不喜欢名利的人,但这件事是由沈琼宁挑头弄起来的,她始终打从心里便觉得放心不下,眼前的事情越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她越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这种对于前途未来隐隐的惶恐与担忧这几天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在周五晚上看到来接她的轿车时依然有些放心不下。司机摇下车窗朝她示意了一下,萧曼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身材发福的谢顶中年人笑呵呵地搂过了她的腰。

    “小曼,最近几天过得很风光啊?”中年人的手来回摩挲着她的腰际,用力揉捏了一把,“红了就不稀罕理我这个糟老头子了,恩?约了你好几回都不出来。”

    “最近比较忙,你不是也知道吗。”萧曼不动声色地微微坐直,想要不着痕迹地避开中年人的手,后者锲而不舍地缠了上来,让她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不是你说这段时间不会多联系的吗,怎么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萧曼微妙地控制着语气,让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抗拒与质问,更像是女人拈酸吃醋的使小性子,中年人果然呵呵笑了两声,凑上来就要亲她,嘴一个劲儿地朝她的脸上拱,“这不是突然就想你了吗,怎么,我叫你出来,不高兴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老杜。”萧曼垂下眼,掩住眼中隐隐翻滚的烦躁与不耐,手上不依不饶地打了他两下,半推半就地被他亲了个正着,“我跟了你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行行,是我说错了,不生气啊小曼?”中年人温香软玉地摸了个遍,方才搂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眯着眼睛感叹一声,注视着萧曼发顶的看了一会儿,视线意味不明,“是啊,你跟着我的年头也不短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萧曼皱了皱眉,抬头看他。

    “没什么。”中年人笑笑,没有接话。车里放着柔和舒缓的轻音乐,在川流如梭的街道上徐徐前行,驶向他们的目的地。

    “也只拍到了他们举止亲密同进酒店的照片,再多了跟不进去,这家酒店的安防措施还是挺有口碑的。”王铎坐在沈琼宁家里,把洗出来的照片摊在茶几上给她看,“虽然不多,但是保证高清,我的技术你放心。”

    “辛苦你了。”沈琼宁点点头,拿起王铎带来的几张照片仔细翻看。萧曼被台里一个领导包下的事情算不上台里公开的秘密,但有点能耐的人几乎也都知道的差不离。沈琼宁之前呛萧曼时还直接引用过两人在宾馆的一个小细节,效果非常明显,让萧曼对她心生忌惮的同时,更产生了坚决将她除掉的想法。

    王铎拿回的这些照片自然就是萧曼和台里领导幽会的照片,放在平常即使爆出来大概也不疼不痒,但现在朝华电视台分明是千方百计要将萧曼树立起来的打算,如果在这种时候爆出这样的丑闻,无疑会显得非常微妙,这个计划也就和成功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了。沈琼宁面对照片,支着下巴凝神思考,王铎在一旁注视着她。

    “你打算怎么办,匿名发布到网络上去?”他问。

    “会被公关掉的。”沈琼宁抬指轻叩着桌面,沉吟着摇了摇头,“也不能从n.w发,玩不好怕会拖累到何砚,手段不怎么光明,还是别连累别人为好。”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沈琼宁稍稍一顿,转头看向无聊地研究着沙发上的抱枕花纹的王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爆出来后别的不说,你恐怕脱不了干系。不后悔吗?”

    “这话问得也太晚了……”王铎抓了抓头发,没什么精神地往沙发上一靠,神色一如既往地有点懒洋洋,“我这个职业,工作变动影响不大,市场需求也比较迫切,不管怎么说,糊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在电视台待得也不算高兴,离职也没什么——或许我可以用这段时间,拿出积蓄好好给自己放个大假?”

    他脸上露出非常强烈的向往之情,显然完完全全被自己构想的蓝图打动了。沈琼宁失笑,摇了摇头正待打趣他两句,忽而又见王铎表情一敛,看她时有些凝重。

    “不过说起来,沈哥,我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萧鹤似乎……有点问题。”王铎艰难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有点欲言又止。他鲜少让自己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一时显得非常为难,“他这个人你知道,直来直去,对这些事情大概,恩,不怎么看得惯。”

    沈琼宁自己的五人团队里有王铎和萧鹤两名摄影师,虽然专业技术水平都非常出色,但是平心而论,平日里她和萧鹤关系更为亲厚,但遇事时如无意外一般会选择王铎做帮手。原因无他,萧鹤这个人实在是太直太正太坦坦荡荡,而人生往往没有他的那个世界那么简单,她其实也并不是萧鹤想象的那种光辉璀璨的世俗反叛者。

    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啊,沈琼宁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的事先放下,过后我自己去给他说,沟通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东西嘛,努力我先尽到,能不能释怀就看他了。”

    “恩,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还能避免搅局。”王铎赞同地点了点头,认可她这个想法,随后又有点好奇地问,“那你究竟打算把照片怎么用?”

    沈琼宁眯起眼睛:“一式两份,一份发给他对头,一份发给他自己。”

    “发给他干什么?”王铎愕然。

    “让他做个选择啊,情妇和前途究竟要保哪个。”沈琼宁淡淡地说,将照片归拢到一起,“到时候难免需要他来表个态,别到时候他那儿又出什么事端。”

    “我觉得……”王铎想了想,谨慎的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他真的不要江山要美人呢?”

    “不会的。”沈琼宁闻言勾起唇角,极淡地笑了一下,“为了合作,那边知道如何取舍。”

    “……哦,有合作啊。”王铎点点头,他不太明白沈琼宁话里的意思,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客房的门开了一条缝,秦鸣小朋友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王铎进来时没看见秦鸣,眼下被吓了一跳:“沈哥你儿子这么大了啊?!”

    “不是儿子,他是……”沈琼宁这才想起还有家里的小朋友没介绍,说着便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秦鸣拉开了门。

    她的视线在秦鸣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注视了两秒。

    “你在给谁打电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地问。

    “舅舅。”秦鸣眨了眨眼,显然也觉得有点困惑,“他让我不要出声,也不要挂断……”

    他话收到一半又停下,有些诧异的举起说话间屏幕便已经黑下来的手机。

    陆远书将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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