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的智商有目共睹,对于这种言简意赅的理由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况且一个疯妇的话,信服力也确实不高。

    口风探到这一步难免有些尴尬了。

    你既要用人家,又信不过人家。

    哪里有这么难伺候的主子。

    刘凌不想让他们觉得难伺候,主要现在他可以倚重的,也唯有一直保持中立,不参党羽的连家了。

    也正是在这当口,不早不晚响起了程元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皇兄使不得!”

    一声急切呼唤俨然如刑钞刀下留人’般烂俗。

    好在刘凌现在正需要这份烂俗。

    方才她一直隐在殿后,将里面的对话听的分明。

    其实她也不信那疯妇的话,只是如果连家真跟造反一事有什么干系,她自然是早些脱了干系的好。以免再如当年袁绍杰一般,被罢了官,抄了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刘凌再上不得台面,也是一国之主,掌生杀大权,抱着这颗大树总归是不错的。

    程元回想被‘宁初一’甩了巴掌那日,不知从哪个狗洞偷跑出来的舒太妃,挂着一头的枯枝烂叶拽着她的衣袖说。

    “打你的这人我认识啊,是岳侯爷的夫人。整个大堰也难得这么个剔透的美人儿,只是怎么着男装呢?她怎么穿男装呢?你去跟她说说,穿错衣服了。”

    她也只当是疯话,直接命人将她赶走了。

    后来思量起来,又担心确有其事。

    因为很大意义上来说,疯子说的话,往往比正常人说的还要可信。

    今日她特意带了舒太妃过来,让她在殿后用眼瞄着,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半开的帘帐之后,程元指着宁初一对舒太妃说:可认得那人是谁?

    上次能认得的,这次该是也认得。

    婆子竟也仔细,端详半晌方皱着眉头回了句:“不是你爹吗?”

    然后若无其事的啃起了脚趾头,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说起你爹当年啊,那也是个英武神武的小哥儿,只可惜是个榆木疙瘩。.....上场杀敌算是把好手吧?就是太实在了,实在人都活不长的,...活不长的。”

    程元本被气的跳脚,但见舒太妃的神智又似有些清醒了,不由试探着问道。

    “那禄昌侯呢?有传言他还有一双儿女尚在人世,你上次不还说宁初一长得同侯爷夫人极像的吗?你倒是仔细瞅瞅那人是也不是啊?”

    “是啊!”

    舒太妃斩钉截铁的瞪大了眼珠,眼神从涣散换做聚焦,端那样子,倒是有几分正常了。

    程元欣喜,更是凑近几步,然后脸上就重重挨了她一巴掌。

    “我他妈还觉得你长得还跟陈笑珠那个贱人极像呢。其实你就是她对不对?这次你又想了什么法子来害我了?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死心?这是要把人逼到绝路上是吗?过去我忍气吞声想过几天好活,现在我怕什么?”

    转瞬间又抱住脑袋猛烈摇头。

    “不对,你不是陈笑珠,因为姓陈的贱人不会用这么俗的料子,她的品味比你高多了。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她是不是要杀我了?和了老鼠药的大米粥她都敢吞,硬生生栽赃在我才刚六岁的儿子身上。你说我们两谁是疯子?哈哈...你说我们两谁是疯子!你说啊~~~~!!!!”

    舒太妃的理智瞬间崩塌。

    饶是程元被她气的七窍生烟也是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腿脚够快,侍卫来的及时,险些要被这疯妇生生打死了。

    所以说空穴来风的事情,果然信任不得,尤其还是这种痴傻了脑子的。

    程元从殿后跑出来之后,少不得要在这当口装装好人卖卖人情。

    且这次心中更多了几分计较,生怕连十九拿着袁绍杰的把柄毁了婚,哭的越发卖力。

    空旷的大殿上,只听得她一人声泪俱下的哽咽。

    “皇兄开恩,上次的事情虽说是宁大人先出手伤人,但是也是元儿言语上太过咄咄逼人了。宁大人同宁初二是一母同胞,骨肉至亲,骤然听到那样的消息定然是接受不了的。当哥哥的为妹妹出头,古往今来都是人之常情。如今元儿也要同十九成亲了,再加上知道这件事得人并不多,实是没必要将事情闹大,元儿更不想让十九落了个薄幸的名声,求您网开一面,将此事便作罢了吧。”

    堂堂一名县主,被臣下当众掌掴,怒极之下将人押到将军府,扬言势必将其挫骨扬灰看看她的厉害,如今却能反过头来还能为其求情。

    何等‘雍容大气’?

    何等‘宽厚仁德’?

    没有一堵城墙厚的脸皮,和坚固顽强的心理素质,谁敢说能做的到?

    宁大公子在地上跪的无聊的很,听了这话抽空回头,吊儿郎当的对着程元笑了一下。

    美人儿,你这不要脸的性子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改日也教教我。

    无声的唇语,噎的程元险些背过气去。

    再说刘凌,本来也没在乎一个小小灵台郎的死活,心里却是明白程元这一通哭闹是想在连家人面前博个好名头,当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面上依旧装模作样,细密的丹凤小眼一挑。

    不同意。

    程远则继续极力争取。

    一唱一和间,挺圆满的呈现了这场戏该有的戏码。

    及至尾声,皇帝陛下打了个呵欠说。

    “既然元儿这般坚持,朕若不遂了她的意,倒是显得不宽厚了。”

    算是再卖连家一个人情。

    连阁老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只继续装傻充愣,反倒是一直闭口不言的连小爷却在这时躬了躬身

    “县主仁慈,圣上仁厚,但微臣却认为,若是让宁初一就这么平安无事的回了钦天监,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哦?”

    刘凌挑眉。

    要说连家同宁家在朝中并无什么利益往来,自成亲之后也是寻常亲家关系。但连十九护着宁家是不争的事实。这给了台阶往下放的,该是没有不下的道理啊。

    “那依连爱卿之见,意为如何啊?”

    连十九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宁大公子。

    “依微臣之见,如宁初一这等不顾皇家威严的人,就该罢了官职,自行回乡!!!”

    *

    宁初一是跟着传旨的公公一同回到宁家的,进门之时,身上的官服已经没了,只着着一身朴素布衣同宁初二一同跪在地上接旨。

    院中的梅树已经抽了新枝,生长在粗壮的主干上,早春时节却没能显出几分新然。

    直到那阴阳怪气的腌货走远,他也没看到宁初二有半分起身的动作。

    他蹲在她身侧,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他对不住这个妹妹。

    女子一生所求无非就是一份好姻缘,却因着他的缘故,生出百般无奈。

    “是十九的意思。...你该明白的,他会如此做,也是要确保你的安全。”

    如今的京城是最不安全的地界,朝政动荡,前途未卜。

    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无疑是要她平安。

    宁初二还是没有做声,直至三天后一家人收拾好包裹站在城门楼前,也依旧不发一言。

    *

    马车行至天聪门的时候,她看到了连府的车驾,连十九扶着程元自车上下来,笑看着她说。

    “一路小心,你这莽撞的性子也该收敛些了。”

    她默不作声的望着他出神,良久方问了句。

    “为什么?”

    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神色淡然,只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怔怔的盯着他。

    为什么不让她留下来?

    为什么不让她同他一起承担?

    连家之后会有很大的变动吗?

    他会有事吗?

    若非情不得已,她不相信连十九会放她走。

    她很明白的知道,除非这个男人不自信自己能够保的住她了,不然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眼中的泪水,只肖那一句话便模糊了视线。

    连十九心疼到抽痛,却第一次没有上前为她擦去泪水,而是单手搂上程元,轻佻无比的说。

    “初二,你应该不会想亲眼看着我娶别人的。你知道我是个念旧的人,见不得女人哭的。”

    宁初二就笑了,笑的很大声,笑的整个脸颊都被泪水浸湿。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只是看着那一只搭在程元肩膀上的手,抿唇微笑。

    “好。”

    她这般说着,一步步走到他近前,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吻上了他的唇。

    她听到了程元的惊呼,听到了周遭嘈杂的议论,但是就是执拗的没有放手。

    她贪恋着那只嘴唇的温度,贪恋着这个男人的温柔。咸涩的泪水就那样混杂在口唇之间,干涩的,带着无限的眷恋。

    连十九怔住了,甚至忘记了回应,忘记了回抱。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他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下唇骤然传来的痛楚,是她未能说出口的质问。他都生生受了,然后舔着嘴角的血痕推开她。

    “你该走了。”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后,

    等着我去接你。

    她对着他微笑,笑的那样惨淡,最终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像是她转身离去时的决绝。

    程元站在连十九身侧,殷勤的拿起帕子想要为他擦拭嘴角,被连十九懒洋洋的侧头避开。

    “这戏才刚刚开始唱呢,县主不必急着做的这样周全。”

    城墙上那些眼线已经撤走,他没那个兴致再陪她演什么郎情妾意。

    程元面上微怔。

    “连大人这是何意?本宫同你...”

    “县主同我,本来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不是吗?.银子连家有的是,不管是养狗还是养女人,都足够的很。...老老实实呆着,我尽量不饿死你。”

    程元一张脸被气的通红,嘴上开了又和,却最终没说出一句话来。

    面前的男人还是笑的那样温润,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那样直白而厌恶的目光真的让她胆寒。

    权臣之子,世代功勋。

    连十九不是菩萨,不会怜悯众生,更不会怜惜她。

    春光之下,男子依旧站在天聪门遥望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眷恋。

    初二,再等等吧。

    他无声叹息。

    这场在皇室眼皮子底下的硬仗,还有得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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