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坝卫一会,陈文与李定国达成了协议,也避免了江浙明军和西南明军之间爆发下一轮的武力冲突的可能。

    按照协定,酬谢陈文千里勤王的大功,除了齐王的爵位以外,湖广南部也将正式移交给陈文负责管理。相对的,李定国代表永历朝廷接收孙可望在贵州的领地,西南明军全部划归到永历天子旗下,陈文放弃对这些武将以及他们的部下的并吞。

    贵州距离云南的昆明太近,而且这个省三面被云南、四川和广西包围,江浙明军在此驻军花费过大,更容易引发永历朝廷和西南明军的抵触心理,以致撕破脸破坏到陈文的计划,远不如先拿下湖广南部妥善经营更为实在。

    由此一来,双方在不触及到对方的底线的情况下,总算是完成了对孙可望遗产中最大一部分的瓜分。

    不过,这一切的基础是谋逆的叛臣孙可望将会受到公正的审判,说白了就是孙可望必须死,江浙明军此番的勤王壮举也是要板上钉钉的。孙可望死后,陈文的大军才会分批次撤出贵州。在此之前,李定国所率领的大军将会暂时撤出贵州,以避免造成不可预知的意外状况。

    另外,审判地点,双方选在了贵州和云南交界之处的平夷卫,这里是云南的境内,不属于陈文暂时占领的贵州,永历朝廷所急需的脸面得以照顾。但是审判之时,江浙明军的代表要全程旁观,部分军队也会驻扎在临近的普安州,以防“朝中奸佞”联手那些“顽固不化的孙可望余孽”干扰到司法的公正,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接下来的几天,李定国的大军开始缓缓的向云南方向撤离,李定国的心腹靳统武则随着余姚师的大军押解着孙可望及其被俘亲信前往云南的平夷卫受审。一切都开始了有序的进行,陈文将西南明军请出贵州之后的布局也开始正式启动。

    “湖广那边王师跟鞑子拉锯了十来年了,到处都是荒地,那里的土地肥沃,阡陌无边无沿,不比贵州这等山区好种地?”

    “就是就是,再说这次还是越王殿下要招募兵员,都是要分地授田的。听说了吗,浙江那些跟着越王殿下几年的老兵,哪个现在不是家里几百亩的良田、几十上百个佃户伺候着,就算是新兵,在江西那边,只要跟着打过一仗,怎么也得有几十上百亩的地,还都不用交税,给个秀才公都不换咧。”

    “秀才公不敢比,那是能考功名,以后能当官儿的,可不敢乱比。但是跟咱们这些军屯的辅兵相比,那可是再好没有的好日子了,不管你们去不去,反正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当奴隶了,现在我就收拾东西去报名。”

    “同去,同去,谁愿意继续在这呆着,谁才是脑子让驴子踹了的傻货。日后像谭四哥、黄老三他们那样,活着吃不到饱饭,死了也就被那些西贼扔进乱葬岗里,尸首还得喂了野狗,那也是活该。”

    话音落去,平坝卫下属的屯堡里,有感而发的军屯辅兵纷纷收拾着床上的烂布片、破布头,收拾着一切被他们视如珍宝的破烂儿,继而呼啦啦的出了这漏风漏雨、时不时进来条蛇虫还被他们当做是难得的美餐的茅草屋,向着远处的江浙明军宣讲点走去。

    洪武时明军杀入云南,解决了元朝梁王的威胁,回师后靠着建立卫所才达成了对此间的控制,确保了有湖广进入云南的道路。到了明朝中后期,随着湖广、四川等省份的人口膨胀,民户开始迁移到此依托本地卫所来耕种、经商,再加上贵州原本的那二十余万军户的繁衍生息,已然从原本的“汉少夷多”渐渐转变为“汉多夷少”。

    贵州一省,土司遍地。有明一朝,在贵州建立了大小二十九个卫,并且不断的向此间调派军户以扭转“汉夷”比例,才实现了对贵州一省的基本控制。

    卫所军户的日子,全国都是一样,苦之一字,自不待言。但是等到孙可望主政贵州之后,不同于在云南的分授土地,贵州卫所被迅速改造为大西军的军屯,贵州的军户也彻底沦为了秦藩的农奴,地位和生存状况进一步的降低,产出被尽数剥夺,粮食按丁口发给,从低贱的卫所军户彻底沦为了奴隶。

    如此,生产积极性必然会大幅度的降低,然则孙可望经营有方,反倒是支撑起了大军的用度,唯有军户之苦难成倍的增长。

    平坝卫位于后世的安顺市,同为这片区域的还有普定和安庄这两个卫,这片区域在明时的卫所屯堡数量不匪,规模也是极大的。李定国大军退出贵州,陈文便派出了一支又一支的工作队,有军队负责保护,镇压各地秦藩卫所官员、监工的同时,也大力宣讲湖广屯田,吸引军户向湖广迁徙。

    江浙明军的军功授田制,其待遇之优厚,在江浙那样富庶的所在都能吸引大量的百姓从军,更何况是贵州的这些军屯农奴。尤其是秦藩的军官和监工早已被关进了大牢的今天,更是没了阻止他们奔向幸福的皮鞭,此时此刻,普定卫的宣讲点,报名之人数不胜数,若非是江浙明军始终在竭尽全力的维持着秩序,只怕宣讲点早已被人群冲垮了。

    人山人海的边缘,一年半之前还是太湖之畔的一支小型抗清义军首领的江南读书人平源,此时此刻作为这支工作队的负责官员正在严密监控宣讲点的工作。

    “来的真多啊,这看上去好像是这左近的军户都来了,看来他们是一时半刻也不想跟着那些西贼了。”

    “那可不是,不说这战斗力,咱们江浙王师奉行军功授田,他们却还在用军屯的手段来剥削军户屯丁,高下立判,傻子才愿意继续跟着他们呢。”

    平源和带队的军官一边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过了一会儿,完成登记的军户被安排去洗澡,换上从贵阳库房里运来的崭新的明军军服,尽可能的杜绝了细菌的滋生,才好将他们更为安全的向湖广地区转运。

    “平兄,那边有几个宁谷寨司的土民也想跟着咱们去湖广。”

    听到这话,平源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立刻对那个军官说道:“愿意跟着咱们的,没有抛下的道理,让他们去登记去。”

    “可这些都是土民,是宁谷寨司的土民。”

    “管他什么土司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打鞑子的时候指望不上他们这些墙头草,现在咱们江浙王师为北伐做准备,需要军户充实湖广,管他那么多干嘛,反正咱们在这也呆不了几个月,晋王和蜀王不是有本事吗,让他们自己收拾去吧。”

    宁谷寨司,这个司乃是长官司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土司。土司在西南的云、黔、川、两湖、两广等地大量存在,他们是当地的封建领主,乃至是土皇帝,对治下土民的压迫极深。有土司的地方就免不了土民逃亡,流官的处置往往也跟当时的国力挂钩,因为这些土司都是掌握地方武装的,而且彼此之间以联姻等手段串联,牵一发而动全身,假使流官包庇土民,战争很可能就会爆发。

    这个宁谷寨司,始建于明洪武十九年,原本的土司姓者,乃是当时的普定土知府,但是随着普定卫的建立和普定土司的废除,者家便被降为了宁谷寨司的土司,而且到了永乐年间还被明廷安插了一个顾家作为宁谷寨长官司的副长官。正统年间,者氏绝嗣,世袭副长官的顾家兼有其地,被明廷任命为土司,一直世袭至今,历史上是直到康熙五十四年才被清廷废除的。

    宁谷寨司距离普定卫不远,土民得知消息逃亡至此也并不稀奇,平源领会了陈文的意图,选择对那几个土民进行包庇,结果这份千恩万谢收下还没过去一天,宁谷寨司那边就跑来兴师问罪。

    第二天,登记点依旧是人山人海,不过其中很有一批已经换了衣服,正准备由此前往贵阳,从而凑齐了更多人后,在军队的护送下编队前往湖广。

    眼看着宁谷寨的土司带着寨中勇士和土兵前来要人,这些新晋的江浙明军军户也是一个个的摩拳擦掌起来,寻思着先教训教训这些土兵,到了湖广也好尽快的分到土地,开始崭新的幸福生活。

    军户如此,护卫的明军更是列阵而来,骑在马上的土司咽了口唾沫,可是那份口干却依旧没有得到本质性的缓解。

    西南明军的战斗力,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宛如天神那般。说到底,大西军在明末乱世中厮杀了那么多年,甚至一度割据一方,要是连这些土司都震慑不住,那可才叫笑话呢。可是在这些土司眼中的这些天神般的人物,尤其是那位宛如神王的秦王殿下却被这支不知道从哪来的江浙明军给收拾了,而且据说战斗过程完完全全是一边倒,叫他如何能不畏惧这份军威。

    “这位老大人,我顾家向来是大明皇帝的忠臣,从不敢有半分悖逆。蒙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和英宗皇帝赏识,我顾家得以为大明管理此地。这土司管理土民,乃是大明天子赋予的权利,还请这位老大人将那几个不成器的土民交还给下官,由下官亲自管束。”

    土司一口一个老大人叫得恭敬,更是让身边的勇士奉上了一份谢礼,平源与那个护卫的军官对视了一眼,后者则表示早已派人去普定卫的卫城求援。

    眼见着有此暗示,平源心中也是底气更足,继而对那土司说道:“本官不知道什么土民不土民的,此地乃是我江浙王师募兵之所,乃是王师的地盘,尔等擅自进入,还口口声声的找本官要人,可是不把越王殿下放在眼里!”

    土司用太祖和英宗压人,平源也毫不犹豫的竖起了陈文的大旗。这年头,县官不如现管是其一,拳头大的说了算更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前不久还权势熏天的秦王孙可望如此,现在的齐王陈文亦是如此,这番话一出,那土司的气焰便被压下了一头。

    “下官无意冒犯王师,更无意冒犯越王殿下,只是按照惯例,这土民逃亡,是要发还的,还请老大人通融则个,下官回去之后必有谢礼送到。”

    土司以为平源是嫌弃他带来的见面礼少,然则平源却是哼了一声,摆出了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你这厮是听不懂本官说的什么吗,这是募兵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否则一概处死。本官瞧着你这厮大概是不懂才与你说了这许多,现在看来你这厮倒是诚心来捣乱的了,嗯?”

    话一出口,护卫的江浙明军便摆出了进攻的阵型,军户们不管是登记完成与否,尽皆鼓噪了起来,那架势似乎是要当场将这些土司和勇士们撕成碎片。

    好汉不吃眼前亏,土司只得带着麾下的勇士们仓皇而退,倒是平源在吓退了土司过后,没待一会儿就赶回了临时的公事房,向陈文的贵阳行辕发书信说明一切。

    普定卫距离贵阳不远,书信很快就送到行辕,此时此刻,行辕里忙碌的倒不是军户的迁徙,而是将秦王府这些年搜刮的财货、各处仓储的存银存粮发运,以备湖广建设之用。不过这份积蓄实在是不少,比之尚可喜、耿继茂的都不在少数,陈文也算是借此来弥补了一番日趋庞大的军费开支。

    书信送到案前,陈文放下了关于秦王府内清点出的古董的清点报告,细细的看过了平源的那份关于土民逃亡和土司前来相争的报告,只是冷冷一笑,继而将四明师南塘营第一局的局总石大牛唤来,吩咐了几句。

    数日后,第一局抵达宁谷寨司的所在地,大军分兵各处,二话不说直接开打。隶属宁谷寨司的二十九处寨子尽数被焚毁,土官一族则在解除了武装之后扔给了那些被他们压迫已久的土民,而这些土民在一切结束之后则被尽数送往普定卫,等待迁移湖广。

    经此一役,世袭两百余年的宁谷寨长官司就被江浙明军的一支小部队连根拔起,所用的也仅仅是不到两天的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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