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酉时左右,便有另一班的小吏过来向考生贩卖蜡烛。同样他们也是提着两篮的白蜡,挨个询问号房内的考生。

    不需要开口,只需摇摇头或点点头就能交流。

    而今日白天遭赵弘润恐吓的那名考生似乎在等这批的白蜡。

    终于,那名小吏提着篮子走到了那名考生面前,手中的白蜡在他面前晃了晃,似乎在询问这位考生需不需要白蜡。

    只见那名考生瞧了一眼对方后,默默地做了一个手势。

    他做出的手势很有意思,左手伸出食指,而右手摊开,似乎是要六根白蜡的意思。

    而瞧见这一手势,那名小吏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从左边的篮子里先递给对方一根白蜡,又从另外一只篮子里取出五根白蜡,一先一后放在了那张考桌上。

    考生扫了几眼那从左边篮子里拿出来的白蜡,将其摆在后五根蜡烛的右侧,随后从那五根白蜡中随便抽了一支出来,放在了碗中,朝着那名小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小吏会意,从篮子里取出火舌子,替这名考生点燃了蜡烛。

    小吏离去了,而那名考生继续坐在考桌前,仿佛聚精会神地仍旧思考着题目。

    一支白蜡,大概能燃烧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这名考生一根又一根地点着那五根白蜡,这一点,就是差不过两个多时辰,转眼便到了亥时两三刻,将近子时。

    将近子时,这已经是很晚了,夫子庙内众多号房里的考生们,他们大多已经蜷曲在铺着草席的石榻上歇息了,盖着一条又脏又薄还散发着徐徐霉味的棉褥。

    但也有一些考生还没有入睡,比如说刚刚这名考生。

    此时,就连那些举着火把的巡考官也很少再来这里了,而附近的学子们又大多已安歇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拿起了那一根被排在最后的白蜡。

    俨然这根白蜡是有什么蹊跷的,但是从外观看,它与先前的五根白蜡并没有什么不同。

    蹊跷在于……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考生将那根白蜡的下半截掰断了。

    原来蹊跷在于这根白蜡的下半截内部。

    考生侧耳倾听着,见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便迅速地从那下半截白蜡中央那原本是用来安置烛芯的地方,抽出了一支很细很细的卷纸,大约只有筷子头那么点粗。

    他小心翼翼地将卷纸摊开,只见那卷纸越摊越大,最后竟变成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纸。

    在纸上,有人有鼠毫笔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若是叫其余考生瞧上一看,恐怕他们定会惊呼,因为这张纸上分明写着今日考题上的答案。

    瞧见左右无人注意,这名考生迅速地将纸上的蝇头小字抄录在答卷上,没过一会儿工夫便抄完了。

    这时,他将这张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然后迅速放入碗中,并将那下半截空心的蜡烛也掰碎,全部放入碗中。

    那张纸很快就烧没了,碗里只有温软绵绵的蜡烛液,他随手按了几下那些发硬的蜡烛碎块,将其按入那层厚厚的蜡烛液当中。

    而等到那最后一根白蜡燃烧殆尽,其流淌下来的蜡烛液将碗里的蜡烛液也覆盖掉,结成了一大块厚实的浑浊不透明的白蜡块,一切的证据都消失了。

    于是乎,那名考生上石榻睡觉了,等着明日一早考官们过来收卷。

    完美的舞弊,天衣无缝。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在他头顶上,在号房的屋顶,有一小块瓦片被抽掉了,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直到这名考生躺在石榻上以不舒服的姿势睡熟了,那双眼睛这才消失。

    而随后不久,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悄悄来到了父母庙侧殿的房间,将此时已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八皇子赵弘润给叫了起来。

    不错,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赵弘润身边的护卫卫骄。

    而通行的还有其余几名宗卫,他们的任务是给卫骄打掩护,看似装模作样地在附近巡考,实则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趴在号房屋顶的卫骄。

    为此,卫骄还特地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

    “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在唤醒的赵弘润打着哈欠说道。

    当即便有一名宗卫从墙角的水桶中舀了几勺水到脸盆中。

    赵弘润起身走到脸盆前,用沾着冰冷的水的手掌拍了拍面颊,这才使充满困意的眼眸逐渐变得炯炯起来。

    “如何?”回身走到床榻边坐下,赵弘润低声问道。

    只见卫骄抱了抱拳,同样低声回道:“正如殿下所料,那白蜡却有文章。”说着,他便将他亲眼目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弘润,只听得后者连连咋舌。

    不得不说,这种作弊方式的缜密程度,严谨地让他感觉诧异。

    无论是作弊小抄的递送方式,还是作弊时间的选择,以及最后销毁证据的办法,都让赵弘润感觉自己白活了一世。

    看来这吏部有一套慎密的舞弊手段……

    赵弘润暗自思忖着。

    凭他判断,科场内舞弊的绝非那名考生一人,那超过两千六百名的考生中,必定有类似的舞弊事件,只不过他暂时还未抓出来罢了。

    从舞弊的手法上看,赵弘润判断这种舞弊的方式涉案人员恐怕不少。首先,必定有写答案的人,就是写那张纸上蝇头小字的人,而且人数绝非一人。想想也是,若是作弊的考生写出同样的答案,岂不是露出马脚?

    其次,传递答案的那些卖蜡烛的小吏,他们可能只是中间人,但更多的可能则是听命于上头的命令行事,如此说来的话,他们那些人的主事,或有可能就是这场科试的考官们。

    “殿下在想什么?”宗卫何苗好奇问道。

    赵弘润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什么?”

    “卑职的意思是,既然已经抓到把柄,殿下何不去告那些人呢?”

    “证据呢?”赵弘润反问道。

    “证据不就是……”何苗下意识开了口,结果没说完一句话才意识到用这种方式舞弊的证据是当场销毁的,根本抓不到什么把柄。

    “不是还有那些分蜡烛的小吏么?”宗卫周朴自以为得计地提醒道。

    赵弘润闻言笑了笑,摇摇头说道:“难道你们不懂何为弃车保帅么?……就算你抓了那些传递蜡烛的小吏,又能如何?只要那群郎官们一口咬定是手底下的人私下妄法,就算有那些小吏们的口供,也不见得能搬倒他们,别忘了,他们背后还有太子撑腰。”

    “哪怕是截获那批有问题的蜡烛也不行么?”才睡醒没多久的宗卫沈彧皱眉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震撼力不够……”赵弘润摇了摇头,随即脸上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容,喃喃说道:“要玩,咱们就玩大一点。”

    “……”众宗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

    毕竟是自己的肱骨心腹,赵弘润也不藏掖着,叫众宗卫靠近过来,他将自己的打算低声告诉了他们,只听得众宗卫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脸上表露着不知是震撼还是亢奋的兴趣。

    “去准备吧!”

    “是!”

    事不宜迟,众宗卫们分头准备去了,而赵弘润则继续上榻睡觉,倒不是他偷懒,只是他此刻若是不睡足了觉,整个计划他或许撑不下来。

    如此一直待日上三竿,赵弘润这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他便带着两名宗卫来到了科场,借着巡考的便利记住了这最后一场考试的试题。

    最后一场科试是陈略,即策问,大抵可分为案断、营建、民生、度支、乐府五类,每类两个案例题目,只要求考生针对其中有把握的类目题作答,答题不限。

    当然了,你若是答对的题目越多,非特殊情况下日后仕官的选择面就越大;反之若是只答对其中一个类目的题,那么日后非特殊情况下就会被征辟为该部官吏,选择面极小。

    而除此以外,并无什么限制。

    记牢了题目后,赵弘润装模作样地又在考场巡考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回到了歇息的房间。

    而此时,其余宗卫们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张。

    只见赵弘润思忖了片刻,便针对那五类考题中的《民生》一类,在纸上挥笔疾书。

    大概一炷香工夫,两篇简短而精湛的文章便写完了。

    他仔细瞅了两眼,又稍作了些改动,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取鼠毫来。”

    旁边有宗卫连忙递上鼠豪笔,并将那一张张仔细裁剪的、手掌大小的纸张罗列在他面前。

    见此,赵弘润便接过鼠豪笔,小心翼翼地将他方才的那篇文章用蝇头小字抄写在那张手掌大的小纸上。

    整整几个时辰,他几乎没有丝毫停歇。

    要知道,用鼠豪笔写出蝇头小字,这本来就是极度耗费精力的事,更何况他一口气抄写了数十上百份,写到最后,他的右手酸地几乎抬不起来。

    “就这样吧。”抄完了最后一篇,赵弘润将鼠豪笔放在一边,吩咐宗卫高括、种招二人道:“你二人即刻带着这些前往工部,请工部的巧匠仿造那些白蜡,将这些纸藏于白蜡之内,务必要在黄昏前赶制出来,交到我手中。”

    “明白!”宗卫高括、种招二人早已了解了自家殿下的整个计划,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用布包好,藏在怀中便悄悄离开了夫子庙。

    一个科场内,若有上百名考生同时写出上百份一模一样的答卷……这场面相信必定会十分令人震撼吧,嘿!

    甩了甩发酸的右臂,赵弘润恶意满满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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