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莫然的提醒,那司婉越发恭敬了,身子甚至又矮了几分。

    “对司秀如此上心,本王将她许给你可好?”宇文谨淡淡地说道,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多了几分威严。随着这问话声,他的手惩罚似的在她软肉上掐了一把。

    叶知府提起了一颗心,不知如何是好。司婉是员外之女,就算聘给王爷跟前的这个侍卫,也不算辱没了她。可司婉才艺了得、容貌出众,不仅是司家的骄傲,同样也是叶知府寄予了极大厚望的,也是他嘱咐司家把她养在深闺中,不可让其抛头露面,故杨县令等人都不知道司家还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

    若七王爷果真要把司婉聘给这侍卫,岂不是一切筹谋都落了空?甚至白白得罪了司家?

    正当他百般作难时,司婉已破釜沉舟地跪在了地上。

    “王爷三岁封王,十四岁第一次出征,镇压了赤夷之乱,也是从那次开始,赤夷臣服我朝,年年上贡。十七岁时领了摄政王一职,十九岁时威北流民作乱,也是王爷恩威并施,不仅压下了乱子,更妥善地安置了流民。二十三岁助凤早国平内乱,让两国结成了兄弟之义。二十五岁时凤阳爆发瘟疫,也是王爷不计辛苦地奔赴凤阳,与太医商定医治之策,这才让凤阳百姓转危为安。”

    宇文谨自登上权利的巅峰,留给别人的印象便是冷酷、强权,司婉这番悉数的是他不为人知或者是被人忽略的功绩。

    夏莫然沉了心,实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对宇文谨会如此上心,说的这些她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就没关心过。功也好过也好,她喜欢的不就是初见时的那份悸动么?因为悸动她倾心了他八年,实与他是怎样的人并无关系。

    可是,若有个人如此懂她,她也会放进心里的吧,就像宇文哲,知她寂寞知她想要温暖,便不遗余力地陪伴她给她亲情。

    “王爷,司婉是出身低微,可对王爷却是真心一片。”司婉伏身拜了一拜,再抬头,无惧无畏地直视着宇文谨的眸子,表情认真,姿态婉丽,让人忽然生出一种女子当如是的感慨来。“王爷若不喜欢司婉,可以拒绝司婉,或者因为司婉的不识抬举,可以罚司婉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甚至可以砍了司婉的脑袋,但不能糟蹋司婉的这份心意。”

    司家父子为她的大胆冷汗淋漓,顾大人和韩将军却目露赞赏。

    他们面对心思难辨的七王爷都难免惧怕,没想到这个乡野姑娘还有这份魄力,难得她才情容貌也不俗,若不是出身不对,倒也当得起七王妃的名头。

    一旁恭敬而立的叶知府脸上重新爬上了笑容。见惯了规矩顺从的,七王爷或许更喜这种不拘一格的特别女子。

    夏莫然端着酒壶的手僵了僵,司婉特别么?至少她后面那番话自己并不陌生,八年前的自己也是如此骄傲不驯地直面宇文谨的。

    宇文谨没有接受自己的感情,却始终待她有份不同,直至今日对她敞开感情的大门。

    或许他喜欢的正是这类女子。

    司婉跟自己何其想象,却又比自己更添了一份这个时代女子的婉约之美,宇文谨能对自己不同,为何不能对她也不同?

    宇文谨放在夏莫然身上的手落了下去,夏莫然的心突然空了空,转过头去看身旁的男人,他正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与先前抱着欣赏美貌与舞技不同,这回他的目光真正落在了司婉的脸上,似要通过那张美艳绝伦的脸,看清她的心。

    叶知府见状掩饰不住心底的笑意,上前一步道:“司婉自懂事起就与下臣说非王爷不嫁,下臣以为她孝子心性,不予理会,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往昔。”

    夏莫然目光微闪,十年的恋慕,岂不是比她的感情还要长远?

    司婉适时地红了脸,神情中有着恰到好处的娇羞,让人看了更加怜爱。

    叶知府再接再厉道:“乡野之女,不过是仗着痴心一片想要伴在王爷身侧罢了。”

    伴在身侧,可以为奴为妾,够委屈了吧,也不给人压力,哪个怜香惜玉的男人不动恻隐之心?

    宇文谨冷酷的神色淡去,叫起了声,又似是而非地笑道:“秋凉,司秀还是穿双鞋子的好。”

    正经的女子,不该在外男面前露足,可司婉却这么做了,更加表明了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适时地表达了关心,却没给肯定的答复,司婉有些失望地站起了身,却听宇文谨别有深意地对叶知府道:“司员外乐善好施,实属难得,本王还要在元桥镇停留两天,叶知府可以带着司员外和司公子、四秀去驿馆找本王。”

    传闻七王爷一向不近女色,或许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收下司婉,这才取了个折中的方式。

    这番话也算是变相的承诺了,叶知府忙不迭应是,司家父子也喜笑颜开。

    唯有司婉脸上只挂着一抹含蓄的笑,使她看起来果真如她的名字般温婉如水,好像刚才大胆表白的人不是她。

    男人么或许对一时的特别感兴趣,但时间一长,还是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

    宇文谨好像此刻才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人,抽走了夏莫然手中紧握着的酒壶,淡淡地说道:“夜已深,散了吧。”

    叶知府、杨县令等人忙不迭恭送王驾。

    等到看不见了人影,司婉才虚脱般地抹了下额间的汗水。她言语相激,她无畏直视,可对方到底是禹陵最有权势的男人,心思又阴诡难辨,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蝼蚁般渺小,生死随他操控,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可想到宇文谨离去时话中的深意,司婉又飘飘然起来,今晚至少成功了一半,只要再接再厉,必定让他接纳自己,只有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才不枉老天对她的一绸爱。

    突然听到耳旁的嘲讽之声:“妹妹心情激动,果真不怕冷么?”

    司婉转过身子,对上哥哥司璧的不屑的眼神,她笑道:“劳哥哥费心了,婉儿定当好好听从王爷的话,不会再赤脚了。”笑意并不达眼底。

    两人并非同胞兄妹,甚至两人的母亲还是情敌关系,亲情有限,也没有必要假装兄妹情深。

    司璧是嫡子,重男轻女的司员外按照平时必定会帮着儿子,但女儿刚得了七王爷的青睐,司家以及司璧以后仰仗她的地方还多得是,怎么可能此时得罪司婉?

    因此佯装恼怒地斥责司璧道:“你这哥哥的怎么说话呢?”又转头对司婉道:“婉儿别理你哥哥,天色不早,你也累了,让小珊来服侍你回去休息吧。”

    叶知府亦是点头道:“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义父便遣人来接你去驿馆。”

    司婉的外祖父是叶知府的启蒙老师,所以司婉的母亲也算是叶知府的师妹,正因着这层关系,司婉的母亲才能以穷秀才女儿的身份嫁给通元县的首富司员外为平妻,等于说司婉母女能在司家有一席之地,全仗叶知府的支持。

    “是,义父,婉儿告退。”司婉果真十分听叶知府的话,对他甚至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恭敬。

    司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出了县衙,宇文谨发现她的小丫头是真生气了。

    先是不跟他坐同一辆车,坚持步行回驿馆。

    再是怎么叫她都不理会,甚至连洗脸水都不给他打了。

    宇文谨暗自好笑,似乎十分享受她吃醋的样子,也不着急,吩咐冥一让驿馆中服侍的人打来水,准备洗漱一番后再跟吃醋的萨侍卫解释司婉的事。

    可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该进房陪睡的萨侍卫不见了。

    “人呢?”

    冥二看着主子冷得像化不开冰的那张脸,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宇文谨去县衙赴宴,他和冥一都没去,留在驿馆保护郭赟,司婉的事也是听顾大人说才知道的。

    顾大人并不知宇文谨和夏莫然之间的联系,当然把宇文谨对司婉的不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再加上夏莫然回到驿馆后面色不好看,冥二自然而然地以为主子对司婉果真起了心思,对夏莫然还幸灾乐祸地出言嘲讽了几句。

    “属下看见四秀换了女装气冲冲地骑马出去了。”冥二垂了手,不安地回道。当然,夏莫然恢复女装出去这回事,除了冥衣卫并没有多余的人看见。

    既然知道四秀生气了,她出去为什么不阻拦?或者应该及时地报告主子一声吧?冥一扫了一眼冥二,阴柔的眸子中有深深的鄙夷。

    主子平时由着他们跟四秀小打小闹,那是因为知道并不是真的,也算是主子对他们的信任与宽待,但并不等于他们能蹬鼻子上脸,不拿四秀当主母看待。

    这个冥二,最近被芝雪的事搞昏头了么?

    宇文谨果然怒意膨胀:“你给本王滚回思过崖去!”

    责罚不是关键,关键是此去赤夷危险重重,宇文谨不顾首要问题都要责罚冥二,可见他心底的怒气到底有多盛。

    冥二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知道了自己错得离谱,不由得大急,跪下道:“王爷息怒,是属下的错,但王爷就算要责罚属下,也等属下把四秀找回来再说。”

    冥一也弯腰求情道:“冥二就是没脑子的,爷息怒,四秀身边一直有冥兰冥秀跟随,不一定会出事,属下这就和冥二去找她。”

    如此诋毁他,换做平时冥二早就跳起来理论了,如今却一声不吭的,就怕主子要赶自己回去。

    大约是担心少了一个人于行事不利,宇文谨没再坚持,冷淡地瞟了冥二一眼,便道:“本王亲自去找,你们俩留下务必护好永和公主的安全。”

    再说夏莫然怒气冲冲的离开了驿馆,骑着马疾行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秋天的凉风吹得她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懊悔起来。在司婉一事上,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宇文谨的反常,可两人之间,一向是她痴缠他多一点,咋一见他对其她女子如此特别,她能不嫉妒发狂吗?

    可是就这样逃跑也确实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夏莫然打了个暗号,冥兰从暗中飞身出来落到她跟前:“秀有何事吩咐?”

    “这里是哪里?”都已经出来了,还不如逛逛再回去,反正冥兰冥秀定会暗中留下记号,宇文谨找自己也方便的很。

    “安家镇,同属于卜元县。”冥兰回道。

    其实元桥县衙真名是卜元县衙,元桥和安家均隶属于卜元县,而卜元县又是通州的一个下县。只不过元桥镇经济比较发达,县衙便建在了此处,久而久之元桥县衙的名头就叫开了。

    “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夏莫然又问。

    大晚上的有什么好玩?冥兰一愣,不过还是据实相告:“卜元县的芦苇湖景色十分优美,不过集中在余桥镇,还需要过去七八里路才能看见。”

    七八里路也不是太远。夏莫然决定去看一看。挥退了冥兰,她又骑马疾驰起来。

    芦苇湖,顾名思义有许多芦苇丛,因是中秋节过去还没几天,湖中结的灯彩还没有撤掉,和着天上半圆的月光,照射得湖中一丛一丛的芦苇影影梭梭。

    湖中泊着大小不一的美丽花船,老远就能看见船头妖娆多姿的花娘,娇媚的调笑声时有时无地传到岸边,为芦苇湖的夜景增色不少。

    岸边停留着好几十条小船,都是载客用的,不过载的一般都是寻花问柳的男客,姑娘家想要游湖要么搭乘自家的船,要么约上三五个包租一条豪华些的。

    见到夏莫然独自在岸边徘徊,那些船夫们眼睛晶亮,争着抢着要载夏莫然,有几个干脆放弃船钱。

    这姑娘可比那些花娘都还要漂亮,简直能跟月中嫦娥媲美。

    夏莫然了然于胸,选了一个看起来相对老实本分的船夫,步子轻柔地上了船。

    待那条船开出去有段距离,岸边上某个船夫对临船的同行说道:“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姑娘定是被老李头那张木讷老实的面皮骗了!”

    另一人闻言露出嫉妒之色:“老李头这回可要在司公子面前露脸了,不说别的,二十两银子的赏银必不可少。”

    先前开口的那个船夫不说话了。二十两银子,他们可得辛辛苦苦载一年的客。

    两人怀着心事,也就没发现背后有两条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纵进了湖里,向着老李头的船飞速游去。

    芦苇湖上最大的花船里,司璧正搂着此处最漂亮的花娘畅怀痛饮。

    一起的还有杨县令的二儿子杨令轩,司璧的表兄秦牧,两人也各自搂着妩媚的花娘。

    “令妹今天可在七王爷跟前得脸了,”杨令轩慢吞吞地喝了口酒,佯装怒道:“怀安弟家里藏着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居然不告诉为兄。”说罢想到司婉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不由得情难自抑地亲了一口怀中花娘。

    那花娘咯咯直笑,眼带媚色地问他:“怎么个美法?可有奴家美?”接着又瞥了眼司壁怀中的头牌:“或者比风绵姐姐还美?”

    司婉的美,岂是风尘女子可以匹及的?杨令轩但笑不语,只搂着花娘亲个不停,惹得她故意左避右闪的,场面靡艳。

    秦牧也趁机敬了司璧一杯酒,讨好道:“表弟将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提携一下表兄啊!”

    三人年龄相当,曾在一个学堂里启蒙,其中以司璧的功课最好,很早就通过了乡试,因此授课夫子破例给他起了个字叫“怀安”。只不过司璧后期平平,考了几次都没能过府试,司员外这才把振兴司家的重担压在了司婉身上。

    司家这一房当初可是赌气离开本家的,总要混出点名堂来,好叫凤阳司马家刮目相看。

    想到二娘仗着叶知府在司家作威作福,司婉又老是一副清高的模样,司壁没他们高兴,不过杨令轩家和叶知府总是姨表亲,有些话不方便讲。

    风绵见他不高兴,便娇笑着喂他喝了几杯酒,气氛才又热笼了起来。

    正在此时,司壁的小厮匆匆地跑了进来,凑到主子面前有事禀报。

    杨令轩笑骂道:“死奴才有什么好事告诉你家主子?说出来让爷也乐呵乐呵!”

    司壁看小厮眉眼含笑,不像是坏事,于是一甩手大方地说道:“有什么事说吧,别藏着掩着。”

    那小厮便咋咋呼呼地禀道:“各位爷,老李头带来一个漂亮的姐儿,看着像个雏儿。”

    司壁一听立马来了兴趣,或许是看惯了司婉的美丽,他与杨令轩的来者不拒不同,选女人一定要漂亮。

    怀中的风绵不高兴了,她的容貌可是远近闻名的,司婉是员外之女,自己比不得就算了,怎么随随便便来个女子就比自己强?“小银子,你可看清楚了?”

    小银子把头一昂。“那是当然,若没有风绵姐漂亮,小银子的头砍下来给您当球踢。”

    听他夸下海口,杨令轩和秦牧也都来了兴趣,各自推开怀中的花娘嚷嚷道:“真那么美,我们也要去看看。”

    风绵气恼地瞪了眼小银子:“漂亮就漂亮,我要你那脑袋做什么?”

    小船上,老李头得了准信,笑着邀请夏莫然上花船。

    夏莫然眸光一冷,却状似不懂地拒绝道:“老船家,我也是心血来潮到此看看罢了,哪有银子上那么好的船?老船家还是载我回岸边吧。”

    花船上的娼头闻言掩嘴笑道:“瞧这姑娘老实巴交的样儿!你放心,妈妈我今天高兴,姑娘的一应开销全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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