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经过雍县之战后,自己早已明白了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再不会为战场上的事落泪,可现在却是抑制不住的泪水横流。与马超庞德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沸沸扬扬滚涌而起,催迫的泪水不住涌出眼眶。

    河风从宽阔的洛水河面上刮来,将如水一般的凉意吹到脸上,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就见点点浪花从上游不住涌起,斜阳映照下像是在河面上泛起的无数细鳞,翻卷着,滚动着,奔注而下。想起马超临走前厉声痛斥“我怕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忘恩负义,更怕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鼠目寸光”的那番言语,更觉心如刀绞。

    吴晨就这么茫然坐在河岸旁,泥雕木塑一般,直到斜阳西沉,才站了起身,缓步走回营寨。宋恪前来禀报,说辛毗在营中等了吴晨数个时辰,直到午后才离开,吴晨闷闷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宋恪又道:“就在片刻前,又有两人说是从雒阳而来的,不知大帅见还是不见?”吴晨道:“雒阳来人?他们还能是来作什么的?钟演在我们手里,这两人不用说就知道是钟繇派来的说客,来探我们口风的。”心中突然一阵恼怒,心道:“我们的人被困在泫氏,又有什么人去求过曹cao?我不过就是俘虏了两千兵士,就一拨接一拨的来人游说?”怒道:“将他们赶出去,就说我今i身体不适,什么人也不见。”

    宋恪道:“是。”躬身退了出营。路过帐口,轻轻叹了一声,将帐帘放了下来。吴晨将地图摊开,就着火把光查看巩县一带的地形地势图,但心中烦闷,什么也看不下去,站起身,向门外道:“宋恪,任晓的斥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宋恪挑开帐帘,拱手道:“还没有。”吴晨皱了皱眉,道:“去请诸葛先生过来。”宋恪道:“是。”躬身正要退开,吴晨顿了顿,道:“去将赢天、黄将军、梁兴和马成都请过来。”宋恪再应一声,退了开去。吴晨在帐中负手踱了几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急忙迎向帐门,却听帐外亲兵喝道:“什么人,退下。”吴晨手已触到帐幕,听到喝声,知道来人不是诸葛亮他们,放下了手。就听一人喝道:“小贼,我知道你在帐里。什么身体不适,今早不是还好好的么,装什么病,出来。”正是钟惠的声音。兵士喝道:“钟小姐,退回去,没有吴使君的军令,你再向前,我们便不客气了。”钟惠叫道:“不客气便不客气,你们杀啊,你们使君难道就对我客气过了?”

    铮铮数声,似是兵刃交击的声音,跟着兵士啊的一声,声音又是愤怒又是不平,宋恪厉声道:“钟姑娘,看在你是客卿的身份上,我们原本不想难为你,但你再闹下去,我们可真不客气了。”钟惠冷哼道:“小贼就从来没客气过,你们惺惺作态做什么?”

    吴晨越听越怒,挑开帐帘,喝道:“钟惠,你在这里捣什么鬼?”就见钟惠手持一把利刃,站在营帐前五丈远处,数十名亲兵散成环形围在身侧,一名兵士手背溅血,退在一边,两名文士远远站在一旁,向这处观望。钟惠见到吴晨,怒道:“你不是病了么,怎么又出来了?”吴晨怒道:“我就是没病也要被你气病,你到底想做什么?”钟惠吸了口气,道:“许县的使者你就见,雒阳来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见?”

    吴晨冷笑道:“许县的人是来求我放俘虏,雒阳的人除了要我放俘虏,难道还有别的事?来一个我见一个,今早许县,今晚雒阳,明早嵩县,明晚官渡,我哪来这许多闲功夫。”钟惠为之气沮,道:“你……你……”吴晨理也不理她,提声向远处的两个文士道:“你们两位想必就是钟繇派来的使者,回去告诉钟繇,就说俘虏的事我不想和他谈,你们这就回去罢。”一甩袍袖,就要进入帐中,那年长的文士低咳一声,道:“吴使君错了,我不是来劝使君放俘虏,而是来给使君送礼的。”向身后的年轻人道:“仲达,将礼物呈给吴并州。”那年轻人应了一声,卸下身上的包袱,双手递前。宋恪见吴晨也不说话,清了清嗓子,将包袱接过,正要送过来,吴晨道:“打开罢。”宋恪依言将包袱解开,猛地惊呼一声,脱手将包袱掉在地上,就见包袱中是个女子的人头,掉在地上滚了数滚,侧倒在营中的干地上。宋恪先是大惊,其后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腰刀,怒喝道:“老贼,你这是什么意思?”众兵士见宋恪拔刀,大喝一声,将两人围在正中。那中年文士面se不改,淡然望着吴晨,少年文士则一脸微笑,望望宋恪手中的长刀,再望望兵士手中的长矛,似觉极为有趣一般。

    吴晨瞥了一眼那女子的人头,淡淡地道:“我不知道这位先生送人头给我做什么,我军军纪严峻,没人敢乱抢乱杀,这个女子绝非我军所杀。”那中年文士点头道:“的确不是西凉军所杀,这村妇是死于巩县乱军之手……”吴晨冷笑道:“既然是曹cao的军队杀的,这个人头你还是送给曹cao吧,我敬谢不敏。”那中年文士道:“子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所杀。河南地自建安年后,便不见刀兵,至今已近十年,倘若不是西凉军乱起干戈,这村妇与村中的百姓仍旧会安然渡过余生……”

    吴晨大笑道:“先生又在这里悲天悯人了。徐州之战,曹cao屠戮数十万百姓,先生在哪里?官渡之战,曹cao坑杀七万俘虏,先生在哪里?夏侯渊从散关杀入汉阳,一路烧杀掳掠,万余青壮被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先生在哪里?泫氏城破,我军八千人被曹cao尽数戮杀,先生又在哪里?”

    说到这里,吴晨一阵哽咽。那中年文士一阵讶异,缄默片刻,道:“这些曹司空确是难辞其咎……但将军就因此便可以暴易暴,威逼di du么?那将军与篡汉谋逆的董卓又有何异?”

    吴晨怒极而笑,道:“曹cao杀皇子,诛皇后,戮大臣,难道就和董卓有异了?”那中年文士缄默片刻,黯然道:“难道将军就忍心看着天下百姓陷于刀兵,辗转沉沦么?在将军心中,百姓是什么,江山又是什么?”

    吴晨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不知先生心中百姓是什么,江山又是什么,但先生看到的只是河南一地死于战乱的百姓,我却看过三辅和凉州死于曹军手下的百姓……”

    那中年文士长叹一声,道:“我知道是劝不了使君了,但只望使君i后总能记起今i你所说的话。”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可怜江山如画,只为枭雄作战场。仲达,我们走吧。”说罢,甩袖飘然而去。那年轻文士望了望吴晨,快步追向中年文士身后。

    “使君,你方才说什么……”马成大步奔到吴晨身前,惊喝道:“泫氏……泫氏的兄弟都死了?”吴晨一阵哽咽,点了点头,马成大叫一声,呼道:“庞校尉……庞……庞校尉……”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身旁的数十名亲兵跟着哭了起来。一名兵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咆哮道:“哭,哭什么?校场中不是还有两千曹兵么,我们这就去杀了他们,为兄弟们报仇。”话音未落,营中的兵士群情激愤,手举兵刃大声呼喝。钟惠大叫道:“不许去,不……不许去……”但喊声便像是投进怒chao中的石子,惊不起一丝波澜,便淹没其中。钟惠奔到吴晨身前,喝道:“小贼,你……你一向不杀俘虏的,你还不快阻止他们……”

    吴晨沉声道:“是,我军从不杀俘虏,但让他们喊一喊难道也有错?你不愿听,尽可走人。”钟惠勃然大怒,蹬了蹬脚,怒道:“好,杀吧,去杀吧,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你就开心了……”转身附脸而去。吴晨挑开帐帘,矮身而入。身后脚步声响,听足音,正是诸葛亮、黄忠、赢天等人。吴晨急忙用袍袖擦了擦泪痕,快步走到帅案旁。门帘挑开,诸葛亮等人鱼贯而入,吴晨道:“坐下吧。”诸葛亮黄忠等人对视一眼,黄忠清了清嗓子,道:“使君,泫氏的事我们已听说……但俘虏,俘虏……”吴晨淡淡地道:“俘虏的事我们向有成规,我这次也不打算破例。我请你们来不是商讨俘虏的事,而是今后的打算。”说着向众人扫了一眼,就见诸葛亮暗暗松了口气,赢天双目圆睁,双手紧握,一张脸挣得通红,黄忠神se黯然,梁兴眉头紧锁,马成却是不住抽泣。顿了顿,道:“一个月前,我们被曹cao伏击,逃入王屋山,我便知道解泫氏之围的希望渺茫,如果直捣而入,不但救不出神威天将军,连我们也凶多吉少,是孔明先生为我军制定三点一线,经安邑、河南,再到河北,以进逼许都之名,行围魏救赵之实。但曹cao却先一步查出我军意图,先将泫氏攻破,再倾全军之力围剿我军。这便是目下我军境况。”

    说到这里,诸葛亮轻轻叹了一声。黄忠道:“出潼关时,老夫便曾对使君道,一定帮使君救出神威天将军……可惜,可惜终是晚了一步……那次一箭之约就一笔勾销,使君还能命老夫做三件事,老夫水里火里任凭差遣。”吴晨道:“赢天,你怎么说?”赢天咬了咬嘴唇,突然一阵哽咽,叫道:“大哥,你定的什么鬼主意,我现在恨不得将巩县的人全杀光杀净,可我知道你一定不肯……”梁兴急忙道:“使君的意思是问我军何去何从吗?唉,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使君叫我打仗冲阵杀敌攻城都可以,但叫我出主意,这个,这个……”

    马成叫道:“使君,有句话我要讲,不管使君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讲……”吴晨淡淡地道:“如果是杀俘的事,就不要讲了。”马成哽咽道:“不是杀俘的事,是去泫氏……那些兄弟都是咱们凉州人,他们死在异地,做鬼也是异乡鬼,会被当地的鬼欺辱,我……使君同意还是不同意,我都要去将他们的骸骨收回去……”

    吴晨心情一阵激越,向诸葛亮道:“孔明,你怎么说?”诸葛亮道:“马校尉说的很是……”赢天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泫氏罢。”吴晨瞪了他一眼,道:“听孔明说完,你急难道我不急?”赢天道:“孔明,那你就快说啊。”诸葛亮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是坚持使君走完三点一线。倒不是说我不信任辛佐治,我看得出辛佐治对使君一片忠心,但他人在许县,所得的消息也必然经过曹cao的眼线,是否曹cao斥侯夸大其词,尚在未知之天,此其一。其二,如今曹cao尾随在我大军身后,不能将他牵制在某处,即便我军退回潼关,曹cao也会紧随而入,那时我军被曹cao紧紧咬住,就失了所有主动,三辅、凉州就会重罹战火。而遍观与河南相连的州郡,也不过荆州、河北与关中,荆州之地,使君与刘荆州有隙,走宛叶入荆州,刘荆州一定会出兵阻拦,那时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孙武再世也难保必胜,因此只剩下河北一地,也唯有河北才能牵制的住曹cao大军。”

    吴晨点了点头,道:“马校尉说的在情,孔明说的在理,黄将军、赢天、梁兴,你们以为呢?”赢天用手在眼眶上抹了一把,哽咽道:“好,我就去收超哥和庞黑脸的骸骨,顺便为他们报仇。”黄忠道:“使君说怎样便怎样,老夫风里火里绝不皱一皱眉头。”梁兴道:“赢护军和黄将军所说,就是我心中的话。”吴晨道:“如今至紧要的便是搜集曹cao的消息。”向梁兴道:“子都,你去探探坎陷,上次我们就是差点吃了地形地理不熟的亏,既然知道坎陷有路通向其外,咱们就要将路探通。”向赢天道:“曹cao的兵力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我们身旁,必然要靠水运。赢天,你既机jing,武功又强,而且乌鸦嘴天下良驹,没什么马跑得过它,你就顺洛水两岸去巡查。”再向诸葛亮道:“上次我军吃了内贼的大亏,以至被曹cao伏击,这次咱们没有内贼,但如果被去了斥侯,也就等于被弄瞎了眼睛。任晓的斥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觉得其中极为可疑。孔明,我要你查一下究竟哪些斥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传递最后一次消息时,人又是在哪里。”再向黄忠道:“巩县之战后,有人从巩县突围而出,看方向是向偃师求救。偃师自前晚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刘晔、满宠又一向胆大多智,要防他们遣jian细混入营中,策反城内俘虏。”

    众人听了吴晨的吩咐,一一应是。吴晨挥了挥手,道:“就这么办吧。”

    午夜时分,赢天传来消息,说是在雒阳瀍河附近发现拦河水坝,看样子已建了数i。吴晨道:“已建了数i?怪不得钟繇这几i没有丝毫动静,原来是想用水淹我们。”想了想道:“在瀍水上游建坝,为何洛水水文却没有丝毫变化?”诸葛亮道:“许是洛水上游尹阙龙门一带有雨……”赢天道:“嘿,孔明,你果然一猜就中。”吴晨点头道:“这就难怪了,钟繇一向狡猾,这些细节别人考虑不到,他却一定会想到。赢天,你看那水积了多高?”赢天道:“曹军看得紧,我没能混进去,没看到水积了多高。”诸葛亮道:“常言道,预早不预晚,既然已经发现钟繇要掘水,我们该当及早准备才是。”吴晨沉吟了一下,道:“孔明,我不是请你查看任晓的斥侯都是在哪里失踪的么,查得如何了。”诸葛亮摊开地图,食指在洛水下游一带划了一个小圈,道:“多数都是在这里。”吴晨低喝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赢天道:“曹cao已经到我们屁股后面去了?”吴晨点了点头,道:“正是。曹cao的大军距我们有五i路程,我们在河阳渡口停了一i,五社津停了半i,夹洛林又停了半i,这样算来曹cao大军离我们不过三i路程。钟繇一定是对曹cao的行程了如指掌,所以决定在上游蓄水,然后在今明两天放水,将我们向洛水下游驱赶,赶入曹军主力的埋伏。”赢天恨恨地道:“好狠。”吴晨淡然道:“打仗又哪有不狠的。”凝视地图,缓缓道:“要摆脱曹军,一是向嵩县进兵,但经过前i的大乱,司马朗一定会加强戒备,嵩县地势险要,万一被拖住,就会被随之而来的曹军缠上。二是走偃师,从洛水西岸绕回五社津。但我们不知道曹军主力是走的西岸还是东岸,撞上曹cao主力的机会极大。三是走东南面的桐柏山,穿山到达东面的中牟,那时向北可以进攻荥阳,向东可以攻官渡,顺鸿沟而下可以由黄入淮,直趋许县。但这条路也有问题,就是山路不熟,曹cao有本地人引路,会很快赶上我们。”赢天叫道:“大哥,你啰里啰唆说了半天,就是说没一条路可以走。”吴晨被赢天一急,不由想起当初和他相见的情景,心中苦楚稍减,哈哈一笑,道:“凡事有弊就有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赢天道:“我看就走桐柏山好了,你不是说路不熟么?我领,我今天就去山里探路。”

    就在这时,就听宋恪叫道:“大帅,梁……梁司马回来了。”吴晨道:“让他进来。”帐帘一挑,梁兴大步而入,双手一抱拳,道:“使君,我回来了,幸不辱使命,坎陷的通路已被我们找出来了。”将手中的布绢抖了抖,双手呈上。吴晨接了过来,说道:“辛苦了。”梁兴道:“也不算辛苦。主要是运气不小,属下带人进入坎陷后被陷了数次,就在要绝望的时候,碰到一个本地猎户。他是在陈群坚壁清野、将人都聚到巩县县城时逃入山中的,饿了数i,熬不住了就下山打猎,不想却正好被我们撞上。我们给他吃的,而他就将坎陷的道路画了出来。”诸葛亮道:“怎会这么巧,会不会是敌军斥侯所扮?”梁兴笑道:“初时我也担心,因此就带着兄弟走了一趟,图上道路确实无误。”吴晨道:“有地图就好了,万一不行,我们就从这条路绕开嵩山要道,直取嵩县。”展开看了看,诸葛亮和赢天两人跟着凑了过来,吴晨转身将地图摊在案上,向梁兴道:“那位猎户还在么?”梁兴道:“我确认地图无误,就将他放走了。”吴晨哦了一声,梁兴道:“使君找他有事?”吴晨道:“方才我和赢天孔明商讨战事,推测曹cao已到了五社津一带,就想穿桐柏山而过,进入中牟,只是苦于山路不熟,想找一个人带路……”梁兴脸上突然一阵古怪,吴晨鄂道:“怎么?”梁兴道:“我们在坎陷探路时,那人曾指着一道峡谷,说走那处便可以穿过桐柏山直达鸿沟,其时我还没在意,但使君突然说起穿桐柏山,我便想起来了。”吴晨jing神一振,喝道:“当真么?”梁兴**点了点头。吴晨哈哈大笑,向赢天道:“赢天,你不是想探路么,现在你就去探吧。”

    刚送走赢天,亲兵来报,说是抓住了一个从偃师来的细作。偃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吴晨总有种满宠、刘晔暗中潜伏窥探的危机感,这时听说偃师有了动静,急忙命人将那人押了过来。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粗壮,眉骨高耸,一身的渔民装束上血迹斑斑,显是在被抓时经过一番打斗,双手反翦着推了进帐,怒目瞪向吴晨。吴晨道:“就是他么?”建智道:“就是他。”那人怒道:“西凉贼,要杀要剐随你们的意,说这么多废话作什么?”吴晨道:“我只是想知道薛悌叫你来做什么,说了就放你走。”那人嘿的冷笑一声,道:“放了我?一来我不识什么薛悌,二来你们一见面就要杀要砍的,我便算认识……嘿嘿,也绝不会说于你听。”宋恪抢上一步,一个膝撞顶在那人小腹上,喝道:“并州大人面前还敢如此放肆……”那人嗷的一声,整个身躯蜷缩起来,吴晨道:“让他说,别难为他。”宋恪道:“是。”垂手退立一旁。那人直起身,用肩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迹,嘿嘿地笑了笑,突然昂起头,一口浓痰向吴晨吐了过去。吴晨一侧头,那浓痰嗒的落到平铺在帅案的地图上。建智、宋恪登时大怒,建智纵身而上,一掌掴在那人脸上,打得他横翻出去,在空中连转数圈,撞到帅帐才摔到地上。那人在地上喘了喘,用肩头靠在帐上慢慢站起来,一面站,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建智更觉恼怒,大吼一声,纵身来的那人身旁,一脚踹在那人胸口,那人便如一只布袋般倒飞而出,横撞在帐幕上,弹了弹,掉在地上,以头柱地,缓缓弓了起身,脸还没离开地面,嘿嘿的笑声已先传了出来。

    建智就觉胸口一团怒火猛然爆裂,啊的大叫一声,纵身扑上,便如发了疯一般,用脚踢踹那人胸口小腹。吴晨喝道:“拦住他。”宋恪和数名亲兵急忙拥了上前,将建智拉开,这时那人口鼻鲜血四溢,已是进气时多出气时少。吴晨看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偃师细作,心中暗暗苦笑,情知是问不出什么了,挥挥手道:“将他抬下去吧。”建智此时心神一定,猛地惊觉弄出大错,冷汗登时渗了出来,扑通跪倒,叫道:“属下鲁莽了,并州大人责罚。”吴晨道:“为将者,首重冷静,你连那个斥侯小小的嘲笑也忍耐不住,如何能执掌一方军事?将你的建锋督尉的印信交给副手,你暂时留营查看,按今后的军功,酌情升降。”建智心头一痛,应道:“是。”

    吴晨向宋恪道:“去问建忠,看偃师还有没有派别的细作过来。”宋恪应了一声退了出帐。吴晨转到帅案后,向地图上的浓痰瞧了一眼,探手将它抹去,却见那痰迹在巩县和雒阳间抹了一大滩,心中忽地一动,大声道:“传黄老将军来见。”营外的亲兵应了一声,跟着脚步声匆匆远去。吴晨挑帘走了出帐,此时正是四更时分,夜se如水,天空星迹寥落,从洛水方向刮来的夜风带着浓浓的水汽,鼓荡整个营寨,吹得战袍和旌旗飒飒作响。吴晨负手望着天空,遥遥想起当年在榆中,似乎夜se也是像今夜一般,只是那时守在自己身旁的庞德却已不在。想起那中年人临走时仰天叹息“可怜江山如画,只为枭雄作战场”,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使君,你找老夫?”黄忠大步走近。吴晨收回思绪,点了点头,道:“是。自前晚巩县有人渡河到偃师求救,我一直就在担心偃师曹军的动向。只是薛悌和满宠等人却异常沉得住气……”黄忠道:“使君是想说责罚建智的事么?使君责罚的是,老夫反倒觉得责罚的轻了。打杀细作,令使君探不出一丝消息,至轻也是贻误战机之罪,使君只是撸了他的职……哼哼,若是老夫,不打他八十军棍也打他四十。”吴晨微微一笑,道:“建智终究不是我的属下……这个就不说了。我找将军来是想演出戏给薛悌看。”黄忠鄂道:“演戏?”吴晨道:“是,演戏。薛悌既然派斥侯来巩县,想来对巩县还是上心的,倒不如将计就计,在巩县大闹一场,将薛悌引过河来。”黄忠道:“使君的念头不错,只是该如何引呢?偃师的细作目下只会喘气,便是让他说一个字也是不成。咱们不知薛悌的计策,只怕不好将他引过来。”吴晨道:“在坎陷放火又如何呢?”

    黄忠猛地揪了揪颔下的胡须,道:“在坎陷放火?使君的意思是诈作嵩县的曹军来援,咱们的主力被调出巩县?”吴晨道:“其实……我心中有一个更长远的计策。如今曹cao在下游,钟繇在上游,即使咱们真能穿山而过,但因曹cao领的河南军比我们更熟悉山路,同样是穿山,花的时间就比我们的少,因此即使到了中牟,仍会被曹cao紧追在身后,万一被他逼到黄河边,就只能和他的十万大军硬打一仗。咱们人数远少过他,和他主力对峙的局面能免则免。因此我想先渡河去洛水北岸。”黄忠眼中的疑惑更甚,揪了揪颔下的胡须,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吴晨。吴晨解释道:“赢天不是说钟繇在瀍水河上建坝么?若我们先一步击毁堤坝,那么淹得会是谁?”黄忠眼眸猛地一亮,喝道:“自然是曹cao。老夫明白了,使君是要渡洛水偷袭瀍水水坝。”吴晨道:“不错。若我是钟繇,既然建坝要淹我军,就一定会在上游积蓄船只,水淹下游后再趁水势而下,席卷残军。因此只需在击毁水坝前,先一步占住上游船坞,水坝被击毁后,就可以乘船渡过河泛区,穿山而过到达中牟,将曹cao远远甩在身后。烧坎陷也有这个念头在里面。我军击溃水坝后再趁水势从上游返回巩县,至少需要两i,那时坎陷的林木想来都已被火烧尽,可以令我军快速通过而不虞嵩县的曹军。”张开手臂向空中探去,夜风将袍袖的袖脚吹得不住向东飘飞。道:“目下吹得正是东风,只要在坎陷外围点起大火,就能将火势吹进沼泽深处。”顿了顿,道:“要偷袭瀍水水坝,就要先渡洛水,但偃师的曹军如果不动,我担心满宠等人会趁我军渡河时,击我军于半渡,因此想将他们先调过南岸来。”

    黄忠在心中将吴晨所说的话想了又想,猛地点了点头,道:“使君的计策当真要的。这场戏老夫演了。只是老夫还不知该如何演呢?”吴晨道:“老将军率两千人在洛水上游建浮桥,我率一千人烧坎陷。剩下的人马交给马成和梁兴,要他们在中间策应,防备嵩县的曹军和巩县内城的陈群。”

    黄忠一拍大腿,喝道:“好,就如此办。使君想在几时演这场戏?”吴晨道:“兵贵神速,咱们不快一些,难保钟繇不会先一步捣毁水坝……而且,巩县我们总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是要走,不如就今天走。”

    黄忠开怀道:“老夫这就去准备。”

    作者按:鸿沟,是我国古代最早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人工运河。始建于战国魏惠王十年(公元前361年),秦汉两代直至魏晋南北朝,一直是黄淮间主要水运交通线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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