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毒素清除得差不多,苏靖荷还总不放心,每日汤药准时,却从不给好脸色,周辰景在苏靖荷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养病时尤为听话。

    夜里,待喝完汤药,便挥退了屋里下人。

    苏靖荷仍旧板着脸一声不吭,只远远坐在桌案边做着女红,周辰景也不敢惹,微微一咳,道:“屋里有些闷得慌,王妃替我开窗通气,可好?”

    “毒汤都敢喝,如今才闷会儿就受不住了?”苏靖荷凉凉一句,却是停下手中针线,起身往窗边走去。

    虽已入春,夜里还有些寒凉,窗户才推开,便是扑面的凉风,吹散了一屋的沉闷,也让心情豁然起来。正欲转身,却突地听见夜空里一个动响,驻足仰头,看着闪亮的光团划开寂静的长空,在一线灰色烟雾的尽头,绽放出漫天的烟火,花瓣如雨,五光十色散开在星光点点之中,如昙花一现,姹紫嫣红后再归于无……

    陆陆续续十几只烟火,苏靖荷又惊又喜,嘴角弧度愈大,更忍不住伸手去触,却并够不着看似眼前的星火。

    身后一双大手探过她的腰间,将她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待院中重归寂静,苏靖荷才是侧头说着:“这是,道歉?”

    周辰景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与她十指相扣,满含歉意说着:“你气,你怨,都是因为担心,我知道。”

    苏靖荷抿着唇,双眼却是微红,颇有些心疼说着:“你昏迷时,我很害怕,即便知道会醒,还是害怕,从认识以来,我总看着你受伤,却不知该如何帮你……”

    搂紧了苏靖荷,周辰景在她耳畔轻声说着:“你做得很好了。”

    苏靖荷使劲儿摇头,转身与周辰景对视:“那天六六窝在我怀里哭,问爹爹会不会醒来,我说会,他却说,万一哪天爹爹睡着就醒不来了怎么办,那时,我竟不知该怎么答他,只觉着难受的很……”

    “不会的,我怎舍得下你和孩子。”亲吻了苏靖荷额头,很是柔情地抚着苏靖荷小腹,说着:“快了。”

    这一声快了,不知说的是孩子,还是所谋之事,可愈是快了,苏靖荷愈加不能心安。

    -

    春分时节,京都繁花似锦,恰逢郡王府老太君做寿,府上迎客不断,很是热闹。

    “庆王妃到!”

    一声高喝,正在院中赏花的众位妇人小姐齐齐回头,更有小声议论的,都知道如今成王与庆王势同水火,尤其不少人还记得庆王妃与郡王府的谢三爷当年的传闻,哪里想得到这时候她竟会亲来。

    永王妃与庆王妃这一年走得亲近,第一个上前笑说着:“妹妹来得晚了些,可该罚?”

    两人双手交握,苏靖荷只赔笑:“我家王爷身子刚好,临出门总也不安心,便耽搁了会儿。”

    庆王中毒的事情经过安国公的上书,莫说这些官家夫人小姐知道,便是整个帝都百姓都晓得了,事情虽因庆王府的姬妾,可其中牵扯颇广,便是近日禁军的撤职换员,便知与成王有些关系,尤其禁军统领谢玉也因此受了责难。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永王妃赶紧将苏靖荷拉过到人群中,说着:“大伙儿正在作诗,妹妹才情早就有耳闻,何不让大家见识一番。”

    苏靖荷只笑笑:“哪有刚到,只顾作诗不去给老太君贺寿的理儿,况且四嫂最会埋汰人,才不与你们厮混。”

    说罢,转身往里头去,郡王府老太君端坐正中,一旁郡王妃和成王妃陪着说话,昭阳公主也早早过来了,只是不见静安长公主,静安长公主与郡王妃闺中便是密友,如今看来,传言说长公主缠绵病榻属实。

    苏靖荷上前,给老太君贺了寿,却被老太君拉着不肯松手。

    “丫头都长这般大了,许了人家没有,我家小三子最惦念你了。”

    这话声音不大,也就挨着的几人听见,不免有些尴尬,还是成王妃上前错开老祖宗拉着苏靖荷的手,说着:“奶奶糊涂了,这可是庆王的媳妇,咱家小三子也成婚了,您刚不还夸郡主伶俐么。”

    “啊……”老太君显然有些混乱,看了眼苏靖荷,见她只盈盈笑着,没有辩驳,便懵懂点头:“许是,记错了,不是苏家那丫头……可真像。”

    大家也不给她解释,却又不接话,仿若想看着苏靖荷尴尬,只一旁昭阳公主说着:“怎么没带哥儿来,上次见过,总惦着哥儿模样俊朗。”

    “小家伙在安国公府,几位舅舅哄着玩,可欢乐,倒也不怎么粘我了,我只随着他。”

    “嫂嫂好福气,哪像安哥儿,一刻也离不得我,倒是累人得很。”

    昭阳公主怀中的孩子还小,时刻得哄着,苏靖荷看了眼,却是定住目光,抬手戳了戳小家伙粉嘟嘟的脸颊,道:“倒像极了如意小时候。”

    陈家五姑娘的事情大家虽私下里会议论,谁也不好当着昭阳公主面前提起,一时又是安静,倒是昭阳公主不介怀,笑说着:“侄儿像姑姑,倒是有许多,你瞧郡王府的英姐儿像极了三嫂,当年七皇兄也被说像长公主呢。”

    气氛缓和了许多,郡王妃才说着:“时间到了,开宴吧。”

    都是按着身份坐的,一桌子也没几个亲近的,苏靖荷吃得不多,只偶尔低头和永王妃说笑,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大家兴致儿颇好,借着满园的□□,便开始行酒令,苏靖荷因有孕在身,没多久便推说乏了,往水榭那边休憩。

    “怎一个人在这儿吹风,小心着凉。”身后清朗的声音传来,无需回头便知是谁。

    本不想理会,他偏偏站在风口,身姿凛凛,却替她挡了凉风,只得回了句:“谢统领才是好雅兴,不知是谢统领散心的地方,我便不扰统了。”

    苏靖荷起身,正欲带着丫头离开,却被谢玉拦下,兰英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他却是赔笑,却规矩了,只道:“王妃如何着急要走,你丫头都在,我岂敢冒犯。”

    若让人瞧见这一幕,少不了要嚼舌根,于苏靖荷名节有损,郡王府名声又何尝能好,既然谢玉敢来,想来是叫人守了各个路口,今日非要与她说话了。

    “王爷有话直说,前头永王妃还等着我,或是,王爷想如上回一样,困了我?”

    谢玉只笑笑:“王妃误会了,上回是陈家的主意,我知晓后也颇为恼怒。”说完,意味深长看了眼苏靖荷,喃喃仿若自语:“我从来舍你受罪。”

    一句话倒是推得干净,这番深情模样,和昔日如出一辙,苏靖荷只挑眉,不语。

    谢玉抬手,掩在长袖下的是一个精致荷包,动作顿住,仿若陷入沉思,许久才浅浅道:“这是你姐姐送我的。”

    荷包上绣着并蒂莲花,姐姐绣工一直很好,苏靖荷一眼便认得出,却没有去接。

    “即便同生一株,再相似,却总有不同,每每见着你,我总有恍惚,可惜我明白得晚了,我喜欢的,由始至终是那个午后在青草地上,用狗尾巴草挠我鼻翼的小姑娘。”

    苏靖荷眉头更深,却是接过了那只荷包,紧紧捏在手里。

    见苏靖荷这个举动,谢玉眉眼含愁,却更靠近一步:“我知你当初怨怪我,我竟想不到你是那样决然的性子,可,你怎知我当时的矛盾,我不是不顾念你,不肯助你,实在,当时知道你的身份有些茫然。”

    “哦。”苏靖荷平静应了一声,却不想再与他说话,一直知他善于情话,当时年幼无知,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去,只是可惜姐姐痴心错付,这一株并蒂莲花他如何配。

    见苏靖荷不被打动,谢玉继续道:“即便我疑惑过,却不敢相信,可知是谁告知我真相?”

    谢玉深深看了眼苏靖荷,说着:“是庆王,当时若不是他故意告知我事情,我们何至于到今天这步,之前不忍告诉你,怕你心伤,却有不愿骗你,他从头至尾要的便是安国公府,从你入京,便是他的一颗棋子!”

    苏靖荷抬步离去,谢玉情急拉住她的衣袖:“阿靖。”

    “郡马爷请自重。”兰英上前一步挡开谢玉的手,很是不善地瞪向谢玉。

    -

    “水榭风大,奴才带公主去园中赏景。”

    声音尖细却很大,足够传到水榭,谢玉看了眼不远处,立即警惕地退了一步,苏靖荷正好借机离去,走了两步,却突地停下,谢玉一喜,却听她道:“我是做了什么事情,让郡王爷觉着我很蠢?”

    “啊?”一句话,让谢玉呆愣了会儿。

    “否则,为何几次三番觉着我好哄骗。”苏靖荷平淡说完,便大步离去,等谢玉回神,苏靖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水榭尽头。

    兰英却是愤愤不平:“郡王爷胆儿真大,这事若让王爷知道,绝饶不得他。”

    “今日事情莫在王爷面前多嘴。”

    苏靖荷嘱咐了句,兰英亦赶紧点头,这可不是小事,确实不好传到王爷耳里,只是心中纳闷,忍不住说出:“不过,二姑娘为何会给谢三爷绣荷包,若是五姑娘还可能。”

    在兰英眼中,苏靖荷的姐姐,除去早早嫁给废太子的大姐,便只有二姐苏莨,其中原由她哪里会晓得,苏靖荷随手将荷包丢进池子里,这样龌蹉之人,留着姐姐的物件也是玷污。

    正好遇着昭阳公主,苏靖荷也躲了对兰英的解释,只上前和昭阳寒暄:“公主倒是好兴致。”

    “只随意走走,没想遇上嫂嫂。”

    “是么?”苏靖荷浅浅一笑,也不再深究,终归是公主的到来让谢玉不敢纠缠,也省得她一番口舌。

    “刚还遇着灵瑶郡主,说起郡马爷贴心,总陪着游湖赏花,知冷知热,郡马爷和郡主感情甚笃,倒和嫂嫂与五哥一般。”

    看似没有缘由的一句话,苏靖荷却是听明白了,这是提醒她勿要被旧情牵绊,按理说陈家与谢家是一路人,昭阳公主这话却是耐人寻味,或许,总归对自己的亲哥哥有些顾念?

    “起风了,怕是不会儿就要落雨,咱们都早些回府的好。”苏靖荷仰头看了眼天色,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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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如苏靖荷所说,下午便是狂风大作,一场暴雨如期而至,风雨一直持续到夜里也不肯停,仿若要将帝都撼动,直到夜半,才有宫人打着伞来庆王府报信,浑身湿漉一片,见了庆王便是跪地,颤颤回着:“陛下夜里从榻上摔下,已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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