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祀风谷的山风,永远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站在山头眺望便是绵延不绝的陡峭山脉。

    不得不说,当神医的多少都有点病。

    能在这么个地界安营扎寨,当真需要勇于探索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伟大气魄。

    封涔的师祖,祀风谷的立派祖师爷风竹公子言传身教的告诉后世子孙。

    神医这种职业,就是要在这种外人看着坑爹,自己住着坑娘的地方住着,才能显得飘渺而神秘。

    没几个人能在祀风谷奇怪的阵法里找到正路。

    也没几个人,能相安无事的走出祀风谷。

    这是个极易守难攻的要道。

    两年来,朝廷几次派兵进行围剿,最终都在山涧间被逼的寸步难行。

    八十万禁军铁骑的存在让刘凌害怕,多次强攻除之不得,便想到了招安。

    前来洽谈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都被揍的鼻青脸肿。闹得朝中人心惶惶,皆称病在家。

    如是反复,没有办分用处。

    刘凌脑子迟钝,但也能感受到皇位岌岌可危,但关外又像是在观摩着什么,一直没有异动。

    甚至除了知道山谷之中有这样一支军队以外,领头之人是谁,带兵将领何人都无从得知。

    蓄势待发的一战,最终在天启三十七年彻底爆发。

    那是临近关外漠北的十番县迎来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干旱。

    老百姓颗粒无收,每日端着盆子立在裂着巨大裂痕的土地上跪拜,徒劳无功的想要祈求神明多一点怜悯,能够给他们多一点生的希望。

    然而,天上的神祗并没有宽厚的对待他们,只是让冉冉烈日继续烘烤着这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

    凡人不能够逆转‘天意’。

    无知的平头百姓也只能在这时,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真龙天子身上。

    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能够帮助到他们的人。

    但是天子似乎总是很忙,也为这此事掉落了许多长发,只因纠结于,是花点银子给老百姓吃饭,还是将后殿再修的大气一些。

    天子以为,大堰的经济状况之所以不好,就是人太多了。

    一个碗里的大米,两个人分和二十个人分肯定是不一样的。若是死上那么几个,剩下的人不就都能吃饱饭了。

    如今大旱之年,老天爷不肯开恩,足可见也是这么个意思。只要有女人在,还愁缺了人口不成。

    所以他抠着残留在牙上的肉末,下了一道圣旨。

    ‘天降旱灾,乃横祸,朕虽痛心,却碍于天命难为,不可乱改。四方龙王不肯降雨,尔等便该虔心祈祷,需知心诚则灵。

    羽环殿闲置多年,内里早已腐朽。此乃我大堰门面,更改精修。着三日后礼正司进宫重修,务必华美,壮我国威。‘

    大灾之年,拿着国库的银子去新修殿宇,却不肯拿出半两银子救济百姓。

    虔心祈祷?这是让老百姓跪在土地上等雨来吗?

    作为一国之主,这等圣旨实在让人愤怒而寒心。

    这期间朝中文臣所有劝谏悉数被驳回,多少大臣磕破了脑袋也没能转变上位者的心意。

    一时之间,真可谓朱门酒肉,不问路旁冻骨。

    骨瘦如柴的百姓这时才醒悟,这等朝廷,这等昏庸无道的君王早已不能撑起他们的天下。

    起义,顺理成章。

    漠北的大旱,也适时冠上了君主无道,天降横灾的名号。

    关外揭竿而起,有志之士皆投到宁初一麾下。

    一场战事就此拉开。

    *

    宁初二端着做好的白面馍馍走到军帐时,帐内的几个副将尚在同宁初一讨论着什么。

    行军布阵的图纸在他们手中画出许多路线,精细而缜密,看见她进来都和善的笑笑。

    她逐一回以微笑,然后安静的坐在帐内一角,帮将士们缝补破损的衣物。

    这些人都是自己父亲当年的旧部,年长一些的,都已经年过五旬。

    然而那一身精壮的肌肉和矍铄的精气神,却是年轻小伙子都自叹不如的。

    他们跟着岳深一起出生入死,打心里膜拜这位深谋远虑的将军。

    宁初二对他们亦然是尊敬的。

    过惯了京城脚下简朴到安逸的生活,真正到了关外,真正感受到金戈铁马以及苦难百姓的拥戴时她才发现,什么才是一个军队该有的样子。

    在这两年间。

    她没有见过连十九一面,甚至连一封简短的书信也没有一封。唯一知道的消息也只是在探子回报时,听到一些连家的近况。

    他们还是朝中首屈一指的重臣,刘凌对他们的态度也越发倚重。

    只是连家同皇室的婚讯一直没有传来。

    有的人说,这是程元县主自请延后婚期的。也有的人说,皇家爆出了一件惊天丑闻,程元即便是想嫁,连家也不一定肯收,事情也就这么一直拖着。

    听到这些时,宁初二总是沉默,然后默默盘腿坐在地上继续‘扎她的小人儿。’

    那是连十九的样子。

    一身白底青竹长衫,勾唇轻笑,显得几分惫懒。

    人偶是用桃木刻出来的,每一个细节都勾勒的很好。

    两年过去了,那张好看的有些过分的脸,一直都如刻在脑海中的印记一般,深刻而清晰。

    封大谷主捧着刚采回的桃花瓣正打算沐浴时,正好瞧见这一幕,颇有些孩子气的撇了撇嘴,尖酸刻薄的说。

    “要扎就写上生辰八字,如你这样放在手里捧着还不如直接立个神坛,底下供上三炷清香算了。”

    每当这个时候,宁初二都会眨巴两下眼睛,默默将人偶揣回自己的怀里。

    她自是舍不得的,至于供起来吗那也是不可能的,她只要等见了这东西的面再开始收拾他就可以了。

    两年,并不算很长,却是一个足够让人在不断回放的回忆中痛苦不堪的过程。

    连十九不给她写信,即便她知道那是他顾忌着朝中动向,必要确保刘凌打消所有顾虑,心里还是止不住伤心。

    她明白的,暗度陈仓也好,明面交洽也罢,都需要一个缜密而完善的过程。然而这种心理就像是一个家养的小动物突然被放养回山林,虽不算贴切,也止不住落寞。

    两年间的提心吊胆,几次三番梦回。

    梦见的,或是他揭开另一个女人的盖头,或是连家满门被押送刑场的片段。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也请原谅这漫无边际的日有所思。

    战场所见杀戮,远超出她过往的所有认知。

    她只想他平安。

    朝廷的军队已然颓废。

    多年的懒散生活,让士兵们都忘记了什么才是一名将士该有的模样。

    冲锋时裹足不前,迎战时畏畏缩缩。

    几乎每一次征战,都散乱的支离破碎。

    宁初一这一战势如破竹,一连攻下五座重要城池。

    这几年来,他们养兵蓄锐,暗地里几乎走遍了所有可能的路线。每一个地域的形式和落差都有可能关系到这场战役的胜利与否。然而征至嘉兴关的当口,还是出现了问题。

    这处地方是靠近顾北清池的一条茶马古道,关口的一口老钟都已经有上百年的年他头了,且山势险要不输祀风谷,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起初行兵时,他们本不欲走这一条路,却因着北面山道滑坡不得不该走这一条道。

    眼前的局势,如果硬要强行攻入不是没有胜算,只是这样的一战也必然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作法。

    朝中派来迎战的是老将庞炎。

    多年的行军经验也让他极其机警的选择了固守。

    这是个拖延之计,也是最能削弱对方实力的方式。

    刘凌显然也看明白了这一点,在这样于他们有利的条件下,相互耗去粮草和时间,拼的就是谁更有银子。

    国库里的那些,不想拿也要拿出来了。剩下不够的,抠勤政殿上的夜明珠,什么妃子臣妾的金簪步摇全部拿来。

    军需供给,一应粮草皆是丰足。

    只恨眼下的问题是,到底用谁去送这一批重中之重的军需。

    宁初一几次征战都头戴面具,且义军的名号也只打着禄昌侯岳深旧部的名号。

    右相张思中无故趟枪了两年,也是中日惶惶不敢妄动。

    刘凌说押运粮草,他义无反顾的上书自请只为能再度博取皇室的信任。

    要说张思中这个人,也是个眼大胆小的。

    心里想要换个位置坐坐,又没那么大的胆子。只不过这几年享受惯了朝臣的簇拥,对权利有着不可抑制的掌控欲。

    真要造反,他是不敢的。

    如今被上头压制整整两年,便想要趁着这个当口聊表忠贞之心,刘凌却并不买账。

    刘胖子想的是。

    这东西一把老骨头了,为啥要去嘉兴关走这一遭?

    老子到现在也没拿到确凿的证据可以断定,他同那八十万禁军有没有暗地里的勾当。

    是他脑子太够用,戏演得太好,还是当真没有这回事儿呢?

    如果确有其事,让他去运送粮草,岂不是放虎归山还给他们白送了银子?

    那我岂不成了傻子?

    然而张思中的女婿陈文俨又是个带兵的好手。

    如果此次用张思中去试水,能够确认他对朝廷并无二心,且同起义军没有关联,这陈文俨倒是可以重用的啊。

    如此反复思量着此事,刘凌帝又掉了好些头发,次日晌午,他顶着一脑袋有些斑秃的头发秘密招了连十九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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