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妤听言,眼里闪过感激之色,想起了放在怀里的物件,暗暗下了个决定。

    从大王子府中出来,楼妤脚不停歇,与二钟一起直奔店铺而去。明日大王子就能把马安排好,现在已经快午时,她要尽快把商铺的事情办好。

    一路疾行,楼妤边走路边询问二钟:“钟哥哥,我们这次来大泽的人,最值得信任的是谁?”

    二钟细细思索,回答道:“刘立。”

    “刘立?”楼妤停下了脚步,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一会儿之后,恢复了步行,问道:“这个刘立我记得是绪州人吧?”

    二钟微微颔首,沉声道:“是,刘立,绪州人士,年二十又五,善经商,虽长相平凡,实则狡猾如狐狸,与他师傅如出一辙,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楼妤低着头,脸上是快绷不住了的笑意。平时钟哥哥话是很少的,也极少有评价他人的时候,而且她好像从钟哥哥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莫非……这个刘立让钟哥哥吃了闷亏?

    咳咳,强行拉回跑远了的思绪,楼妤一本正经地问:“他师傅?是谁?”

    二钟木着一张脸,硬邦邦吐出三个字:“钱掌柜。”

    楼妤眼前瞬间出现一张笑得堆满了褶子的脸,不由得扯开了嘴角。难怪钟哥哥会推荐这个刘立了,作为钱掌柜的徒弟,且不说会不会做生意,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店铺门口。门口停着两架马车,店铺里他们带来的人正井然有序地,将马车上面包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卸下来,搬到店铺里面,一件一件小心翼翼拆开,在货架上摆好。店铺门口正上方有两人在往大门上方挂牌匾,只是牌匾被大红丝绸包好,看不见店名。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指着大红丝绸不住地赞叹,讨论着这美的不可方物的、丝滑如水的布料。

    楼妤从人群中穿过,听着周围人的各种猜测,笑眯了好看的眼睛。丝绸、茶叶、瓷器、药材、胭脂甚至吃食,她相信,只要开通了商路,大庆朝的货物一定会征服整个大泽!

    站在人群中,看着身怀绝技的玄字之人,风风火火地布置店铺,楼妤心里慢慢涌起感动。知恩图报,这些人或多或少受过她的家人的一些恩惠,为了报恩,生死不惧。平日即使五百金都不见得会出手的人,此刻却心甘情愿地为她一个小丫头做着伙计该做的事。

    楼妤认认真真地看着,渐渐地发现有一个人好像比其他人要轻松多了。其他人都在进进出出,跑前跑后地搬东西,归置货物,可就是有那么一个人,靠着柜台而立,动也不动一下。

    楼妤看了好半晌,抬手碰了碰二钟的胳膊,低声贼贼地问了一句:“钟哥哥,靠着柜台那个懒骨头,就是刘立吧?”

    二钟眼睛都不抬,斜瞟了一眼,说道:“是他,又懒又狡猾。”

    楼妤闷声笑得打跌,她现在可以确认,这个刘立一定是得罪钟哥哥了。

    其实,说刘立懒也不是完全正确的,他只是没有动手而已,但是嘴巴还是动了的。几乎店铺里的每一个人经过他的时候,都会问一句:“懒狐狸,这个放哪里?”他则是下巴一抬,指个方向,懒洋洋拖着长腔:“那——里——”

    然后那个顺着刘立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恍然点头:“哦——放那里是好啊!”

    楼妤在心里默默点头,这个刘立确实得了钱掌柜真传。

    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待货物搬完,整理得差不多,楼妤这才走了进去。

    出现在店铺门口,几乎是在一瞬间,店铺里忙碌的人快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面朝着楼妤,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小姐。”就连刘立,都站直了身体。

    楼妤笑着朝他们挥挥手,笑眯眯说道:“辛苦各位大哥啦!”

    瞧着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楼妤浅笑着看着刘立,“跟我去后院。”

    刘立垂首应声,待楼妤从他身前走过,这才抬起头,跟在后面走向后院。

    “咳,那个,”刘立拿胳膊肘撞撞走在身边,面无表情的二钟,舔着脸问:“钟啊,主子找我有事啊?”

    二钟连眼白都没给他一个,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然后无论刘立怎么追问主子找他何事,他都僵着脸,目光直视前方,哼都不哼一声了。

    刘立摸摸碰了好些灰的鼻子,嘟嘟囔囔:“不就是赌钱输给我,替我洗了两天袜子么,做什么这么记仇,小男人!”

    二钟:……

    走在前面听的一清二楚的楼妤:……

    赌钱?!

    楼妤边走边心里直咕咕,不仅让钟哥哥赌了钱,还赢了钟哥哥?!这个刘立啊,难怪钟哥哥不搭理他呢。

    店铺后面本来是一户人家,带着一个院子。楼妤见紧邻着店铺,那户人家又愿意卖,就买了下来,跟店铺打通,以后就给大家住着,既方便,又能顾着店子。

    站在院子里,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子,楼妤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她就知道的,玄记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只要有他们在,她的心,就安定了。

    “刘立。”楼妤转过身,浅笑着看着刘立。

    “是,主子。”刘立低垂着眼,肃然而立,哪里还有方才跟二钟叨叨的模样。收敛了气息,肃杀之气集在眉间,仍是那张平凡的脸,然而入鞘利剑即使掩饰了其锐利锋芒,却仍让人侧目不已。

    楼妤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就知道了,为什么钟哥哥对他是不一样的。

    解下腰带上精致的香囊,楼妤缓缓向刘立走了一步,刘立见到香囊,蓦地缩了缩瞳孔,那是!

    离刘立近了,细致如楼妤,将刘立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楼妤轻轻笑开,解开香囊上绳结:“绪州的事你也知道,迟则生变。而且,漠南传来消息,战事将定,阿木尔似乎有些别的心思。我不能继续留在大泽了。”

    解开了绳结,楼妤将香囊中的东西轻轻倒出一个放在手掌中心,递给刘立:“拿着吧。等我离开大泽,以玄记之主印鉴为证,大泽一切事物,以你为主。”

    刘立死死盯住几乎是放在了他眼前的,只有他半截小拇指大小的四四方方的青玉印鉴,猛地抬头,撞进了楼妤满是信任的眼神里,手掌用力握紧,倏尔放开,单膝跪下,双手合拢平举过头:“刘立,领命!”

    楼妤笑了,将闪着淡淡莹润青光的小小印鉴放入刘立的双手之中,扶起刘立,正色道:“大泽的重要,不需我多说。无论是商路,还是马,都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可能做到?!”

    刘立将印鉴紧紧握在手里,脸色沉静,“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心虚。

    “好!”楼妤看着刘立,“我在离开之前,会将你接管大泽的事告知大王子。大王子于我们有恩,虽然我们是互助互利,可大王子给我们的回报多太多。刘立,无论何时何事,对大王子,切记要尊重。若大王子遇到麻烦,无条件出手,明白吗?”

    “是,刘立明白!”

    “好了,你去忙吧,我让人找了厨子,以后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厨子。大泽与大庆太多不同,我也知道你们吃不习惯。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在绪州好好找找,一定给你们送一个好手艺的厨子来。”

    刘立闻言,平凡的脸上露出笑意:“如此,刘立就代各位兄弟谢谢主子了。”

    楼妤笑着摇摇头,刘立拱手施礼,退了出去。

    “钟哥哥,”待刘立的背影消失不见,楼妤脸色一垮,怒气冲冲:“钟哥哥你居然赌钱,菡萏姐姐知不知道?!”

    二钟看着因愤怒而瞪大了眼睛的楼妤,重重叹了口气:“妤儿,嘴角翘起来了。”

    楼妤一僵,赶紧伸手一摸嘴角,阿勒,真的翘起来了啊!

    “妤儿,你想看我笑话直说就是了,何必假装生气那么辛苦?”二钟哪里不明白古灵精怪的楼妤,她哪里是生气,明明就是在看他笑话。

    “咳,咳咳”楼妤飘忽着目光,揉揉鼻子,“那,那钟哥哥你真赌钱了?真输给那懒狐狸了?”

    二钟见楼妤实在好奇,只好承认了事实,却也不肯说清楚只说了一句“三年前,被他骗了”,就不再说。

    楼妤见好就收,她估摸着这应该是唯一一次钟哥哥被人骗。玄字零号——钟,即使玄记中人,也极少人识得其真实面目,更遑论去骗?

    更何况,玄记一直隐藏得极好,即使地字暗杀楼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可世人也只知地字,却不知玄记。而玄记其他三部:天、玄、黄,在玄记之外,更是无人听闻。

    楼妤想到这里,忽然回忆起前世看过的一些乎只要出现了杀手组织,就会出现杀手排名。所以她到了绪州,接受绪州玄记时,看见地字部,发现只排了零,一、二、三,就问了遨叔排名的事儿,结果被遨叔好一阵教训。

    什么地字全是好手啊,你这样会伤害他们的心啊,他们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啊……

    楼妤想到这里,不由自主也叹了口气,哎!

    绪州的地字与京师的地字不同,京师的地字,依然是隐藏起来的,他们作为暗藏起来的影子,活跃在京师每一个有光明的地方。所以,也就是说,绪州的地字,掌管的,是整个大庆的暗杀楼,所以!绪州地字的好手们,真的很忙很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比拼到底谁最厉害。若根据完成任务的难易,或者成功率来分,就更难了。因为,好手们,都是谁正好有空在楼里,谁就去接刚好上门的任务。

    如果任务累积下来太多,正好回到楼里的好手,就只有时间顺手拿走放在最上面的任务,然后被歆苒姐姐赶出去。

    至于生命危险,其实是有的,不过,只要好手们不轻敌,一般都是安全的。因为歆苒姐姐会认真调查清楚每一件任务涉及的相关人士,若牵扯太广或者难度太高,便直接推了任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之所以会有零、一、二、三,是因为这几个人,是不用比拼就让大家甘拜下风的人。楼妤有细心观察过他们,认认真真对比了许久,终于得出有的人真的气场异于常人的结论。当然,她不敢把这话告诉大晨和二钟,她怕被敲脑袋。

    零、一、二、三,若无极重要特殊之事,一般是不会离开绪州楼宅四座小楼的。由每一部的人传来的各方面消息都会汇集到小楼,他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整理清楚,商讨出对策,再交予每一部的掌管人。最后再上禀。

    这一次,她带着大晨二钟前来大泽,绪州就靠楼歆苒与楼遨处理事务不过随着他们到达大泽,由绪州到大泽的路上,也陆续驻扎了玄记中人,这样,有楼歆苒与楼遨也无法做决定的事,就由这条路,用最短的时间将消息传递给楼妤。

    夜晚,虫鸣声起,热闹不嘈杂,烛火亮起,很长一段时间后,又陆陆续续熄灭。大王子府里静谧无声,除了婢子们手里提着的灯笼,还有光亮透出来的,就只有大王子房间了。

    处理完一日的政事,盥洗完毕,换上内衫,刚想唤婢子进来,大王子大掌扶住额头,颇为无奈得揉了揉太阳穴。

    “进来进来!”大王子没甚好气。

    看着推门而入的身影,大王子**出声:“你怎么跟你情哥哥同一个坏毛病,都爱在大半夜来我府里溜达!”

    楼妤一身月牙白裙,俏生生立在大王子房间里,面带笑意:“我听琰哥哥说您府上宵夜不错,明日我就走了,想来尝尝。”

    听到这句话,大王子看着楼妤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明天什么时辰出发?你过来坐,我唤人去厨房给你做宵夜。”

    楼妤心里暖洋洋的,冲大王子甜甜一笑,小跑到桌前坐好:“那,我要吃您府上厨子的拿手菜!”

    大王子眼里流露出宠溺,轻轻拍了拍手:“葡萄小时候最爱吃羊肉汤面,所以厨娘做这个很是拿手,你可愿意尝尝?”

    楼妤忙不迭地点头,大王子随即吩咐了下去。

    “殿下,”楼妤看了看目光含笑的大王子,欲言又止。

    大王子走过来,坐在了楼妤对面,伸手揉了揉楼妤的发顶:“你这时候来,我知道你有话要说。这几日你也好,傅小子也好,我能感觉出来,你们有什么瞒着我,也能感觉出来你们在犹豫。”

    楼妤惊讶地盯着大王子看,大王子笑了:“傻女娃子,你们啊,从心底里早就想告诉我这件事,所以在我面前才没有费心掩饰。可是你们不说,自有你们自己的考量。葡萄跟苜蓿,我已经等了她们十几年了,不在乎多等几日,我要等你们想清楚。”

    十几年的光阴,十几年的思念,十几年的歉意,楼妤突然觉得自己对大王子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内心的歉疚自责让她不自觉哑了嗓子,再开口时,却是万分艰涩.

    “对不起,我”

    “哈哈哈哈!”

    楼妤的道歉还没说完,就被大王子沉沉的笑声打破。

    “丫头啊,道歉做什么,你现在不是正准备告诉我?”大王子柔和地看着楼妤,楼妤对上大王子的双目,充满睿智的眼睛里,有沧桑、有笑意,唯独,没有责怪。

    楼妤忽地就放松下来,大王子知道她的防备,她一开始是不相信他的,也体谅了这种防备。大王子的心胸,真真似大海一般广阔。

    楼妤理了理思绪,想好了从何说起,正准备开口,房门从外面被轻轻敲响。

    大王子起身,开了门,一手接过托盘,转过身,关了房门。

    浓郁的香味在大王子开门的一瞬间就传了进来,楼妤眼巴巴看着大王子端着托盘朝她走过来,站起身来使劲闻。

    大王子走到楼妤身前,端起托盘里的大碗,轻轻放在了楼妤跟前:“先吃吧,尝尝看喜不喜欢。”

    楼妤拿起筷子,挑起面就往嘴里塞。

    “小心烫!”大王子连忙出声提醒。

    楼妤包了一嘴的面,“唔唔”地喊着,边喊边摇头,手里的筷子则继续夹着面,就等嘴里的咽下去再塞一大口。

    大王子放下托盘,坐到楼妤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楼妤吃面边看还边提醒:“小心点,当心噎着!”“吃块羊肉,羊羔肉,最嫩了。”“喝口汤,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熬了。”

    楼妤大口吃面,耳边是大王子不停歇地声音,她知道,大王子这是把对葡萄和苜蓿公主的疼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不介意的。不仅不介意,还觉得特别温馨,这样的大王子真像极了她爹爹,她想爹爹了。

    吃完了面,喝了大大几口汤,楼妤抬手一抹嘴,一拍肚子,“好饱,嗝,好好吃,嗝。”

    大王子看得舒缓了眉头:“待会儿回去,我派二十个人跟着你,你走着回去,消消食,吃太多了积食,会不舒服的。我知道有人跟着你,这二十人就当让我安心,你还小。”

    楼妤笑眯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楼妤动了动屁股,坐得端端正正的,有些不好意思,却很认真的开口了。

    “我很抱歉隐瞒了您,以前是因为不信任,我向您再一次道歉。您猜的没有错,我隐瞒的事情,的确与葡萄公主、苜蓿公主有关。”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听到楼妤肯定地说出来,大王子还是激动了。他握紧了双拳,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你接着说。”

    楼妤点头:“当日我与琰哥哥前来见您,您送了两位公主的画像给我们。我回去后,打开画像,只一眼,我就觉得眼熟。”

    “眼熟?你见过葡萄苜蓿?!”大王子神情染上了激动。

    楼妤轻轻摇了摇头,大王子见状,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楼妤见大王子如此失望,心中不忍,急忙接着往下说:“殿下,我虽没有见过画中人,可我却见过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的人。”

    大王子坐直了身体,急切地看着楼妤。

    楼妤继续说道:“这人与我差不多年岁,比我稍大一些,也是个女娃,与我颇有些渊源。”

    大王子脱口而出:“是谁?”

    “是我表哥未过门的娘子,”楼妤毫不隐瞒,“她姓谢,名菡萏。”

    “菡萏,菡萏?”大王子听得谢菡萏的名字,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只知道喃喃地念着“菡萏”二字。楼妤见大王子如此,心中一沉。她向大王子说出菡萏姐姐,是钟哥哥同意的。从二钟见到大王子殿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菡萏与大王子一定有关系,否则,两人怎么会如此相像。

    楼妤安安静静地看着大王子,半晌过后,大王子才如梦初醒一般,急急看向楼妤,“你确定她叫菡萏?!”

    楼妤十分肯定的点头:“是的,我肯定。”

    在楼妤说完的那一瞬间,大王子的眼角竟溢出了眼泪。他自语一般说道:“当年大泽尚未被匈奴迫得全族迁移之前,我父皇曾得到过一副画,画中菡萏摇曳,高雅端庄。后来,葡萄跟苜蓿见了这幅画,甚是喜爱,在去大庆之前,她们说,她们说,”大王子的声音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她们说,若她们有了孩子,女娃儿就起名叫菡萏……”

    楼妤楞住了,原来,菡萏姐姐的名字是这么来的么。

    大王子通红着双眼,双拳紧紧握住,青筋泛起:“是不是,她是不是我妹妹的孩子!”

    楼妤看着大王子眼角的眼泪,鼻头酸涩难当,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包得整整齐齐的锦帕,放在桌上,朝大王子推了过去:“我不知道菡萏姐姐是不是公主的孩子,不过,在我进大泽之前,曾见过菡萏姐姐一面,她给了我这个。我想,您也许认识。”

    大王子死死盯住锦帕,颤抖着双手想打开帕子,却由于太过激动,双手抖得厉害,根本打不开锦帕。

    楼妤心中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伸手过去,一层一层,掀开裹得严严实实的锦帕。

    锦帕被完全掀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小东西,它依然光彩夺目。然而此刻,却没有人欣赏它的美丽,只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颤抖的粗壮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上锦帕中央的粉色玛瑙,猛地,粉色玛瑙被一把抓起,大王子将粉色玛瑙死死握在手心。

    “葡萄,葡萄,回家了,葡萄,你回家了,回家了……”

    黎明时分,楼妤一身骑装,跨坐马上,待身后十人尽数上马,她提声朝立在店铺之前,以刘立为首站立的十数人道:“各位珍重!”

    话音未落,一扬马鞭,飞驰而去。十一匹骏马扬起马蹄,一路朝城门而去,身后扬起的尘埃里,十数人沉默地单膝跪地,无声地恭送。

    “驭!”接近城门,楼妤突然拉住了缰绳,手掌一抬,示意身后的人停止前进。

    楼妤端坐马上,驱赶着马慢慢向城门走了过去,被城门的影子遮挡住的身影,随着她的接近,慢慢地越看越清楚。

    “殿下!”楼妤目瞪口呆。

    只见一身常服的大王子殿下,背着一个包袱,跨坐马上,慢慢踏了出来。

    楼妤在看到包袱的一瞬间,便明白了。

    “殿下,您走了,大泽怎么办?”

    大王子沉沉开口:“我走了,还有我父皇和我那个没什么大用的儿子。你放心,商路与马匹之事,我父皇知道得一清二楚,天一亮,自会有人联系刘立。”

    楼妤笑了,既然如此,“那么,殿下,可愿与我同行?”

    “自然。”大王子扬鞭而笑。

    昨夜楼妤离开大王子府之后,他也离开了大王子府,前往皇宫。将玛瑙葡萄捧在手心,他父皇哭得像个孩子。无需商议,他与父皇同时就做出了决定。

    知道了葡萄与苜蓿到过大庆,更有可能生下了孩子,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去一趟大泽。楼妤昨夜说,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菡萏的娘亲,他实在觉得不安心,一定要亲自去,调查清楚一切。

    哒哒的马蹄声在这个时分,听得格外清楚,楼妤握紧缰绳,眼里滑过一丝复杂之色。与公主长相相似的人,还有一个,可是她现在不能告诉大王子。就连她跟傅琰,都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谬。虽然那人与菡萏长得都像公主,可两人相像的地方各不一样。如果不是见过两位公主的画像,她也绝不可能将他与菡萏联系在一起,更不会有那么离谱的猜测。

    若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事情,将会真真走向连她爹爹都无法预料的结局。

    “爹。”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京师现下最实行的云罗裙,谢菡萏跪在地上,轻轻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带着哭腔:“爹,女儿回来了,女儿让您担心了。”

    谢铭,谢相伸手扶起女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女儿,心疼道:“黑了,瘦了。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谢菡萏连忙摇头:“不苦不苦,就是想爹,想娘。”

    谢铭拉过女儿的手,翻开一看,心口直泛疼。只见女儿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已经痊愈,可伤痕却是留下了。

    谢菡萏见状,赶紧把手收回来,反手握住爹爹的手,说道:“爹,我是真的不苦。能帮到您,帮到哥哥,还能帮到钟呆子,我这一路心里都是开心的,我不苦。”

    谢铭欣慰地笑了,他的宝贝女儿啊,长大了。

    “见到了苏钟了?”谢铭斜眼看了眼红着耳朵的女儿。

    谢菡萏扯开嘴笑了,耳朵虽然红了,可在自个儿爹面前,有啥好害羞的!于是她咧嘴笑着,重重点了头:“见到了!”

    谢铭见女儿这般模样,眉头一皱,咋的他突然觉得苏钟那小子也不怎么样了呢?

    “你,挺满意?”谢铭问。

    谢菡萏一瞪漂亮的眼睛:“满意啊!爹你给选的人,我当然满意嘛!”

    谢铭现在确定了,他讨厌那个叫苏钟的冷了吧唧的小子!

    谢菡萏可不知道她爹的心思如此百转千回,在外面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到家,她还有事急着要问呢。

    “爹,哥哥最近好不好?”谢菡萏蹲下身来,抬头看着她爹的眼睛,只要她看着她爹的眼睛,她爹就骗不了她。

    往年这个时候,是哥哥身体最不好的时候,她出门在外,一直担心着,现在回来了,她至少也要知道哥哥好不好。

    谢菡萏问完话,紧张地盯着她爹,唯恐错过一丝丝担忧的情绪。谁知,爹不仅没有担忧,反而还松了一口气,这可是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事啊。

    谢菡萏疑惑极了。

    谢铭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谢菡萏的额头,谢菡萏“哎哟”一声,连忙伸手护住宝贝额头。

    谢铭呼了口气,略带欣慰地说道:“你哥也算没白疼你,总算还知道惦记他。”

    谢菡萏嘟着嘴,她哥最疼她,她又不是白眼儿狼,当然也疼哥哥的。看她爹还有心情逗弄她,莫非?

    “爹,哥哥身体莫非好了?!”谢菡萏一激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谢铭虎着脸,他这个女儿,为什么就是学不会“静若处子”,而且还“动若疯兔”!谢铭实在是想不通,孩子她娘温婉可人,蕙质兰心,怎么这孩子就跟捡来的一样,完全不像他们夫妻俩呢?

    哎,罢了罢了,虽然闹腾是闹腾了一点,不过却是赤子之心。谢铭总算找到女儿的优点,好好地安慰了一番自己,才开口道:“你哥哥的这个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要根治太难了。不过,今年你哥哥的身体与往年比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真的吗?”谢菡萏惊喜极了,“哥哥好多了?”

    谢铭没好气地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谢菡萏一听她爹语气不对,赶紧堆起笑,殷勤地跑到谢铭身后,十分熟练地开始捶打起肩膀。

    “唔,左边一点。”谢铭眯着眼,脸上一副享受至极的舒坦。

    闭着眼睛,放松地靠在宽阔的椅背,双腿交叠,一脚翘起,随着女儿轻轻敲打的节奏晃悠着脚尖,谢铭很是惬意。静静地享受了片刻女儿的孝心,谢铭睁开眼,眼里清明一片。

    拍了拍自己肩膀上女儿的手,谢铭嘴边带着微微笑意:“好啦,去看看你娘吧,她可是天天念叨你。”

    谢菡萏朝爹“嘿嘿”一笑,提起裙摆就往外冲。

    每年都有很多坏人想送美人给爹爹,说是做不了妾也不要紧,当个婢子也是好的。她有时候会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每次爹都回绝了。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爹最最最宝贝她娘了,舍不得娘受一丁点委屈。

    外边很多大臣的夫人小姐们经常会聚在一起赏花听戏。她有一次偷听他爹见客,来人送了一张帖子,说是请相爷夫人参加什么赏花大会,他爹婉拒了。她那时候小,对赏花大会好奇极了,就偷偷溜出了府。

    谢相家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极为讲究,所以当偷溜出府的谢菡萏出现在赏花大会,紧紧跟着一位比较粗壮的夫人身后进去的时候,旁人都只以为谢菡萏是哪家的小姐。

    也就是那一次,谢菡萏才知道,京师的夫人们,是如何看待她娘的。

    丑陋不堪,身材肥硕,言语粗俗,是谢相看在糟糠之妻的情分上才没有休弃的粗鄙乡野妇人。

    谢菡萏躲在花丛里听到夫人们尖利的声音不屑地嘲笑着她们根本没有见过面的,她最爱的娘亲,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那盆什么兰花,吓得那群一脸涂得惨白的女人们失声尖叫,然后气的脸颊通红地跑回了家。

    她回到家,非常非常生气地跟她爹告状,说有一群丑得吓人的老妖怪骂她娘,她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她以为她爹会比她更气愤,毕竟,爹对娘那么那么好。可是那一次,她却错了。

    她爹的确非常生气,气得脸色发青,还摔了他自己最喜欢的杯子。可是,她爹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找那群妖怪的麻烦,而是把她从书房赶了出来,自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不吃不喝。

    那个时候,谢菡萏才隐隐约约觉得,与娘亲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不能让外人知道。即使娘亲美若天仙,即使娘亲温柔软语,即使娘亲,是全天下最好的娘亲。

    她傻傻地站在书房外面,不哭不闹。她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她的爹,是最了不起的人,他会看好多好多她都不认识的字写成的像折子一样的东西,他会在跟很多大叔们吵架的时候把别人说得心服口服,然后一起去见什么“下”。可是,刚刚,她爹关门的时候,她觉得爹好像很难过很难过。

    那天,谢菡萏还记得,她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快黑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就看见她娘提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样的灯笼,慢慢地,从远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被娘亲身边服侍的姑姑牵着去吃饭,她回头看时,就见到娘亲推开了书房的门。

    渐渐地,随着她长大,见到了哥哥,她才从爹娘嘴里知道,为什么谢相的夫人这么多年,一直对外宣称身体羸弱,不能见客了。也才明白,那一天,在书房里,她强大的爹,一直在自责,自责连让妻子光明正大走出去的能力都没有。

    后来,几个月前,她爹拿着包好的锦帕,交到她手里,告诉她,若在徐州遇到楼家三爷的女儿,而苏钟又在一旁,且有一少年随行,那么,就一定要把锦帕里的东西亲自教到楼家三爷的手里。

    那方锦帕她是知道的,是她娘亲手缝的。她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那可是娘亲从不离身的东西!

    可是,很快,她爹就说明了缘由。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趟,非去不可。而且,就算再苦再难,就是一路乞讨,她也要赶在楼家三爷的女儿离开徐州之前赶到。

    她不问爹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ta的,她爹为了娘亲,付出太多,她只要听话就好。她爹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她。

    幸好,她赶上了。也幸好,楼家三爷的女儿收下了。临走的时候,钟呆子告诉她,有什么事,交给他。她想,钟呆子是个好人,楼妤是个好人,爹娘也是好人,爹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楼妤,就说明爹不再瞒着楼家三爷了。这也好,爹说过,楼家三爷非常非常非常厉害,比他还厉害,仙子啊,楼家三爷知道了娘亲的事,那么,娘亲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出这个小小的府邸了。

    到时候,她就陪着娘去徐州,去,见见——外公。

    “娘!我回来啦!”谢菡萏跑进院子,还未进门,就扯开嗓门高兴地大喊起来。

    她跳着穿过一片草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不踏坏它,然后大呼一口气,夸张的拍拍胸口,笑容大大地推开了房门。

    房里,一女子巧笑倩兮,伸开双臂,等待着归来的女儿。

    谢菡萏笑着扑进娘亲怀里,肆意撒着娇,“娘亲,娘亲”叫个不停。

    女子满眼宠爱,任女儿在怀里乱蹭,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菡萏抬起双眼,微红着的漂亮星眸与女子的眼眸惊人地相像。谢菡萏笑弯了眼睛,女子双眼带笑含泪,惊艳无比。

    谢铭坐在书房,手掌轻轻摩挲着肩头,眼底万般思绪。菡萏既然真的在徐州遇到了他们一群人,那么果真如他所猜测的,楼家已与傅家联手了么?若真是如此,他们的下一步又是什么?

    楼家三爷的势力,他才只窥其皮毛就已经心惊肉跳,他以前实在太过粗心了,竟然没有发现,二皇子身后已经有了如此庞大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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