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沉静地点了点头:“这是应当的,那姑娘想要我用什么东西交换呢?”
    阿郁歪头看着女子,微微挑眉:“我看你那对耳珰就很不错。”
    女子的眸色微微一变,脸上慢慢地显露出了戒备来,退后两步:“耳珰不能给你。”
    女子的戒备之态激怒了阿郁,她冷冷一笑:“不想给我?这可由不得你!”说着飞身而上,五指成爪,就要将耳珰从女子耳垂上强扯下来。可未及她靠近,女子身周突然爆发出一圈极为耀眼的七色之光,将她重重地震倒在三丈开外。
    阿郁恼恨地伏在地上。那居然真的是龙君的逆鳞。龙君以逆鳞求亲,持有逆鳞者便是龙君之妻,而那逆鳞同时也是一枚护身符,会保护持有者不被他人的攻击所伤。可这古礼以及与之相伴的同样古老的护身法术已有许多万年不曾现世了。所以,三殿下竟真的让一个凡人做了他的妻子吗?难道这才是他被惩罚的原因?
    阿郁心里恨得呕血。这凡人,一定得让她死。一个凡人,怎配做三殿下的妻?
    神思电转之间,她有了新的主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末,强抑住眼底的怨恨之意,装作不在意似的轻嗤了一声:“小气,一介凡人,全身上下也不过那对耳珰乃仙家之物,能让人看得上罢了。既不舍得,那你就自己爬上山吧!”斜觑了一眼女子,又补充,“这里常年荒芜,鲜有生灵,除了我,你也等不到什么其他人帮你这个忙了,你自己想想!”
    女子微垂了双目,似在思考,半晌后轻声道:“多谢姑娘提醒,这耳珰的确不能给你,看来只有我自己试着爬上去了。”
    女子依然不愿给出耳珰,但这也无所谓。将那对耳珰据为己有从来不是阿郁的目的,一开始,她只是想求证那是否是三殿下的逆鳞,得到那令她又嫉又恨的答案后,她只想诱女子取下龙鳞,然后杀了她。
    可女子不肯取下龙鳞,那诱她去爬山,也是一样的。
    龙鳞只能阻挡他人对持有者的直接攻击,可若是这凡人主动将自己置入险境,那龙鳞再厉害也救不了她。
    天柜山极险,别说是一介凡人了,便是阿郁想要一步一步爬上去都很难,当然她回第二峰也从不是靠一步一步爬上去,而是驾着雪风上去。
    阿郁轻蔑地看了一眼女子前往山麓的背影,然后仰望着面前陡峭的雪山,愉悦地想道:第一峰的山势如此险峻,趁这凡人攀爬之时给她制造点障碍弄死她,应当十分容易吧。
    成玉虽然是个爬山的好手,但也自知她一介凡人,欲凭一己之力去攀爬这座高峻的仙山十分不智。而天柜七峰不愧是片冰封雪域,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即便她取下希声,在百里识海中也寻不着什么花木来打探关于此山的更多信息。
    其实此时最稳妥的办法是在山脚下等着,如此,即便连三受刑结束回九重天时不会经过这里,但朱槿应当是能找到此处的,之后再由朱槿领着她去寻连三,顺利找到人的几率会更大。
    成玉理智上很清楚如何才是更好的做法,但一想到心上人此刻仅与她一山之隔,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立刻就要去试一试。试一试,万一她就爬上去了呢?要是真的太过危险爬不上去,那她再退下来也不迟。她这么想着。
    成玉不愧为打小在深山里探幽访秘的玉小公子,寻常女子能克服皑皑冻雪穿过平地与坡部交接的山麓已算了不起,但不到半日,她不仅穿过了那山麓,还顺利地爬过了一大截缓坡,直来到坡度突然变得陡峭奇峻的山腰处才停了下来。
    成玉抬头仰视接下来需要攻克的这面陡坡,发现坡虽陡,但其上所覆的积雪倒不怎么厚,好些地方的岩块都裸露了出来,正好可供人攀着上去。斗篷太过厚重,接下来的旅程多有不便,她将斗篷脱下来,又从裙子的内衬里撕下两条绫布绑在手上,简单做完准备,便开始攀住最近的一块岩石往上爬。
    一切都很顺利,眼看已将这块岩溶地貌征服了三分之一,忽然一道红光闪过,她刚刚踏上去准备借力的那块岩石蓦然松动。成玉一脚踏空,猛地摔了下来,不受控制地顺着斜坡一路下滚,滚到最陡的那一处,被一块长条的岩石给拦住了。她晕了一会儿,腰酸背痛地往下一望,顿时凛然:原本积雪覆盖的光滑缓坡上,此时竟密密麻麻竖满了长刀,雪光一耀,无数锋利的刀刃正对着她,似渴血的巨兽的齿。
    不及成玉反应,又是一道红光打来,红光无法近她的身,偏到了一丈开外,那一处的雪地立刻塌下去一块。而被那处地陷所牵连,撑着成玉的岩石也摇摇欲坠,蓦地崩落。她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向着那刀林滚去,惊骇之余,努力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止住身体的坠势。在靠近刀林不足五尺之时,她总算抱住了旁边的一块石头,避免了掉进刀林被斩成数段的厄运,但右腿还是擦过了最外围的那把长刀,被削下了一块血肉。
    腿上先是麻木,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剧痛,但成玉也无暇去管腿上的伤痛,离这些长刀越近就越危险,她忍着痛放开救了她一命的岩石,拖着伤腿努力地向前爬去,想要离那刀林远一点。
    一双珍珠绣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成玉仰头,看到那个她以为早已离去的橙衣女子含着笑站在雪地上,立在自己面前。
    莫名出现的刀林,那红光……她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艰难地开口:“姑娘……为何如此欺人?”
    橙衣少女一派天真:“怎么能说是我欺负你呢,我原是一片好意,看你独自爬山毫无趣味,所以给你增加一点惊险和刺激,好让你爬得更有乐趣呀!”话落地时指间结印,一道红光激射而出,打到成玉近旁。
    红光造成的地动带得身下土石滑坡,成玉再次坠向刀林,这一次周围没有东西能再让她攀住,生死存亡之际只能主动以右足踩上刀刃止住自己的滑落之势,让自己不至于整个人都滚入刀林中。但那刀刃颇锋,深深嵌入脚掌,成玉不禁一声惨呼。
    橙衣少女拍了拍胸口,后怕似的:“幸好我施了静音术,否则让山那边的三殿下听到了你这般惨叫可怎好?”又蹲下来,抬手摸了摸成玉惨白的脸,“很疼是不是?”
    右足稍稍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成玉不敢动弹,任少女揉捏着自己的脸,忽然,尖利的指甲刀片一样划破右颊,鲜血涌出。右腿的疼痛占据了成玉的神思,以至于她居然没有感到脸上的疼痛,直到右颊滴下的血染红了身下的薄雪,她才隐约明白自己被毁了容。
    成玉有些恍惚地看向少女。少女舔了添沾了血的指尖,面露恍然,有些高兴地同她分享自己的发现:“我知道了,看来这龙鳞只会阻止对你有大伤害的直接攻击,但像这样轻微地折磨你一下,它却并不觉得是攻击呢。”
    察觉到成玉的目光,她不喜地撇了撇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一个凡人,原本便没有资格生就如此美丽的一张脸,我帮你毁了它,说不定还是一桩功德!”
    说着试探地向成玉的耳垂探去,靠近那耳珰时却惊叫了一声,像是被烫了似的捂住手。“哼!”少女阴沉道,转了转眼珠,拍了拍成玉未被毁的左脸,“嘿,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只要你求饶,并把殿下的逆鳞全都给我,我便放过你。”
    成玉此刻只觉全身都疼,神思都有些迷糊,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少女说的是什么,艰难地推开她的手:“你……不会……放过我的,没有……龙鳞护身,你要杀……杀我……便更……易如反掌了……”
    少女微讶,秀眉挑起:“倒是很聪明,这时候知道我要杀你了,既然如此,”她托着下巴,垂眼看着一身惨状的成玉,“那一开始见到我时就应该躲起来啊,为何不躲起来,反而要主动上前来寻我帮助你呢?”
    成玉缓了许久,才有力气继续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没想到,仙……原来……也如此恶。”喘了一声,“你……为何要杀我?”
    少女脸上的笑消失了,不笑的时候,那甜美面容便显得阴郁,她突然伸出两只手牢牢握住成玉的肩膀将她向下猛力一推。刀刃更深地刺入成玉足掌,她不禁再次惨呼,极度的疼痛之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之力,一把将少女掀开,费力地向上挣扎,想要离开那刀刃。
    少女没有立刻发怒,慢慢地从雪地上坐了起来,欣赏着成玉一边痛呼一边挣扎的惨状,嘴角慢慢露出了享受般的笑。
    她坐在那里,有趣似的看着成玉:“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你配不上三殿下呀。以一个凡人为妻,是耻辱,我不能让殿下这般受辱呀。”她撑着腮帮,“不过你说得没错,仙的确是不作恶的。”她耸了耸肩,一派天真,“可我也没有作恶呀。你一个凡人,于我们神仙而言,好比蝼蚁,杀死你同踩死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岂能叫作恶?”
    成玉拖着重伤的右腿终于爬离了那刀林,虽不过两尺远,也已耗光了她的所有力气。半个脚掌在挣扎中被刀锋削去,鲜血在她匍匐爬行之处留下了蜿蜒的痕迹。成玉觉得自己快痛死了,可听到少女那些可笑的话,即使已没有了开口的力气,还是努力地发出了一点气音:“即便……凡……凡人于你们而言,是极……低等的生物,虐杀一只……低等生物……便……不是作……作恶吗?连三哥哥知道了……”
    少女摇了摇手指:“虐杀低等的灵物当然也是作恶,可你对我来说,连低等灵物也算不上,只是蝼蚁啊。就算是你们凡人,踩死一只蝼蚁,会觉得自己在作恶吗?至于三殿下,”她轻轻一笑,“殿下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她的五指间再次结印,“去死吧!”
    随着少女的话音落地,成玉四周的雪地尽为红光所覆,纷纷陷落,上方的积雪与山石亦随之滚落。
    成玉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而此时,她同死亡却这样近。少女欢悦的笑声响在她头顶,她感到了身下山石和积雪的滚动。再也没有什么是她抓得住的,这一刻终于来了。她连希冀谁来救救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滑落的土石带入了刀丛之中。
    利刃穿过她的身体,斩断了她的手臂。她挂在了最粗的一把长刀上,刀锋砍断了她的半截腰。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力气惨呼。
    血如流水般涌出身体。
    第六日了。
    冰瀑击身之刑不是闹着玩,同天雷劈身之刑并列为九重天不伤人命的酷刑之首。若是全盛时期的三殿下,领受七日这刑罚原不是件太难的事,但在凡间裂地造海、驯服四兽时耗损了他太多修为,以至于到第六日时,寒潭被龙血染得绯红,三殿下也像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两位镇守的天将立在寒潭边上,皆十分担忧,硬着头皮规劝:“天君虽责令殿下领受七日刑罚,但也不是说让殿下连着受刑七日,不如卑职们先将殿下放下来休养两日,再完成剩下的刑罚可好?”
    三殿下坚定地摇头拒绝了。
    两位神将满心忧急,却也不敢违逆他,心惊肉跳而又无可奈何地守在一旁。
    冰瀑之中,三殿下虽已神思恍惚,但还留有一线清明认真地计算着时间:还有十五个时辰一刻一盏茶零一分四弹指,他便可以脱离这个鬼地方,去往凡世见成玉了。小桫椤境的最后一夜,他离开时没有叫醒她,不知她醒来后见他走了,是否很怨怪他。
    应该不会。他笑了笑,对他,她总是不舍得的,她不会舍得怨怪他。就像那夜,她什么都明白,所以会问他“我睡着了你就会离开了是吗”,却不舍得他担心,又立刻口是心非地安抚他“我没在难过”。
    她是最聪敏的,最懂事的,最善解人意的,让他没有一刻不挂念在心的,他的妻。
    他太想她了。
    还好,还有十五个时辰一刻零一盏茶他便能再见到她,这忍耐和痛苦都是值得的。
    想到此处,三殿下有些欣悦,却不知为何,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蓦地吐出了一口血。他素来并无心疾,怎会心痛?难道是水刃之刑导致脏腑出了什么毛病?
    三殿下紧蹙了双眉,正欲感知那心痛来处,寻其因由,第二峰上突然再聚风雷。
    必须要非常专注,方能抵御接下来这长达一个时辰的酷刑。他不能昏过去,必须在七日内完成刑罚,而后准时去凡世赴约。寂尘只能保她沉睡七年,若醒来时见不到他,她一定会难过。
    三殿下定了定神,不再作他想,凝神一意对付起水刃的攻击来。
    同一时刻,在山的另一边,隐身壁后,昭曦疯了一般捶打着困住他的结界:“殷临,放我出去,让我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而结界之外,朱槿却只是肃着眉目,冷冷看着昭曦,神色间没有半分松动。
    大半年前,当成玉向他们说明她同连三的约定,而朱槿却无任何异议之时,昭曦便有所疑惑,毕竟朱槿,不,殷临,他是同自己放过狠话的,说过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挡他护持尊上归位,若神挡他,他便杀神,若佛挡他,他便杀佛。
    昭曦识透了殷临必然是在敷衍成玉,但那时候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默在一旁。他想看看殷临接下来又会如何做。
    然后不久,寂尘就不见了。
    成玉对于寂尘的丢失一头雾水,但昭曦却明白,那必定是殷临的手笔。
    再然后,殷临主动提出了带成玉来这八荒世界寻找连宋。
    昭曦莫名于殷临的这一步举动,因此偷偷跟了过来。穿越若木之门时,看到殷临主动甩开了成玉,昭曦便有些明白了他的计划,但他并不确定。直到那橙衣少女意欲虐杀成玉,殷临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护住成玉,反而转身用结界困住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他时,昭曦才终于确定了殷临的打算:他促成这样的局面,是要亲自为成玉造一个生死劫,以使祖媞身归正位。
    殷临是在尽心尽力地履行一个神使的职责,对此昭曦无话可说,可就算是要为成玉造一个命劫,何苦非要令她如此凄惨,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个。
    但目下,无论他如何发作,似乎都无法撼动殷临的心。
    昭曦尝试着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不再看那被挂在长刀之上凄惨得如同破布一般的少女,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向面前的青年道:“殷临,从前你的确无情,但如今,你不也知道了什么是情吗?”他直视着青年的眼睛,“我听说在尊上的第七次转世之时,你也曾真心地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女子名叫青鹞,你也曾与她有过山盟海誓。她死去之后,每一次当她转世,你都会去找到她,无论她转生成了谁,你都会默默守护她。”
    见青年眉目微动,昭曦趁热打铁:“若今日在那刀林中的人是青鹞,我绝不会拦你,阿玉之于我便如同青鹞之于你,算我求你,也不要拦我!”
    殷临看了他好一会儿:“是姚黄告诉你的?”不等他回答,已转开了视线,看向远山,淡淡道,“如果你知道完整的故事,你就应该明白,便是青鹞,我也将她排在了护持尊上归位的任务之后。”
    昭曦不可置信地看向殷临,见殷临闭上了眼睛。
    昭曦忽然想起了临离开凡世那夜,他经过后院,碰见了殷临同姚黄托付李牧舟。仁安堂医馆的小李大夫李牧舟,是这一世里青鹞的转世。
    彼时,悉知一切的姚黄问殷临:“你还会回来吗?”
    殷临回答“说不准”。
    姚黄叹息:“若就此留在那边再也不回来了,那你就再也见不到小李大夫了,就不会觉得难过?”
    殷临像是凝滞住了,良久后,回姚黄:“青鹞临死时,对我说她不会喝忘川水,会等我,我让她别这么做。拒喝忘川水,是逆天之举,会遭天罚,我有重任在身,无法守护她躲过惩罚。我说完那番话后,青鹞哭了。我想,她是带着对我的恨前往冥司的。因为那时候她选择了我,我却没有选择她。”
    姚黄静了一瞬,拍了拍殷临的肩:“如今,你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昭曦记得,那时殷临也如现在这般闭上了眼:“无所谓后悔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如此选择。喜欢一个凡人很难,他们的寿命太过短暂,即便能够转世,但喝过忘川水后,所谓的转世,也终归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你可知道,每一世,我都试图在这些转世者的身上寻找青鹞的影子,但每一世,都只是失望罢了。所以姚黄,不要喜欢上凡人,那样会很苦。”
    在殷临的那一番话之后,两人皆沉默了许久,然后姚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彼时藏身于一旁的昭曦想要问的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忘不掉青鹞,那有没有想过,若你不是神使,不需要背负使尊上复归的重责,你同青鹞姑娘便……”
    殷临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是了,他回答说:“我想过若我能更好地控制住自己,当初没有喜欢上青鹞就好了,但我没想过我不做姑媱山的神使。”
    忆起了殷临同姚黄这一段对话的昭曦,蓦地哑然。刀林之中,少女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这凄惨一幕令他疼痛无比,但他却再也无法对殷临说出一个字。他没有立场,也没有了理由。
    但殷临忽然开口了:“这一世她出生时,依然是个情绪残缺的孩子,来这世间学习最后一种爱——男女情爱,以及许多痛。”
    昭曦怔怔地看向殷临。
    殷临垂眸,竟也似伤感:“她幼年丧父,继而丧母,这是她需要学习的第一种痛——丧亲之痛。成年后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却因她而死,这是她需要学习的第二种痛——丧友之痛。原本她会嫁去乌傩素,敏达王子会早逝,那是她需要学习的第三种痛——丧夫之痛。她还会有早夭的孩子,那是丧子之痛。在这过程中,她会学习到所有她过去十六世不曾真正学习成功的负面情绪,她会更清楚焦虑、紧张、愤怒、沮丧、悲伤、痛苦、恐惧、绝望都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会学习到怨恨是什么。可这既定的完美的情劫、生死之劫,却被水神给破坏了,因此我只好亲手为她再造新劫。”
    他看向昭曦:“我从来就不无情,我也对身为凡人的她不忍。早在丽川,看到她因为蜻蛉之死而那样痛苦,我便不忍,但我必须忍住。此时若放你出去,或许你能救活她,但尊上她却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归位,帝昭曦,你可承受得起这后果?”
    昭曦委顿在地。
    殷临蹲了下来,说完方才那一席话,他的双眼也有些泛红。
    他抬了抬手,结界中一片漆黑,随着那黑幕降下,他有些怜悯地向昭曦道:“我知道你是不忍看到她如此,不忍看,那就不要看了。”
    滴答,滴答,滴答……那声音有些凝重,又有些黏稠,响在耳边,烦人,又很可怖。烦人是因她本不应当听到那声音的,但它们却一直响在她耳侧。可怖是因那是她自己的血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滴落的声音。她多听它们一声,便离死更近一分。
    成玉恍惚极了。
    她的确快死了。
    挂在这长刀之上时,起初她只感到痛。铺天盖地的疼痛主宰了她的全部感知,让她恨不得立刻去死。可她死不了。她连更多地伤害自己,好给自己一个痛快了结的机会都没有。
    她睁开眼睛,天地都是血红,依稀能辨出日影并无移动,但她却觉得像是过去了许久。她真的疼了太久。当她连睁眼的力气都失去了的时候,似乎终于没有那么疼了,但全身冷极了。她依稀明白,她快解脱了。但身体的痛苦淡去,心上的痛苦却汹涌而来。
    真的就这样死去吗?她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此生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样也可以吗?
    两人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自她已不甚清醒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回忆是温暖的,没有这么疼,也没有这么冷。
    平安城小渡口的野亭中,青年白衣玄扇,栉风沐雨而来,初见便识破了她的装扮:“你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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