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过了一处天桥,山涧之外,赫然正是出口,一线天光直照下来。这皂幕山连绵百里,可谓是深山老林,巨树陈荫,遮天蔽日,这些时日,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见到太阳了。这时,任凭阳光倾洒在身上,沈梦溪欢呼一声,两行泪珠不绝往下直流。

    一时之间,林寻心情也是难以平复,山麓之外,便自由了。

    沈梦溪满心欢喜,却又不禁奇怪,道:“我们上山时并未见到那旗帜啊!”

    林寻循着他目光瞧去,对面小山丘上隐隐有灯光落下,果然,插着一杆绿绿的小旗帜,那颜色混在山上,的确让人难以察觉。即使两人看见了,也觉得出人意料。

    沈梦溪茫然道:“也不知那旗帜是干嘛的?”

    他话音未毕,只见那小旗帜晃了一晃,从山丘后面爬上一人来,随后,又是两人,又是三人,一个小丘后竟然藏着六个大男人。

    沈梦溪盯着那快步靠近的六人,低声问道:“这里荒山野岭,难道是上山打猎的人?”

    林寻泯了泯薄唇,小声道:“不好说。”他目光上下打量,所来六人虽都是粗布麻衣,但个个气宇轩昂,为首一人更是脚下生风,轻功显然不容小觑。不仅如此,六人腰间都别着宝刀,虽然看不清刀柄的模样,但是无一例外,刀鞘处都有小小吊坠,如此讲究打扮,想来也不是寻常猎人。

    莫非是山匪?林寻心中直摇头,这几人无论是形容外表,还是举止行走,都是暗藏法度,身上无丝毫匪气。

    两人绞尽脑汁也是难以揣透,眼前这六人的身份。不待他二人细想,忽听一句高喝:“你们是干什么的?”

    发声的正是为首的瘦削男子,嘴边一圈密密的胡髭,发际见已依稀可见白星点点,估摸已是不惑之年。但他脚力明显快于其他几位,转眼便走到二人身前,恐他二人没有听清,便又问道:“此处荒山野岭,你二人是干什么的?”

    他稍一走近,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思忖道:“早闻群山中有一仙山,唤做小昆仑,这两人莫非是仙山童子?”他仔细瞧了瞧林寻二人,一身污泥,油头垢面,当即不禁摇头,心道:“这两人虽样貌俊俏,但是这打扮…莫说仙童了,就是叫花子也比他们好些。”

    他眼光一扫,忽的一皱眉,道:“你两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为何衣着如此狼狈?”他眉锋如剑,此时紧紧一皱,直插入鬓,更添些威严。

    林寻二人忙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稀泥,一身衣物早已冷似寒裘,只是他二人急于奔命,竟然浑然不知。

    林寻抬头之际,只见他目光凌利,这才想起他刚刚发问,但是当下哪敢实话实说,忙支吾道:“我们…”

    那人似乎很不耐烦,瞪起眼睛,厉声道:“我…什么我,你们小小年纪,到这荒山来作什么?”

    林寻急中生智,忙道:“家里人害了病,我是来上山采药的。”

    那人眼神无比的锐利,冷笑道:“既然是采药,那草药呢?”

    林寻不慌不忙,解开怀中的小包,里面还剩了些烂掉的野菜,只露了一下,他便合上了包,道:“大爷,这些草药见不了光。”

    只是一眼,那人看得不太分明,却又碍于身后同僚在场,不好与这后辈计较,免得落了口实。便又朝沈梦溪喝道:“那你又是何人?”

    沈梦溪忙道:“我是陪他来的。”

    那人一脸疑云并未因此消散,心念一转:“自己已守在皂幕山近十日,除了那些不明之人进去外,如今一个鬼影都没放进去。虽说也有可能是从别的小道上山,但是,这两人的话不可全信。若他们也是那一伙人,为何只出来了两个人。莫非是盗墓分赃不均?但是眼前这两个少年两手空空,身上除了一包干粮,并没有什么赃物。”

    他左右思虑,心道:“听县太爷说,上面的布政司大人对此事格外看重,就算是上山采药的,此时也不能白白放跑。暂且先将这两人带回衙门,交由县太爷发落,自己也落得轻松。”

    他沉声道:“将这二人押起来。”

    若是平日,林寻与沈梦溪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反抗。但是此时二人小功初成,当下见这些人咄咄逼人,对视一眼,各自暗中运气。

    那瘦削男子似是察觉到什么,不知何时,他的右手已然紧握着悬在右腰的刀柄,银光一闪,刀身已出鞘四寸。虽只有区区四寸,但却是寒气逼人。

    突然,那后面五人齐齐脱手,一张铁制大网罩了下来。

    林寻二人暗叫不好,但其实早有防备,下意识退了一小步,只这一步,便躲过了那铁网。

    那五人见偷袭无果,将那铁网一撤,又是一道寒芒乍起,那瘦削汉子拔刀而出,森然道:“竟然胆敢拒捕,哼,好两个采药的,这下原形毕露了吧。”

    听到“拒捕”二字,林寻不由得心中一凛,暗忖道:“此些人都是官家?”他连连后退,与沈梦溪齐齐避开那刀锋,已然退回了出山的山口。

    那人刀法凌厉,沈梦溪躲闪之余忙出招还手,任他如何变幻招式,却不能延缓那刀势片刻。他在昆仑两年,一身武功尽得释玉溪相授,虽说都是饿鬼道圣火令上的不二法门,对付白莲教的阴招,虚招倒是颇有奇效,但当下遇到这实打实的硬渣子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余光扫了扫林寻,只见林寻眼神空洞,只是一昧地躲闪,忙急道:“林寻,你在干什么?”

    林寻回过神来,还是只管架招防守,却不出手还击。他一边躲闪,一边想:“这人刀法犀利,但是身法太差,自己与沈梦溪联手定然可以取胜。”他左手凝气,只要这一手乘机斩下,面前这捕快不死也要残半条命。但他刚刚抬手,转念又道:“不过,自己若是就这样出手了,那就真的没了回头路了。自己此时已是浪迹天涯,若是再得罪了官家,恐怕以后更难翻身了。而且,自己本是饱读诗书,虽说杀过人,但是那杀的是倭寇啊,但是眼前这捕快,他又错在哪里了呢?”想到此处,他的掌风一散,忽的将手收了回来。

    沈梦溪看在眼里,惊道:“林寻!”

    林寻虽是撤掌回来了,但是那捕快却没有收刀的意思。林寻此刻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那刀就这样直直劈了下来,伴随着那瘦削捕快的狞笑:“好贼子!”

    林寻心头升起一阵寒意,他也不愿就这样等死,当下身子一偏,想要躲过那要命的一刀。但是那刀光来的可怕,时间也短的可怕,他这小幅度的一避,却并没有躲过。那刀不偏不倚的正中他肩头,只一瞬,他失声痛叫一声,然后又觉得肩上似有千斤之力压来,他身子顺势一软,半跪在地。

    只听“噔”地一声,沈梦溪一脚踢在刀身,一把拉起单膝着地的林寻,喝道:“你在干什么?”

    林寻右肩吃痛,闷哼一声,咬牙道:“我…我不敢。”

    沈梦溪哪里听得下他废话,双足轻点,往后面又退了两步,与那捕快拉开了些距离。

    林寻被他拎在手里,用余光一瞥,只见沈梦溪连连后退,身形也愈来愈来滞慢下来,也许就在下一秒,他就会被六人合击攻破。林寻心头忽的一怔:“我不能死,也不能被他们就这般抓了去。而沈梦溪,他更不能死,他是西城潜龙,九州命运全系于他一身。即使出于一己之私,他是朋友,是自己返回林家最后的希望,他也不能死。”

    想到这里,林寻大喝一声,松开紧捂着右臂的左手,任由那血注直喷。那银光逼近,沈梦溪身形稍缓,衣角被那刀锋刮过,他顺势将身子向后一倾,将那小包袱里剩下的果子,烂肉,野菜尽数抛了出去。

    这些东西虽然平时轻软无力,但是此刻附着沈梦溪的内力,倘若被击中了,常人也要喊一会儿痛。

    此时那捕快首当其冲,他使刀左右格挡,见果就削,见肉就砍,也无大碍。只是他身后那些人苦于手执铁网,一时之间都腾不开手,被那些烂果子砸在脸上,身上,一股臭味散开。

    那捕快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只见他手腕轻挑,刀刃立时幻出一圈蓝光,竟是一刀同时劈向两人。那刀尖正要抵拢沈梦溪鼻尖,他只觉得肋下发酸,回过头来,林寻两指抢先一步,正中他臂下。然后,林寻右手化掌抓住他手臂,一股热气传于体内,他又觉得虎口一麻,竟然抓不住那刀柄,大刀就这样脱手而出。

    林寻腾出左手抓住那刀,握在手里,却是不用,伸脚踢在那捕快小肚上,那捕快“啊”地一声飞了出去,后面五人忙扔了铁网,将他扶起。

    那捕快如见了凶神一般,失声喝道:“你…你是谁?”他身后五人要拔出刀来,护在他身前,他们本来是想活捉两人,但此刻看来,恐怕是免不了一场死斗。

    林寻大刀在手,半边身子已被肩上的血流染红,脸色惨白,活像一只逃出地狱的小恶鬼。突然,林寻的扣在刀柄上的手指轻轻一动,那捕快看得分明,心中不禁一凉,先前的正气凛然全都没了踪影,忙求饶道:“小哥…小哥,饶命!”

    他身后五人瞪大眼睛,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李爷,你...你怎么...”

    这李爷本是江门府衙的老捕快,平日里为人刚正不阿,善恶分明,隐隐是众人的榜样,此时却是软到在地求饶,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那李爷扭过头去,忙朝后面几人喝道:“他奶奶的,闭嘴!”他一骂完,又立马调过头来讨饶道:“两位小哥饶命,我们只是几个当差的。”

    其实,林寻尚在犹豫,刚刚手指一颤只是因为肩痛难忍,他并没有害人性命之心,忽听那捕快求饶,心下不由得一软,正要说话。

    “你们…”两字刚刚出口,林寻忽觉得手心一凉,刀柄脱手,竟被沈梦溪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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