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的人群中渐起了一阵嗡嗡的话语声,如此笔直的站了足有一个时辰,这些素日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妇千斤们,已些微不耐。

    覃楠兮悄然挪了挪裙下深藏的双足,踝骨间的酸涩直窜上来,挺立的身骨却是纹丝不动。身边的萧落梅体贴的望了她一眼,递来的眼神中,安慰之下也有着隐约的告诫。

    忽然,嗡嗡声戛然。只见宫室照壁后走出两个灰兰衣衫的内监,各挽着一盏杏黄的琉璃宫灯,后面鱼贯而入的是八对儿雪衣宫娥,手中或捧持金节、或提着鎏金香炉、香盒,或端着赤金盥盘,宝瓶,最后随着一对儿内监。一众内侍身形甫定,就听殿外一个细高的声音宣道:“贵太妃到!”

    殿中众人忙跪伏在地,覃楠兮低伏着身子,只见眼前一抹长长的葡萄紫色银丝滚边裙角逶迤而过,后面仍跟着四对儿白衣宫娥。

    一时之间,殿里称祝贺颂声延绵不绝,端坐在紫檀雕百鸟朝凤芙蓉榻上的贵太妃,一一欣然受礼,偶尔关怀拜寿的夫人或小姐几句,其间也未见得有明显的亲疏之别。

    半晌,殿中一众贵妇千斤贺寿毕,才听上首传来萧贵太妃清泠悦耳的声音:“有劳众位枯等了许久,辛苦了,赐坐。”

    众人同声谢过,一一在宫人端来的椅上轻轻落座。接过宫娥奉来的茶,各自低头捧茶,殿中寂静无声。

    萧贵太妃淡淡笑道:“诸位夫人小姐无需如此拘谨,难得今日聚的这般齐整,众位只当是来宫里一坐,与本宫随意一谈便好。”

    众人连忙笑应,却也没有一个人真敢少了半丝规矩。余光中,只见萧贵太妃一双柔白若脂的手,轻轻摩挲着掌中碧绿通透的翡翠如意,指端上,戴着一对儿赤金点翠的护甲。那尖利的甲端轻轻划过如意,发出一丝微弱却尖锐的细音,幽幽荡到覃楠兮的心头,更挑的她紧绷的心弦瑟瑟微惊。

    耳边,萧贵太妃和悦若水滴过磬的声音又起:“本宫久居深宫,也是长日无趣的紧。难得今日,众夫人携了许多娇俏可人的千斤们前来。瞧这些孩子,各个花儿一样可人,看的本宫真是打心底里喜欢呢!”贵太妃语声未落,一众夫人又起身,携着各自身边的千斤盈盈拜下称谢。

    “起罢,起罢,快都起身吧!”萧贵太微微着笑道,转过身,对一直静坐一侧的萧落梅道:“梅儿,你从前也是常随你母亲进宫来请安惯了,往日也是个极伶俐的,怎么今日如此拘谨?快别拘着了,本宫爱听你说说笑笑呢。”说着,贵太妃遥遥向萧落梅探出了手,招她近前。

    萧落梅垂落膝头的双手不觉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绣帕。她未出阁时,确实会随国舅夫人入宫,向姑姑萧贵妃请安,可她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一丝逾矩之举,更不会在贵妃尊前言笑。而她的贵妃亲姑姑,对她这个庶出的侄女则也是冷淡异常,两人间其实从未有过亲近的时机。

    然而今日,贵太妃一反素来的冷淡,独独要招她上前,还说喜欢听她说笑……萧落梅心念飞转。

    昨夜,覃楠甫曾说起,他虽已屡屡表呈当今皇帝覃家在那件事上的心意。然而,皇帝却总是按而不言,覃楠甫十分担心……因此,才嘱咐她转告覃楠兮虚应懿旨。覃楠甫果然没有猜错,看来,今日贵太妃必然要当众提及了,而这背后的,其实也就是圣意。

    缓缓起身,萧落梅与覃楠兮错身时,投向她的那一抹目光疼惜而哀恳。

    端然的行到堂中,她叩拜在地,轻道:“贵太妃万福金安!”。

    “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疏远了!快来!”贵太妃盈盈浅笑,目光亲蔼温和,探出的手又向她招了招。

    贵太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见状,匆忙赶下来,扶萧落梅起身先前。

    萧落梅依势起身,由那大宫女携引着,无比端方的行到贵太妃身前,伸出双手,由她握住,笑应道:“臣女见天幸,往日只因得了贵太妃娘娘的偏爱,才敢冒犯天威,胡闹几句。可今儿日子尊贵,臣女纵再粗鄙少仪,也是断断不敢说笑的。”

    “你们瞧瞧这孩子,越发的伶俐了!”贵太妃挽住萧落梅的手,对下首的一众侯门贵眷们笑道,回过头,又细细打量了她许久,才又道:“要本宫说啊,你这小猴儿不是怕什么日子尊贵,是喝了几年琼浆,才出落得更水灵机敏了!众位夫人们说说,可是也不是啊?”

    “正是呢!覃大人府上那口井,可是城里有名的呢。据说先朝时候,那井台上还曾生出过灵芝呢!这样的灵水,可不就是琼浆玉液?那水滋养出来的人儿,可不都花样娇俏,聪敏伶俐?”贵太妃下首的一位红衣夫人接下话茬儿道。那神情言语,仿佛一个袖手岸畔观望的闲客,正兴味盎然的等待着观看渔夫收网的一刻。

    轻轻抬了抬眉眼,覃楠兮悄然望向上首。只见那萧贵太妃此时正斜依在紫檀雕花芙蓉榻上,一手依靠在身侧的团花锦垫儿上,手中仍握着那弊柄碧绿通透的小如意,另一只手正握住萧落梅的手,爱昵的摩挲着。贵太妃身上是一件葡萄紫的常礼服。想来应当是她受毕了朝贺,便换了件寻常的礼服来见这些贵眷。

    虽然形制寻常,可那礼服,将她那具玲珑的身子拢在其中,却更显得她清丽高贵。而那紫色在她身上,也尽现了绝艳的华贵和雅致。烟霞样的红紫中,飘荡着一层浅浅的灰,仿佛是夕阳下的云霞,绚烂而不失典雅。

    覃楠兮默默看着她,暗叹着,这世上,只怕也只有萧贵太妃这样的女子,才能如此轻易的驾驭这样险绝的色泽。她分明已近半百,可保养的却十分得宜,因从未生育,身量依旧纤瘦窈窕。柔白的肌肤润泽如脂,白瓷一样光洁细腻,映着殿外的晨光,愈发觉得她恍若仙妃神女。

    覃楠兮正看的出神,却见萧贵太妃满意的瞟了那接话儿的红衣夫人一眼,紧挽萧落梅的手笑道:“正是呢,覃府真真儿是城里的宝地呢。咱们不说覃家的两位大人,皇上是如何倚重。你们单瞧瞧我家这小猴儿,嫁去这才几年?就出落的如此聪敏灵慧。想来那落生在覃家的孩子,定更是喜人呢!快,快把覃小姐唤出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覃楠兮闻言一惊,却也转瞬回复寻常神色。早有预料,只是想搏个侥幸,不想,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狠狠咬住唇角,覃楠兮起身向前,一步一步行向堂中,任脑海里几个人影不住交替飞转。爹爹枯瘦的身形,哥哥固执的面庞,司徒逸决绝的背影,司徒翀关切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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