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几条街巷,远远就见冯孚站在校场门口,伸长脖颈四处张望,吴晨急忙加快脚步。听到脚步声,冯孚转头向这边望了过来,见是吴晨,快步迎了上前,说道:“使君这是去哪里了?”吴晨道:“觉得有些气闷,出去转了转。主薄见到审别驾了?”冯孚道:“见到了。”吴晨追问道:“出城的人事……”冯孚脸se一沉,道:“韩文烨负荆请罪,审正南总算是改口了。”吴晨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冯孚道:“好什么?审正南这次摆明了是要韩文烨难堪,韩文烨有什么错,要让他负荆请罪?使君是没在场,不然使君一定看不下去。”

    吴晨一阵默然,心道,我若在场,韩荀就算全身都是荆条,审配也一定不会松口。冯孚却没留意吴晨的神se,继续道:“我来校场,一是向使君禀报韩文烨的事,二是来和使君道别。”吴晨道:“道别?主薄是要出城?”冯孚道:“正是。”吴晨面se一沉,有些恼怒地道:“是审正南下的令?”冯孚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请的令。审正南对使君的疑忌,邺城中三岁孩童也看得出来。他若能破围,那倒罢了,他既破不了围,又对使君多所挚肘,实在让人看不过眼去。因此我想出城去见大将军,先一步向大将军禀告使君和河北联盟的事。若有了大将军的诏令,审正南总该有所收敛罢。”

    吴晨道:“昨天曹军没有拦下咱们和yin祭酒等人入城,这两i多半会加强戒备以防城里和城外相互传信,此时出城恐怕有些不妥。”冯孚道:“使君的意思是让我在城内眼睁睁看着审正南错失战机而袖手不顾?倘若如此,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使君请放宽心,我有出城的万全之策。”

    吴晨本想再劝,但见冯孚去意已坚,改口道:“主薄准备从哪个门走?我送主薄一程。”冯孚道:“走西门。南门、北门都有人走过了,这两处必然防备严谨,因此我打算从西门走。”吴晨道:“好,我送主薄到西门。”

    两人到西门时,城门处已聚集了数百老弱病残,人人白布包头,手里拿着白旗,立在一旁的袁军兵士望见冯孚,将一套粗布衣衫递了过来。冯孚接过衣衫换好,向吴晨和一旁的将领一一道别,混进人群。城上将领高声喝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百姓一窝蜂涌出城门,向曹军营地奔去。

    吴晨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门楼,就听得曹军军营中鼓角声猛地一顿,紧接着战鼓声便咚咚响了起来。原本已浩若繁星的营火,在鼓声中猛地一张,更明亮了数倍,营寨前沿箭楼的火把也由一枝加到数枝,照得曹军营寨前的空地恍若白昼,沉闷的脚步声中,曹军大营两侧的角门各涌出数百刀盾兵,身后隐隐是一排接一排的各式弓兵。

    整个过程不过一顿饭的时间,曹军更鼓有序,调度迅捷,几乎是这边人刚一出城,曹军军营便有了反应,门楼上的吴晨看得直皱眉。

    倘若不能在曹军察觉前将战车全部驶出城门,明i的破围战将异常惨烈。

    城头上的袁军见曹军涌出,纷纷大叫:“快关城门,快关城门。”城上的袁军也顾不得还有数十人挤在门洞内未来得及出城,**绞拽吊桥。吴晨倒不在意城头袁军的懦弱,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离曹军营寨越来越近的邺城百姓。但见得些人像是接到曹军前军兵卒发出的号令,在距离曹军一箭之地停了下来,接着各个匍匐在地,慢慢爬向曹军营寨。

    吴晨长叹一声,忖道:“曹军围城数月,对城内的jing觉却丝毫没有松懈。”暗暗觉得,破围一战必将是自己领兵以来最难打的一仗。抬头看了看天se,夜se浓郁,一弯残月垂在西面的地平线上,看起来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亮。转身走下城墙,快步向审配府而去。

    见到审配时,就见他双眼布满红丝,一脸的倦意,显是才熬了一个长夜,刚刚睡下。吴晨开门见山道:“方才我在城墙上全程看了曹军如何应对城内投降的百姓。”审配哦了一声,道:“使君有何发现?”吴晨道:“曹军外松内紧,百密无疏,端得是非常厉害。”审配面se一沉,道:“使君是什么意思?莫非使君这时候倒怕了?”音se低沉,但其中的愤怒却是一听便知。吴晨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情况我一早就想到过,因此之前就曾向别驾建议用七虚三实的法子对曹军进行sao扰。之前因为不知战车的造车进度,因此没有如约sao扰曹军,如今战车已造了二十余辆,剩下的八十辆我可保证在明晚子时前造出,因此我希望别驾按之前所说,领军对曹军进行sao扰。”

    审配面se稍微缓和了些,道:“就现在么?”吴晨点了点头,道:“是。”审配长身而起,说道:“好,那就去吧。”吴晨长身而起,跟在审配身后。审配一面传唤兵卒,一面披挂铠甲。兵卒快速在府内、堂内穿梭,不时禀告各处将佐的行踪。到两人出府时,各处将佐都已配齐,一行人快步向西城而去。

    以吴晨的推算,此时曹军最为薄弱的显然是西城。经过安定铁骑在朝歌、淇园的连番出击,防备邺城西面的朱灵、张绣纷纷溃败,邺城城西的外围曹军已暂时暴露在安定铁骑之下。若城外援军要和城内联手夹击曹军,必选城西无疑。这一点曹军心中也有数,因此选城西作为突击曹军的主要方向,曹军也不会太过愕然。

    果然,城内战鼓一响,城外曹军角声、鼓声便跟着响起,吴晨下令手下的五百兵卒齐声喊杀,城外曹军也跟着呐喊。随着呐喊声,曹军一拨拨涌出,在营外结阵迎敌。吴晨原本就没打算和曹军接手,下令兵士熄掉火把,从原路撤下城墙,奔到南门故技重施。南门的将领想是昨天吃了闷亏,正在气恼处,听到城内鼓声响起,当即点齐兵卒出阵。吴晨下令熄掉火把,掩鼓息声,曹军将领完全不理,下令兵卒推出攻城车、挡箭车,发令攻城。幸好吴晨对此早有防备,留审配在南城与曹军对峙,自己领着那五百大嗓门的兵卒直趋北城。

    如此这般,从城北再转战到城东,再从城东转战城北。到晌午时,各处城门都已转了几次,那五百兵卒也换了数拨。城外曹军这时也学jing了,听到喊杀声也不理会。吴晨下令兵卒趁着喊杀声起,出城杀敌。这次变故一起,曹军又跟着袁军涌出营寨,吴晨在两军还有三箭之地便鸣金收兵。袁军出的快,逃得更快,不等曹军军阵布齐,袁军已逃入城中。曹军只能望着袁军带起的烟尘又笑又骂。来回几次,天se逐渐沉了下来,营火点点从各处曹军营寨亮起,暮se苍莽中,吴晨下令袁军再次呐喊着从城中奔出,直向曹军北营涌去。

    经过一天的扰攘,曹军军众再不上当,站在营寨高处,指着奔来的袁军不住笑骂。袁军被吴晨指挥了数次,眼见到了距离曹军三箭之地,只道吴晨会敲锣收兵,脚步都慢了下来,有的兵卒不时转身望向城墙上的吴晨,只等城上锣响,便返身回跑。营寨上的曹军见此情景,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但这次锣声却一直没响,眼见得袁军已进到两箭之地,营寨上的曹军面se变得有些僵硬,纷纷抽出兵刃,有的兵卒已张弓搭箭,瞄向奔近的袁军。

    “咚”,曹军出寨迎敌的鼓声在袁军距离营寨还有一箭半的距离时响起,角门张开,曹军叫喊着快步奔出,便在这时,城上锣声急响,袁军转身飞逃。寨上的曹军笑的在地上打滚,涌出营的曹军指着袁军的背影不住笑骂。

    其时暮se茫茫,笼罩四野,微风习习从远处的漳水吹来,带着如水的凉意。吴晨望着笑骂仰合的曹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

    当晚,夜se有些yin霾,吴晨命兵卒先往四个城门查看曹军动静,曹军有异动随时禀报,然后才下令将战车的车轮用布捆扎起来,驶往邺城北城。即便是用布捆扎了车轮,车轮碾轧青石板长街仍是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幸得先往查探敌情的兵卒并未发现曹军有何异常,也让临战有些紧张的吴晨稍稍安了下心。

    吴晨随最后一批六辆战车到达北门,蒋义渠,韩荀,审荣,审配,陈琳,yin夔等人都已在北城等候。韩荀,审荣都已披上重甲,先到北门的战车上也站上了兵卒。吴晨,审配,蒋义渠,yin夔,陈琳等人沿着城梯上到城楼,吴晨跨步走到城墙边,从雉堞处探首外望,就见曹营的灯火从城下一里开始,一直向深沉的夜se笼罩下的平野延伸,方圆十数里的平野上,营火在微风中不断闪烁,宛似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栖息在漆黑的旷野中,似乎风再大一些,便会齐齐飞身而去。

    审配开口道:“吴使君,你看曹营有何异常?”吴晨道:“和昨晚并无二致,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最好让恒校尉领兵卒试探一下。”审配点了点头,抽出一支令箭交到身后的一名手中,低声嘱咐几句,兵卒领令而去。不多时,几个兵卒抬着牛皮蒙面的大鼓上了城楼,数名赤膊上身的鼓手抄起鼓槌,立在鼓旁,在审配的手势下,蓬蓬蓬的敲了起来。此时夜se深沉,隆隆的鼓声以门楼为中心,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水波纹般漾向城池内外。

    曹营中灯火猛然一亮,隐隐间似有数十兵卒奔上营寨,向城上张望。曹军的反应虽然不慢,但与昨晚冯孚出城时的迅捷相比,已是大为逊se。

    鼓声响了两遍,审配猛地向后一挥手,站在身后的一名兵卒转身奔到内城雉堞,挥动火把。门楼上的兵卒绞动舵盘,便在啷啷的铁链撞击声中,邺城北门的吊桥缓缓放下,恒纪领着近千大戟士奔出城门。

    吴晨双目紧盯着曹军营寨,眨也不敢眨一下,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异常。就见营中的曹军来往穿梭,不住调动,但上寨墙的兵卒却并没怎么增加。而在两处角门,也丝毫不见兵卒聚集的迹象。吴晨心中有数,向审配道:“曹军并无防备,一鼓作气,攻破城围。”

    审配犹豫了片刻,像是突然下定决心,猛地举起手中令旗**挥了挥。鼓手奋尽全身力气,鼓槌不间断的砸向鼓面,鼓点绵绵密密,一时间天地之间尽是蓬蓬的战鼓声。这正是之前与韩荀,审荣、蒋义渠等人定下的号令,用密集的战鼓声掩饰战车从两处角门驶出城的声音。脚下的正门,三门齐开,左右两翼战车各以韩荀和审荣为前锋,正门则是张竭、田秉等偏将以三部大戟士护一部强弩手的阵势领各领千兵卒为前锋。但见千余支火把闪烁在雄峻的邺城城墙和灯火通明的曹军营寨之间,宛似一条大火龙,向北方快速延伸。

    两军虽然还未接阵,只是这汹涌的兵chao,已将一股惨烈之气弥散到城池内外。

    城池下,袁军后翼以蒋义渠为督军统帅,迅速集结,只待前军击溃曹军营寨,便杀出城池,全力破围。

    曹军寨中战鼓蓬蓬,寨墙上曹军拢嘴大呼,箭楼上的兵卒**敲击铜锣,火把一处处从营寨内亮起,兵卒一队队攀上寨墙,但吴晨却知,曹军已失去袁军战车将出而未出的先机,这一战曹军败亡已定,剩下的便只在于袁军能攫取多大的战果而已。

    此时,东方曙光初现。蒙蒙的辉光中,两翼战车前锋已甩开中路恒纪所领的大戟士队列,逼近到曹军营寨一箭远处。战车三辆一排,齐头奔进,车轮碾压旷野发出的轰隆声,就像是成百上千只空桶在耳际滚动,就连近在身侧的战鼓声此时也都被压了下去。曹军的羽箭不是落在战车的麾盖上,便是落在身披厚甲的战马身上,丝毫不能阻止战车向前推进。战车越奔越快,竟在车身后拖出数道尘烟。涌出角门的曹军兵卒何曾见过如此声势?惊叫着向两侧躲避,但没跑几步便被车中she出的弩箭钉死在地上。那些刚涌出营寨的曹军兵卒视线被前面的袍泽挡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身前的兵卒四散跑开,这才惊觉十余匹战马狂奔而来,骇然想逃时,已被身披重甲的战马狠狠撞上,身体稻草般向后抛飞数丈,倒地之后犹自贴着地倒退,血迹一路沿出数丈。一时间战车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吴晨喝道:“冲侧门,不要冲角门,角门让给蒋将军。让战车从侧翼冲到漳水。”审配挥动旗帜,身旁的鼓手将鼓槌顿住,接着用另一种鼓点将军令传出。但这时让战车转向显然已来不及,两翼十余辆战车夹着雷霆般的声势冲入曹军营寨。吴晨叹了口气,向东北角的曹军营寨望去。

    此时晨曦初起。或许是靠近河边的缘故,邺城的晨曦比通常平原地带的晨曦更浓一些,宛似一层薄雾笼在万余人鏖战的旷野上。便只在刹那间,一缕阳光从东面的地平线猛地she出,晨曦和夜sechao水般向西面退去,露出整个战场。就见两里外的旷野处旌旗晃动,曹军兵卒源源不断从东营涌来。再远一些,战马奔腾引起的尘埃像是一片黄云贴地涌来。不用看吴晨也知,此时西面的情景必然与东面类似,提声喝道:“yin祭酒,让城内的将士尽速将拒马,鹿角搬到两翼。审别驾,下令战车一定要从角门处冲出来,从侧翼阻截对方战骑奔袭。”

    yin夔和审配分别在城墙两面摇动旗帜,传出军令。

    就只这片刻间,曹军战骑已奔出尘埃,出现在视野中。马蹄奔踏,践沙扬灰,袁军东西两翼就像是有飓风掠过,半片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蓦然间,喊杀声大起,两翼曹军战骑就如溃堤的洪水一般楔入袁军前锋两翼。

    此时由蒋义渠所督的后翼一万袁军距离前军仍有一箭的距离,曹军战骑正是看准时机,对袁军前锋进行突击。

    陈琳双手撑持雉堞,双唇不住翕合,像是在念叨什么。审配面seyin沉,眼眸鹰鸷一般凝视战场,不住挥动手中旗帜指挥后翼袁军向前接应。

    吴晨赶到审配身旁,道:“别驾不可心急,让后军压住阵脚再向前。曹军冲入前锋的并非主力……”此时城墙上下,呼喝声沸反盈天,吴晨说这几句话时,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但也不知审配到底听进了多少。

    果然,楔进前锋两翼的曹军战骑在袁军强弩的阻击下,从侧翼抽身而出,沿着被战车扫清的道路,斜斜掠过袁军前锋,向曹军营寨中奔去。远处,曹军战骑奔行的隆隆声chao水一般涌来,战骑奔行溅起的尘沙一人来高,随着不住前突的战骑群翻翻滚滚,就像是怒chao夹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而来,目标正是已突前准备救援前军的袁军后翼腰腹,来势之凶猛,脚下的城池似乎都在曹军战骑的冲锋声中不住震颤。城上袁军将领相顾失se之际,曹军北营靠近西北角的栅栏忽然纷纷倾倒,数十辆战车碾压栅栏出现在曹军右翼,正是攻进北营的韩荀等人。从营中绕了一圈回来,战车早失去了原先的颜se,车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殷红。城上的众将都是长出一口气,连一向喜怒不形于se的审配也是狠狠一拳擂在雉堞上,长吐一口恶气。

    曹军西营将领也在此时发现出现在己军侧翼的袁军战车,战鼓鼓点一变,旌旗挥舞间,数百刀盾为主的青州兵从侧翼兜了出来,迎向战车群。只是战车冲势太过强悍,两军接战的刹那青州兵便被击溃,战车夹着风驰电掣之势,向曹军骑兵阵列的腰际横冲过来。骑兵若被截断,失去冲锋和加速的距离,陷身到袁军的长戟海里必然全军覆没,曹军统领对此心知肚明,此时再不敢直冲袁军突前的后翼兵卒,数千战骑硬生生分成两部,夹着横冲过来的战车两侧,兜出一个大圈,奔向栅栏被撞倒的营寨。

    吴晨奔到陈琳身旁,道:“主薄,命你手下的兵卒将柴草运出城,先将曹军西营和北营的空隙填上。”陈琳连连点头,叫道:“好,好,我这就去下令。韩文烨已经杀出来了,审子长呢,审子长怎么还没杀出来?这可真急死人了。”边说边向城下奔。

    吴晨将目光投向东营和北营交界处。曹军西面寨墙几乎已全部撞倒,东面寨墙却几乎没有什么破损。吴晨的视线被寨墙挡住,看不清冲进营寨后的战车究竟战到了何处,唯见曹军军旗不住晃动,隐隐间似是形成数十股人流围着营帐不住回旋。吴晨暗叫糟糕,心想,莫非审荣贪功冒进竟然深入到曹军营帐?进入曹军营帐,通往左右的道路被营帐所阻,战车转动不灵,若被曹军趁势堵截,前后再被堵上,这数十辆战车废了事小,右翼迟迟不能合围,曹军东营北营交相呼应,整个局面就成了吴晨最不愿见到的消耗战。

    想到这里,吴晨背脊一片冰凉,猛地一撑雉堞,向审配道:“审别驾,给我三千大戟士,我去将右翼堵上。”

    审配面se铁青,双眼有些发红,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吴晨的喝声,哑着嗓子一遍遍地道:“子长,子长定会冲出来的,一定可以……”吴晨侧身扑到审配身前,挡住他的视线,高声道:“审别驾……”

    刚说出三个字,猛听得城下数万人齐声大呼,呼喝声几乎将战场上所有声响都掩没下去。吴晨定了定神,探身望向城下,就见西北角上一员大将越众而出,身后的旗帜迎风招展,一个斗大的“曹”字猎猎飞舞,正是曹洪从营寨中冲了出来。显然曹洪见袁军右翼迟迟不能合围,因此领兵亲自冲击袁军左翼,若将袁军左翼冲破,曹军东西北三营便连成一体,此战袁军不仅不能破围,反而将大败亏输。而袁军大呼则是此时后军蒋义渠的帅旗也动了。与曹洪出左翼相反,蒋义渠是看到己军迟迟不能在右翼合围,因此率亲军赶向右翼。

    此战袁军左翼强悍,右翼虚弱,被曹军正好抓住,战局由此变成曹军击破袁军左翼便是曹军大胜,袁军堵上右翼便是袁军大胜。战局至此,也是初始筹划此战的吴晨所始料不及的。

    审配狠狠擂了雉堞一拳,道:“竖子无能,竟害大军至此。吴并州,全是你的好计,果然好计。”双目赤红,瞪着吴晨,吴晨原以为审配说的“竖子无能”是指审荣,但见审配鼻翼箕张,眼中的怒火几乎便要喷将出来,将眼中的自己烧化成灰,立知审配口中的“竖子”是指自己,这几i来受的气一并爆发,就觉一团怒火猛地从胸口腾起,怒道:“审荣无能,全邺城的将领都知道,偏是你要用他出城战曹军,如今不怪自己,反倒来怪我?”审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咆哮:“若不是你一力撺掇,我军稳守城池,岂会如此刻般全军覆没?来人,来人,将这个曹军jian细拖下去砍了,拖下去砍了。”

    一旁的将领兵卒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人动身。审配须发箕张,厉声咆哮道:“你们没听到我说什么?将这个曹军jian细拖下去砍了……你们……你们都要作反么?”

    yin夔道:“别驾,我军此时只是暂处下风,并未全军覆没……”审配用手指着yin夔的鼻子,咆哮道:“到此刻,你竟然还护着这个曹贼jian细……来人,将yin有纪也拖下去,拖下去……”城墙上的兵将就像事先约好一般,突然齐齐跪倒,高声道:“别驾息怒,属下愿以身家xing命担保吴使君绝非曹贼jian细。”

    审配面se铁青,混身颤抖,道:“你……你们……这是……要造反,你们……你们全反了……”面se忽然一白,一口鲜血喷将出来。yin夔叫道:“正南,正南,你这是怎么了?来人,来人,快扶别驾下城修养……”众亲兵一拥而上,架着审配向城下走去。审配厉声道:“yin有纪,yin有纪,你好,你好,你勾结外人,谋占邺城,我审配做鬼也不放过你……”

    yin夔将从审配手中夺下的令箭和印符交给吴晨,道:“使君,我军能不能保住邺城就看你啦。”快步追向审配。

    吴晨看了一眼被硬塞进怀中的令箭印符,环视城上的众将,淡淡地道:“众位的意思呢?”众将交相看了一眼,齐齐拱手,道:“愿尊使君号令,奋勇杀贼。”吴晨道:“好。我的第一支令箭,便是去请镇东将军韩将军上城楼,坐镇中军,居中调度。”当下便有一名兵卒接过令箭,转身而去。吴晨抽出第二支令箭,道:“我这第二令,便是迅速召集三千大戟士和一千弩手,随我出城固守左翼。”城上的将领先是一鄂,转念一想,吴晨初来邺城就曾率领兵卒和曹军交手,这个并州牧多半是喜欢亲临战阵的。既想明白,随即释然,当下便有几名传令兵接令而去。其实吴晨并不是不想居中调度,若此时手下的是安定铁骑,吴晨对各将领的脾xing才能知之甚深,自然会将各人用到相应位置,如臂使指,但来邺城不过三四i,吴晨连邺城守军的大部分将领的名字都叫不清,又如何做到人尽其用?更何况破围之战这时已到关键时刻,万万再不能出现如审配用审荣一般的大错,此时此刻,反倒是自己亲自出城才能安心。

    吴晨发出两令,转身望向城下的战场。此时烟尘顺着微风漫入战场,方圆十余里的旷野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黄雾。皆是身着赤se军服的袁曹两军犬牙交错,混战一处,便像是一股燎原大火在城下的旷野间肆意延烧。吴晨目光转向西北角,那里已完全被尘灰遮住,完全看不见两军接战的情形,唯有一阵高一阵低的呼喝声,令人浑身热血沸腾。

    猛听得身后脚步声响,韩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使君,我来了……”吴晨转过身,正迎向韩猛。韩猛披挂整齐,一副戎装,但满面憔悴,两眼血丝密布,显见得这两i一直没睡。吴晨将手中令箭和印符交给韩猛,道:“这里有将军坐镇,我就心安了。”韩猛道:“使君差矣,应该是使君坐镇,韩猛出城才是。”吴晨道:“有道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三军方可言战’,对邺城这些将领,我可远谈不上熟悉,可不用说‘人尽其才’了。我若坐镇中军,这战肯定输了。”韩猛点点头,道:“使君说的有理。”将吴晨递上来的令箭印符接到手中,眼中泪花涌动,几乎哭将出来。仰天长啸一声,像是要将胸中的郁卒一并喊出,跟着高举令箭,喝道:“众将听我军令,齐心协力击破曹洪。”

    城上众将都知韩猛这几i的遭遇,齐声大呼。

    就在众将的呼声中,吴晨随着几名传令兵走了下城。这时城下已聚了十数人,眼见吴晨下城,急忙迎了上来,为首的是名文官,身后是陈、冯、田等一干木匠。吴晨记得迎在最前的那名文官姓田名纯,冀州功曹从事,吴晨领军诈曹军后,就是他接手领着一干工匠继续造车。见他迎过来,不知是什么事,迎上几步,道:“田功曹,陈工,冯工,你们怎么来了?”田纯拱了拱手,道:“他们……”向身后的一众木匠一指,道:“听说出右翼的战车出了些事,就急忙又造了些车送来。只是事起仓猝,只有几辆而已,不知道使君能不能用上,让在下代问一声。”吴晨向一众木匠拱了拱手,道:“你们真是帮大忙了,多谢,多谢。”低声向身旁的一名传令兵道:“去向韩将军多调一百名蹶张弩手来。”那兵卒转身登上城墙。

    一众木匠原本一脸怯意,听吴晨连说几声称谢,神情轻松下来。田大壮道:“使君,曹贼屠咱们河北可不是一个两个城了,咱们河北人都知道邺城被破是什么下场,要谢也是我们谢你,如何是你谢我们?”其他的木匠连连点头,齐声说是。吴晨笑了笑,道:“我还要领兵出城,谢谁,谁谢等破完城再说。不知道那些车在何处?”陈木匠叫道:“快些将车赶过来。”几个木匠转身飞跑而去。

    吴晨见几名工匠飞跑的方向是东面,心想莫非仍是放在校场?田纯像是看出了吴晨的心事,接口道:“他们原本想使君或许会再用那几辆战车出右翼,所以就将那几辆车赶到东面的池阳门(即邺城北城的东门)。使君说要领军出城,莫非不是走池阳门?”吴晨道:“右翼被阻,目下我军和曹军的决胜地便在左翼,我这是要去巩固左翼的。”田纯道:“对战事我是一窍不通,唯有祝使君旗开得胜,大破曹军了。”吴晨笑了笑,道:“本来我对这次出城也没多少信心,但有了这些车,胜算就多了几分,田功曹和这些木匠兄弟是帮了大忙了。目下军情紧急,我就不多说了,请田功曹代为转告,让他们驱车到景阳门,我在那里等他们。”拱了拱手,领着兵卒快步向西而去。

    到景阳门时,两千大戟士和一千弩手已在门前的空地集结,吴晨将几条军令简单的说了说。袁军兵卒早就从第一次随吴晨出城的那两千大戟士口中听过这几条军令,因此不似袁军第一次听吴晨训令时那般尴尬。也就在这时间,一百蹶张弩手和五辆战车也到了景阳门。吴晨将五辆战车排成一列,三百大戟士夹杂在战车队列,剩余的大戟士排在最右,弓弩手排在大戟士和战车之间,就以这古怪的阵型缓缓出城。

    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两处天空却完全不同,一边风和i丽,一边却是尘沙飞扬。想想数i前领军出城,似乎天空也不怎么好,但那次只是救人,这次却是救城,事关生死成败,压力实不可同i而语。望着尘沙弥漫的天空,吴晨忽然间竟然对审配方才的失态有了些共鸣。

    从出城到城外旷野一箭之地,正是城上箭支的覆盖范围,这里多是袁军伤军修养和弩兵弓兵取箭之地。那些兵卒望见这一古怪阵型出城,都是一楞,有的干脆起身向这处观望。吴晨见惯不怪,喝令兵卒继续向前。再先前数十步已到了袁军后翼与曹军的接阵处,这里伤军更多,一个个头、脸、身上鲜血直流,被民夫用担架抬下,这些还未接阵的兵卒看得心惊胆战。吴晨喝道:“不要多看,继续向前。”

    “使君,使君,咱们要将车跑起来么?”驾驶战车的军士突然开口询问,话音微微发颤,不知是紧张还是胆颤。吴晨摇了摇头,道:“不用,慢慢驶过去就好。”向身旁的一名兵卒道:“去前面探探,看陈主薄到哪里了。探到陈主薄的位置,请他领兵跟在我军之后,将鹿砦和拒马一路铺过去。”兵卒跳下战车,向前奔去。

    一名都伯从阵中跑了出来,向着吴晨大声喝道:“领军的是哪位将领?出来说话。”吴晨从车上站起身,道:“是我,吴晨。”那名都伯吃了一惊,停了片刻,咕哝道:“咱们统领接到军令说是使君要出城迎曹贼,等了老半天,还以为使君不出来了。”吴晨笑道:“怎会不出呢?前面的那些鹿砦是你们摆的么?撤了吧,我们过去后再摆回来。”那名都伯急道:“撤不得,那些鹿砦是死了十几个兄弟才摆上的,使君看那边,”向身后不远处一指,“那些曹军方才就杀到鹿砦前,咱们这里一撤,他们准定杀过来……啊,他们过来了。”大叫着奔了过去。

    “使君,咱们还过不过去。”驾车的兵卒望见远远奔来的曹军兵卒,用颇有些希冀吴晨会下令停下来的语气说道。吴晨笑道:“不过去,左翼被击破,邺城完蛋大伙儿跟着完蛋。咱们过去,防住曹洪,倒还有一线生机,你说过不过去?”兵卒一振缰绳,驱车先前。吴晨提声喝道:“压住阵脚,缓缓向前。敢乱我阵脚的,定斩不饶。”

    那些曹军尽数是步兵,左盾右刀,正是曹军名震天下的青州军。还没等他们近到鹿砦,吴晨下令一千弩箭手齐she,箭雨密如飞蝗,中间夹着十余支儿臂粗细、蹶张弩she出来的强力箭支,只一阵齐she便将数十曹军she倒,蹶张弩箭更是击破盾牌,将数名曹军连人带盾钉she在地,曹军齐声惊呼,慌忙回蹿。这时那都伯再不说什么,叫人搬开鹿砦,让吴晨等人出城。经过连番冲击,旷野上两军士兵死伤枕籍,鞍上无马的马匹四散奔蹿。吴晨下令沿着袁军右翼缓缓向前,遇到曹军来袭,便是一阵箭雨。曹军战骑从侧翼冲来,被战车阻住,步兵靠近,却又被大戟士挡下,离得稍远,便成弓弩手的靶子。尤其是蹶张弩机,威力强劲之极,she程又远,数次都是连续洞穿数名兵卒,才力尽坠地,骑兵靠近,更可能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这数千人加五辆战车,便如一道移动的城墙,曹军攻,攻不上,杀,又没处下手,直是苦不堪言。经过一个多时辰征战,左翼的五十辆战车大部损毁,左翼岌岌可危,经这数千人横里一插,曹军攻势登时被阻。原想着等这数千人过去,袁军必然露出空隙,可这些人行得极慢,等过去之后,所过之处已被垒上鹿砦和拒马,袁军躲在其后不住she箭,曹军被硬生生挡在鹿砦之外。

    如此这般,行出两箭之地,猛听得战鼓声隆隆从右翼响起,一支军马斜冲而出,直穿袁军左翼。正是曹洪眼见袁军左翼有隐隐稳住阵脚的趋势,调集重军围攻这支阵型古怪的大军。曹洪也是察看了许久,这才放弃有蹶张弩手乘坐的战车护卫的左翼,从右翼斜刺冲了过来。蹶张弩箭因质料坚硬,只能平she,曹军战骑从右翼穿过来,正是想用位于战车右翼的弩箭手挡住蹶张弩箭。

    袁军登时明白曹军意图,心知吴晨这支大军一破,全军有覆没之危,当即便有数百兵士挺着长戟冲了上前。曹军战骑被这数百兵士一阻,奔袭之势减弱,待到得吴晨的战车阵前时,已只有聊聊数十骑,不等冲到战车前,已被尽数戳死。曹洪却并不气馁,鼓声越发敲得惊天动地,鼓声中,千余青州兵压向侧翼,与袁军大戟士战在一处,骑兵沿着步兵拓开的道路,以惊人的高速直压吴晨所部的右侧翼。

    吴晨厉声高呼,命令大戟士在前顶住,弩兵更是将箭雨一拨拨she向空中,如蝗的箭雨下曹军虽是人仰马翻,后续战骑仍如怒涛狂涌,不住向战车阵压来。驾车的兵卒望着不住接近的曹军战骑,颤声道:“使君,挡不住了,挡不住了,咱们,咱们还是撤……撤吧……”吴晨用手中弩机狠狠敲了那兵卒的兜鏖一下,喝道:“跑?你能跑得过那些战骑?留下来还有命,跑就死命一条。”提声大呼道:“戟兵让路,车弩换位。”听到呼声,原本在战车间隙的大戟士涌出侧翼,向左翼跑出,弓弩兵从弩车间隙奔到战车左翼。曹军将领这才惊觉上当,鼓声蓬蓬急招骑兵退后,但此时骑兵冲得太前,已与大戟士纠缠到一起,吴晨领军从侧翼超前,数十支蹶张弩机从车上和车后激she而出,平she的弩箭先是洞穿马背或者马腹,接着箭头窜出,she入战马之上的曹军战骑体内。几乎便在同一时间,数十骑曹军倒地而亡,死状惨烈之极。曹军战骑侧翼惊觉之下,调转马头回冲向营,吴晨哈哈笑道:“此时想逃,不嫌太晚了么?”提声呼道:“追住曹军后翼,别让他们跑了……”

    便在这时,猛听的车辕处的兵卒大叫道:“那是曹洪,那是曹洪,使君,那是曹洪……”吴晨顺着兵卒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员将领被夹在回逃的战骑群中,那员战将神se彪悍,不住挥刀呵斥,看身形正是邺城曹军统帅曹洪。吴晨厉声喝道:“放箭,放箭。”其时根本不须吴晨喝令,羽箭已一拨接一拨的激she向天。眼见敌军统帅近在眼前,兵卒杀意顿增,数十弩兵更是越过护卫的大戟士奔到曹军战骑后,向曹洪处放箭。

    那些羽箭起始时离曹洪还远,但曹军战骑在蹶张弩手的she击下不住溃散,便令一些蹶张弩手起了心思,数人调转弩机she向曹洪she。身旁连续数名战骑被蹶张弩手she倒,曹洪终于se变,调转马头,向营寨中退去。

    “曹洪要跑了,快追,快追。”那些弓弩手丝毫完全忘了己身几乎没什么防御战骑的手段,夹着弩机,追在战骑身后。留在后翼仍和青州兵纠缠的袁军远远听见这处齐声大吼,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得敌方主帅要逃,便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曹洪要跑了”的呼喊声排山倒海般响彻旷野。

    吴晨**一敲驾车兵卒的兜鏖,笑道:“你这蠢才,你能追上曹洪么?你跟着喊什么?”便在这时,猛然间突然一支羽箭激she而出,正中曹洪战骑的脖颈,曹洪胯下战马猛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曹洪掀了下马。吴晨又惊又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着惊喜交集,**一拍驾车兵卒的兜鏖,大笑道:“蠢才,蠢才,还不快追,快给我追,跑了曹洪,我拿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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