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的数字稳稳地向上升,这个时间,电视台所有的人有已经进入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电梯门开开合合,将踌躇满志的人带去又带来。沈琼宁和萧曼分站在电梯的两个角落里,毫无交谈,平时都算得上是长袖善舞的人,现在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说话,彼此都缺乏作些表面功夫出来的性质。

    都快打起来了,你死我活的关头,唱戏给谁看呢。沈琼宁眉毛都没有向上挑一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萧曼眼角余光瞥见她八方不动的侧脸,轻轻咬了下嘴唇,一双眼没有焦点地乱转,同样是默不作声,气势上却莫名弱了一筹。

    她的心的确是乱了。

    明脑液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她搞出来的,自从那次她去向沈琼宁挑衅,却反而被沈琼宁压在墙上讥诮地揭了短之后,她便坚定了沈琼宁这人在台里留不得的想法。她本来寄希望于《第一步》表现糟糕,她从中间适时推一把力,没想到《第一步》竟然黑马地成了一档全民称赞的口碑节目,让她心中最好的解决办法顿时打了水漂。

    为了能将沈琼宁弄走,她也算煞费苦心。

    在背后活动关系为沈琼宁的节目塞一些帮倒忙的摄像和导演只是个开始,沈琼宁有多硬气全在她的预计范围之内,让她和这些人交个恶也是好的,得罪了这些人风光时多半不疼不痒,落魄时却一定会被加倍地报复回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是这么个道理,她就是这样的人,也喜欢和同类人合作,各取所需,容易掌控,一切尽在计划中。

    包括后来的明脑液签下温筝、找记者为这个广告的负面疗效做社会版专题,都在她的预料之内,然而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在她的这些后续计划刚开了个头的时候,沈琼宁竟然不战而逃,一封辞职信递上去,潇洒地炒了朝华电视台的鱿鱼。

    处心积虑要对付的对手而今自己消失在视线中了,看上去似乎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她不高兴!她又恨又怕,被心里的恶念折磨得要发疯!

    有些看不顺眼的人,只要消失了就让人觉得开心,但对于那些眼中钉肉中刺,若不能亲自手刃便终归不够痛快。尤其是沈琼宁离开了电视台后并没有一蹶不振,在办公室稍作打听便知道她不过是离开体制去了更自由些的报社,同事们谈及此时都觉得再正常不过,部分人更是隐约露出了几分艳羡之意,惋惜自己没有知名报社的门路。

    这个事实让她几乎要疯了。

    她在沈琼宁的手下待过,了解她的能力和手段,心里对她几乎是如鲠在喉。她本以为两年半前是她的大获全胜,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能卷土重来,在她的痛处再戳上一刀!萧曼暗自咬牙,心里半是恼火还是害怕,还有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恐慌。

    昨天晚上不是跟自己说把沈琼宁绑架了吗?为什么她今天好端端地出现了?!

    萧曼心念电转,一瞬间已经想了许多种理由和应对方案,模拟了无数次她有惊无险大获全胜的过程。直到有个声音突兀地打断她的凝思,萧曼一惊,抬头看了一眼。

    沈琼宁已经迈出电梯,正回头看着没动地方的她,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睛一转,忽而朝她轻轻地眨了下眼。

    “萧曼小姐,没人在背后撑着都不会走路了?”沈琼宁笑吟吟地问。

    “管好你自己吧。”萧曼回过神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做出一副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走出来,沈琼宁放下按住电梯门的按键,后者合上门继续向上前行。沈琼宁左右打量了片刻,露出一个笑来。

    “我好着呢。”她自言自语般说,声音却放得很清晰,“不用被人当蠢女人利用,人生价值得到了充分肯定,每天都过得开心。”

    “你什么意思?”萧曼猛然转过身,瞪着她的视线不自觉间已经带上了些许狰狞。

    迎接她的不是沈琼宁微笑的脸,而是手机冷冰冰的后壳。

    “这表情真好。”沈琼宁翻回拍好的照片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萧曼时眼睛稍稍弯起,笑得颇为愉悦,“您继续,最近手头新的表情包太少,见人都不太敢直接上去聊天了。”

    萧曼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表情,难得空白了几秒。沈琼宁越过她悠悠地向前走,萧曼回过神来,脸色又有些难看:“你知道在哪儿吗你,乱跑什么?”

    “怎么不知道。”沈琼宁微笑着回过头,眼中冰凉锋利的光却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身上骤然一冷。

    “你的节目不就建在《新闻背面》的遗址上吗。”沈琼宁看着她,淡淡地说,“这么说起来,您这还是个我们当年的遗腹子啊,举手投足的模样都有七八分像,真是缘分。”

    萧曼呼吸一滞,定定地看了沈琼宁一会儿,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她之前处心积虑的暗地里搞小动作,原因不光是手段不入流,更是自己根本不想把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她享受沈琼宁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还不能对她怎么样的样子,心里更是十分清楚,如果正面对上,十有□□她是对峙不过的。

    沈琼宁这个人,优点是够强,缺点是不够狠。这种人怎么对付,她心里有数得很。萧曼定了定神,在见面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出来,任由沈琼宁打头走到《新闻深处》直播间,两人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萧曼转头看了眼沈琼宁,笑容甜美中带着些许讥嘲。

    “大记者出门采访都不带摄影师的?给我的是纯文字版面啊,那我可有点失望。”

    “走得匆忙,摄影师忘带了。”沈琼宁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回答。萧曼嗤笑一声,刚想阴阳怪气地嘲讽两句,忽而听见沈琼宁开口问她,“你们这里哪个摄像师水平比较不错?借来给你用用啊,给我拍段录像,几张照片,回去刊发用。”

    “……什么?”萧曼愣了一下,狐疑地转头看她一眼,怀疑自己是听力出了问题。沈琼宁显然对她没有多少耐心,看她的眼神居高临下,让萧曼尤为不快。

    “话都不会听了,您今年高寿啊?”沈琼宁刺了一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下摄像那边,顺手抓住正往里进的一个摄像师问,“你是不是《新闻深处》的摄像?”

    “啊?我……我是啊……”腼腆的年轻摄像师骤然被人拽住,还是个妩媚明艳的美人,吓了一跳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低声回答。萧曼的神色又难看了一点,沈琼宁对摄像师笑笑,示意他将摄像机对准萧曼,“看你面生啊,是就好办了,我是n.w的记者,过来采访节目和你们制片的,回去采访要见报,你把你们萧制片拍得好看一点。”

    “啊,行。”这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情,和节目组有关不算翘班,还是为美女效力,摄像师痛快地应了一声,架起摄像机对准了萧曼,还贴心地让她移动到新闻深处门的位置,正好能拍到里面深蓝色的布景。这个女记者采访没带采访卡啊?摄像师好奇地瞄了一眼,却见沈琼宁已经清了清嗓子,一刻不停地开始了提问。

    她的问题不见得有多精彩,但是很专业,很深刻,狠考制片的基本功,将他们节目的几个亮点,尤其是在民生方面收获到的好评重点提了一下,别的不该问的问题几乎没有多问过,对萧曼的个人生活提问也只是浅尝辄止。反倒是萧曼表现的不够专业,多次在提问中卡壳,停顿,接不上话,两人一对比,业余与专业高下立见。

    虽然知道报道出来时肯定会经过美化,但萧制片的确是专业素养不太够啊。摄像师有点失望地拍摄着萧曼,非常自觉地开始与有荣焉起来,连端着摄像机的动作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沈琼宁将问题大致问了个遍,从摄像师那儿考了录像,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全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除了出电梯时那几句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之外,几乎没有就昨天或是以前的事说过半句。

    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怀疑到自己?或是光明磊落得厉害,根本没打算追究?萧曼愣在原地,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惊疑不定。摄像师看了看她,最后一句话没说,收拾好器材默默地离开了。

    沈琼宁坐电梯下楼出了电视台大门,一边走一边看收到的消息。王铎回了她一句知道了,萧鹤则问她,沈哥,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

    沈琼宁看过就算,两条都没有回,何砚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沈琼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划开了接听。

    “倒是可以发这条,内容也没问题,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何砚问她。

    “我要把她捧到最高处啊。”沈琼宁悠悠地说,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音,“然后再亲手把她推下来。”

    “对于有些人,若不能亲自手刃,终归不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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