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峻道:“长文,就由我率三千兵士去救典中郎将罢。”陈群沉吟片刻,断然道:“伯达,由你率三千兵士前头开路,伯裔,你率三千兵士殿后。仲常,你领五千兵士送伯达和伯裔入山,等嵩县的烽火熄了后,再回巩县。”三人拱手应令,大步奔了下城。

    ※※※

    这时,嵩县不远处的吴晨望见偃师传来的火光,笑了起来。

    原来从安定军在五社津溯水而上,采用水陆并进,黄忠领一千五百余兵士行在东岸,赢天领另一千五百人行于西岸,剩下的两千人由吴晨率领溯水而行。林中的曹军只注意到了吴晨的主军,却被黄、赢两人衔尾猛攻,虽然烧了吴晨的数条战船,却全军覆没。马成从俘虏中找出数人问话,得知巩县、偃师的兵力都在两三万间,吴晨和诸葛亮商议,两处城池重兵防守,己军又不擅攻打坚城,倒不如暂时在夹洛林歇息半i,一来避开烈i,二来天黑后也能最大发挥己军飘忽如风的优势。

    在夹洛林休整了三个时辰,吴晨令马成率三百名兵士在巩县外围游击,将巩县方向来的斥侯一一擒下,令黄忠率五百兵士佯攻嵩县,逼嵩县守将点烽火求援,再令赢天率五百人在偃师和巩县外围牵制,务必要令嵩县烽火点起时,陈群和薛悌不会派兵援救,自己亲率主力西移,在汜水关到嵩县的要道上设伏。若能将汜水关的曹军调出,打通通往雒阳,若汜水关的守军不出,便挥军进攻嵩县,直逼许县。

    巩县位于洛水东岸,与嵩县有道路相连,而西岸的偃师若要增援嵩县还需先渡洛水,因此吴晨不忧心偃师的守军,倒对巩县的守军忌惮数分,因此用计也以巩县为主。从火光先后来看,一定是赢天所在的sao扰军见到嵩县火起,就将事先备好的柴草点起,迷惑巩县的陈群。吴晨暗赞赢天等人的机智,但心中又有些遗憾,忖道:“倘若这时义兄的五千人和庞德的三千人此时都在手中,又何需如此麻烦?那时以庞德的三千人阻击巩县兵马,义兄伏击汜水关兵士,自己则率黄忠和赢天全力围攻嵩县,陈群和曹休不来则罢,来了正好一举将三城一齐拿下。”但知此事也只是想想而已。收回目光望向汜水关方向,但见银辉之下,洛水浩浩东来,在数里外折而向北,洛水转折处,地势平阔,数道河流分从南北注入河水干道。相聚远了,宽半里的洛水只像是条玉带,而从南面的嵩山注入的休水、邙山流来的浃水则像是银光闪闪的丝线,平铺在大原上。溯洛水向西二十余里,便是汜水关,顺洛水而下向北二十里,则是巩县,圉于视野,眼中所见只有一片夜se。山风从数里外高耸的熊耳山俯掠而下,将战袍吹得紧紧贴在后背,再从身际掠过,拂向整个旷野。

    山风劲吹中,平阔的垂野上亮起无数火把,先是一条细细的火线,迅速前移,不多时便漫成一片火chao,从天际奔腾而来。

    “使君,巩县的兵士已到山下了。”梁兴在身后低声提醒。吴晨点了点头,道:“传令建智,我军伏击巩县曹军时,要他全力挡住汜水关的援军。”

    低低的传令声中,隆隆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视野中火把星星点点,遍布整个旷野。火chao在入山的峡口处略略停了停,数道火流从旷野中摇曳的火chao中流出,涌入山中,渐渐便向山谷中段逶迤过来。便在这时,身后火光猛地亮起,吴晨、诸葛亮等人都是一鄂,望向身后,但见嵩县方向一道火光在山岭间急速向前。吴晨鄂道:“那支曹军是从哪里来的?”诸葛亮凝神望了望,缓缓道:“似乎是从坎陷方向来的。”梁兴低声道:“坎陷不是沼泽么……”沉闷的脚步声在谷口响起,chao水般漫了过来,将梁兴的话声压了下去。梁兴提了提声音,叫道:“使君,曹军来了。”

    吴晨望了眼东北方快速而来的曹军,又望了眼山脚下快速涌入的火chao,忖道:“原来坎陷方向是有路通向外面的。”倘若就此下令伏击,驰援嵩县的曹军很可能掉头夹击。在心中将所有交战过程想了想,向身后道:“放他们过去。”

    梁兴建忠眼中的诧异一闪即逝,转身将军令传了下去。吴晨踏前一步,望向山下,轰轰的蹄声在耳畔不住回响,山谷中的曹军就像一条大火龙在脚下蜿蜒,向嵩县快速而去。只等整条火龙消失在山峦,吴晨才低低叹了一声。

    ※※※

    吊桥放下,一人喝道:“好你个任伯达,真是胆大妄为啊。”话声中,数人从城洞中大步迈出,当先一人长须及胸,面容肃然,正是东曹掾属司马朗。他一面说,一面迎了过来,道:“我在城上望见巩县方向的火光,可不知心中有多担心,还好是你这福大命大的任伯达……”在任峻的肩头轻擂一拳,笑道:“你当真是不怕吴晨一把火烧了你?”

    原来司马朗字伯达,任峻也字伯达,曹cao为了区别二人只能在字前加姓,外人都觉不便,两人却自得其乐,一来二去倒成了莫逆。

    任峻笑道:“原本是不怕的,都是伯裔害我。”司马朗一怔,任峻指着枣祗道:“长文要我和伯裔一同增援嵩县,我为前锋,伯裔殿后,走到一半,伯裔忽然催马到我跟前,对我说:‘伯达,你有没有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当时我见嵩县在望,就说:‘情形不对?哪里啊?’伯裔道:‘此刻山风正向北吹,倘如西凉贼子真的围嵩县,怎地一点喊杀声金鼓声都没有?’我当时心中就是一紧,叫道:‘是了,伯裔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些不对了。莫非,西凉贼不是要围嵩县而是要打援……’伯裔倒没实说,但那眼神我一望便知,当时可真是吓得不轻。虽然人是到了嵩县,可腿肚子现在还在抽呢。”众人听他说的有趣,皆抚掌而笑。

    司马朗叹道:“西凉贼用兵一向飘忽,围点打援,声东击西,浑水摸鱼……当真是防不胜防,这几i听闻西凉贼到了五社津,我便加派人手护卫烽火台,但仍是让西凉贼偷袭得手。我见北山火起,便知要遭,幸得两位大人福泽深厚,才未遭埋伏……”

    一人突然笑道:“只怕不是福泽深厚,而是事出有因。”枣祗任峻循声向司马朗身后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一位少年文士。那人年纪在十七八岁,面相清秀,只是天庭微微前凸,嘴也略略有些大,一笑之下,隐隐有裂向两腮之势。两人见这少年没有仕宦,却插在司马朗前说话,心中登时不悦。司马朗察言观se,附掌击额,叫道:“啊唷,来了片刻,我还未向两位引见我身旁之人。”向右手的曹休让了让,道:“曹议郎前几i曾屯守巩县,伯裔和伯达想来是已见过的了。”枣祗和任峻点了点头。司马朗向身后的少年让了让,道:“这位是我二弟,单名一个懿字,年来一直在陆浑山中读书,听闻我调驻嵩县,昨i才得允许前来看我。”向司马懿道:“还不快见过枣大人和任大人。”司马懿趋前一步,一揖到地。

    “司马懿拜见枣大人和任大人。”

    枣祗和任峻见他恃才傲物,原本想折折他的锐气,但听是司马朗的弟弟,便不好发作,淡淡地回了回礼。曹休却道:“司马老弟,方才你说‘非是福泽深厚,而是事出有因’,不知这个‘因’是什么?”司马朗道:“他年纪尚小,见识粗浅,又哪里知道什么因因果果了?议郎万万不可当真。”

    司马懿本想张口,听了这话,笑了笑,闭上了嘴。任峻望了枣祗一眼,笑道:“伯达,令弟仪表不凡,实是一时俊彦,我看他不是少年轻狂,而是心中独有定见。目下西凉入寇,多一份力也是好的,伯达又何必见外?”司马郎仍待推辞,司马懿已笑了起来,说道:“说便说,还怕了不成?照我推测,西凉军早已埋伏在山中,原本是想围歼巩县增援的兵马,只是因为地形不熟,以为坎陷既是沼泽就不会有兵通过,未曾在坎陷方向设置阻援的伏兵。到两位大人进山,吴晨本想伏击,却突然发觉从坎陷方向又来了一支增援的大军,如果开打,西凉人就将陷入两面夹击之境,如果不打,这个埋伏岂不是白设了?吴晨思忖半晌,最后决定不打,因此两位大人才得以平安到达这里。”

    枣祗和任峻对视一眼,任峻低咳一声,道:“司马……我和伯达是至交,就托大唤你一声二弟好了。二弟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叫人难以心服……”

    司马懿笑道:“要真凭实据何其容易。其一,嵩县的烽火是西凉军点的,而不是因为西凉军攻城咱们让人点的,由此可知,西凉军目的不在围攻嵩县。而两位大人又远道而来,可知西凉军目的也不在巩县。那么吴晨究竟想攻哪里?其二,若我是吴晨,遇到两面夹击之境也会选择不打,因为既已调出巩县的兵力,即便让两位大人顺利到达嵩县又何妨?此时若巩县有危险,你们救是不救?救,那么设在山路上的埋伏依旧可用。不救,则巩县空虚……”刚说到这里,就见北方的天空忽然亮起一线火光,看方向正是巩县,司马懿抚掌大笑:“众位大人要的真凭实据来了。现在吴晨在巩县放火,众位大人救是不救?”

    枣祗任峻相视se变。枣祗向司马朗道:“东曹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早先西凉就有刺客到了巩县,幸得众兵士效死力才将那人逐走,但那人走时曾说西凉人天明攻城,当时咱们也只是听听就算,目下看来西凉人用的正是声东击西之计。”

    司马懿连连摇头:“绝非声东击西,而是围点打援……”枣祗瞪了他一眼,向司马朗道:“东曹大人,长文闻听嵩县有难,即刻便令我与典农中郎将来援,目下巩县有危,东曹大人万万不能坐视不理。”

    司马朗向曹休望了一眼,曹休心知司马朗有意让自己领军增援,急忙道:“倘若巩县真的有危,自然是要救的,但若不幸被司马二弟言中,派兵援救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司马朗向司马懿道:“二弟,依你看,目下情势该当如何应对?”司马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淡淡地道:“以不变应万变。兵法云:兵之大者,五十里不相救。嵩县和巩县虽不到五十里,但兵士来回奔波,走的路即使没有五十里,怕也相差无几,无论士气还是体力都难以和一直隐蔽林间的西凉军相提并论。此时出兵正中吴晨‘避其锋锐,击其惰归’之计,此其一。其二,以西凉军数年战绩推算,野战天下无双,攻城却鲜有胜绩,仅有的数次也多是以诈计取胜。西曹大人和镇军将军皆是智深如海,不中诡计,以巩县目下的兵力和存粮,撑上数月不会有大碍。”

    枣祗怒道:“说了半天,就是不想救。”司马懿悠然道:“救也行,就是用当年徐庶赚马岱之策,大军分数次走,每次两千人,前后相距十里,要吴晨打又舍不得,不打又眼看着人从眼皮底下溜走。只不过领军最后一路的将领,就要小心西凉人恼羞成怒之后的雷霆一击。不知三位将军谁愿领这最后一支?”

    枣祗、任峻听了司马懿的揶揄,心中大怒。只有曹休不动声se,道:“可惜咱们的斥侯不得力,吴晨的位置和兵力部署都未能查到,否则吴晨是要围点打援还是声东击西,就都一清二楚,远胜过在这里乱猜一气。”枣祗暗叫一声好,道:“议郎说的有理,正因斥侯不利,才致宵小横行,谣言四起,流毒无尽,东曹大人是该将这些斥侯整顿整顿啦。”

    任峻虽然没有出声,但曹休骂司马懿“胡猜一气”,枣祗则指桑骂槐,说司马懿“宵小横行”,着实出了心头一口恶气,连连点头。

    司马懿心中愠怒,向司马朗道:“大哥,前几i染的风寒本以为好了,但夜风一吹,似乎头又有些发昏,想先回去歇息了。”

    司马朗也觉司马懿和枣祗等人在一起场面尴尬,正不知该如何调处,见司马懿要走,急忙点头道:“好,你先去歇息吧。”司马懿向曹休、枣祗、任峻揖了一揖,转身走入嵩县县城。他知众人仍在商议该如何应对巩县的烽火,在城中绕了一圈,又踱回城门,远远望见司马朗领着枣祗、任峻、曹休以及嵩县的大批将领走了进城,顺城梯上了城楼,心中已知这些人终究是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在嵩县坐观巩县之变。忖道:“若我是吴晨,此时又会如何?”心中好奇,本想跟着这些人上楼,转念一想,转身向小北门走了过去。

    嵩县南北三里,东西四里,虽然远比不上雒阳、长安、许县这些大城,但规模也颇可观,因此在城墙正门左右各相距二百余步处开通小门,司马懿走的正是正北门左手的小北门。西凉人晚间一闹,城中的守卫跟着森严起来,司马懿被盘查数次,心中不快。心想:“还是去兄长那里好了。那些人欢喜嘲讽也由得他们,我便当什么也没听到。”打定主意,转身又向正北门而去。便在这时,猛然间天空一亮,司马懿抬头上看,大叫一声,向正北门奔去。看守北门的亲兵认得是司马朗的弟弟,便也不拦他,任他一路奔上城墙,就见枣祗、任峻、曹休还有一名大汉撑着稚碟向着北山的火光指指点点。司马懿大叫道:“什么地方起火了,是什么地方?”

    众人听到他的叫声,都转过头,却只有任峻接口道:“是北山。”司马懿道:“是先前屯驻在坎陷的那位将军去救巩县了?”任峻摇了摇头,指着身畔的那名大汉道:“典军中郎将原本是想回援巩县的,但被我们拉回来了。”

    司马懿就觉脑袋嗡的一下,唉了一声,顿足道:“这下巩县危险了。”众人愕然望了过来,司马懿道:“我原以为吴晨会多些耐心等待援军去救巩县,没料到此人如此jian诈。他点这把火,一是截断嵩县援救巩县的通路,阻止我们出兵援救巩县,二是诈作枣将军和任将军回援巩县被烧,派人假冒残兵去诈城。”

    众人就觉一股寒意从脊梁蹿起,半晌作声不得。

    ※※※

    “使君,建忠他们准备好了。”梁兴一面说,一面向身后招了招手,百余名衣衫褴褛的兵士大步奔了过来。这些人发须被火烧得焦了半边,战甲脸面上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裸露在战甲外的皮肤上也尽是水泡,当真是烧得不g en形。吴晨道:“幸苦了。”建忠道:“不这样就瞒不过陈群,只要攻下巩县,这些烧伤又算得了什么。”身后的众人齐声道:“只要攻下巩县,这些烧伤又算得了什么。”

    吴晨将手一挥,道:“好,这次一定要将巩县拿下。你们去吧。”众人相互搀扶,在建忠的率领下向巩县慢慢而去。吴晨向身后众将道:“咱们也上路。”将木棍勒住战马马嘴,牵着战马跟在建忠等人身后。行了数里,隐隐见前方火光闪动,向建忠等人奔了过去。梁兴叫道:“巩县来人了,打还是不打?”吴晨道:“先看建忠他们能不能将援军瞒过。传下令去,大军暂停待命。”

    全军停下,梁兴、建智站到马背向远处眺望,就见两处火头迅速合拢,隔了不久,火chao分出数十支火把,调头向巩县而去,余下的火把缓缓动了起来,向这边移来。两人跳下战马,向吴晨道:“建忠已经瞒过前来增援的曹军将领,曹军已将他们送往巩县。”

    吴晨在心中计算了一些脚程,道:“就此后退五里,在五里外伏击曹军,将其向巩县赶。有建忠作内应,再将敌军残部赶入城,有七成机会夺下巩县。”

    军令迅速传了下去,大军快速后退,退了数里,停了下来。身后的大火照着面前的旷野,火光明灭,照得旷野忽明忽暗,远处曹军行进的火把光像是无数的流萤在暗夜中飞舞。曹军将领催得极紧,马队与步兵之间足足拉了数百步远,但曹军将领仍是厉声催迫,怒吼声连远在半里外的吴晨也听得清楚。

    吴晨让过马队,就在步兵进入伏击圈的刹那,猛地将手向下挥出,弓弦崩响的弹动声里,千余劲箭掠过百余步的空间,雨点般落入曹军阵中,数十支火把像是狂风中的苇花,顺着羽箭的方向抛飞而出。没有了安定军发动袭击的号角声,这些被突袭的曹军一时间仍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后军撞向前军,登时乱作一团,直等第二波羽箭临空飞至,曹军兵士才醒悟过来,惊声大叫着挥动兵刃挑拨不知从何处飞she而至的羽箭。这时曹军战骑已驰出一里远,听到身后仓惶的叫声,调转马头,向这处驰了过来。吴晨向后挥手,号角声冲天而起,右翼一队千余人的战骑从侧翼冲向匆忙赶回的曹军,只一击间,便冲破曹军匆忙迎敌的一个百人队,利刃般直切曹军战骑中腹,这时埋伏在对面的黄忠也率军冲了进阵。两支千余人的战队,就如两支锋锐的尖矛,从左右两侧斜刺曹军主帅所在的中军。曹军兵士仓猝中伏,军心已乱,而且两支大军直冲曹军中军,曹军将领调集兵力巩固中军,指挥大乱,吴晨当即立断,喝令梁兴率亲卫纵马冲曹军侧翼。整齐划一的铁骑冲锋声中,曹军侧翼一触即溃,梁兴率人已摧枯拉朽之势将侧翼凿穿,跟着掉马而回,向另一侧翼杀了过来。曹军两侧翼被击溃,中军更乱,再抵挡不住黄忠和建智两军,狂叫一声,抱头逃窜。吴晨吹动号角,指挥大军左右穿插,将乱兵向巩县直驱而去。

    陈群接到消息,一身戎装伫立城头,望见仓皇奔来的乱兵,提声大呼:“贼子要用乱兵冲城,没我的军令谁也不准开城。”向身后的偏将陈季、陈剡道:“你们两人从此刻便领督战军,哪个敢开城,就地正法。”陈季、陈剡轰然应是。

    陈群转身望向城外哭天喊地狂奔而来的乱军,喝道:“想逃命的就躲到城墙下面,伏地不动,敢乱我城门的,杀无赦。”身后的数十名亲军将陈群的呼喝齐声喊出,那些乱军早已心胆俱裂,城上喊了些什么丝毫没有听入耳中,眼见城门不开,有的哭天抢地扑向城河,想泅泳而过,有的伏地大哭,求告城上的兵士念在同袍一场,开门放生,有的戗指怒斥陈群无恩无义,见死不救,一时间,哭声骂声喊声求救声响彻城墙上下。陈群面seyin沉,闭口不语。猛听得铮的一声,一人拔出佩刀,叫道:“城下的同袍原是为救我等才被西凉军追击,我站在这里坐看恩人被人屠杀,我还能是人么?”

    陈群回身望去,就见那人须发被烧掉一半,正是从北山逃回来的兵卒,向左右道:“将此人拿下,就地正法,以正军纪。”陈季、陈剡将手一挥,兵士从两人身后涌出,向那人抢了过去。那人挥刀,就见白光闪动,抢前的三名兵士啊哟一声,手腕溅血,环首刀掉在地上。那人叫道:“我只是要开门救人,众位不要难为我。”陈群大怒,道:“陈季,陈剡还不将他给我拿下。”陈季、陈剡挥剑分从左右抢上,那人挥动长刀和两人斗在一处,那人臂力沉猛,长刀猛砍猛剁,陈季、陈剡虽然身手矫健,但刀剑相碰总是被他逼退数步,一时间却也奈何不了他。陈群见三人在城头缠斗,面se更是yin郁,喝道:“弓弩手,此人目无军纪,就地正法。”

    听到号令,城楼上的弩手挺身而起,将弩机对准缠斗中的三人。原来昨晚赢天一闹,陈群深以为戒,当即便将弓弩手调到城楼上。弩箭劲急,加之相距又近,伏在城楼上正可用以狙杀刺客。陈季长剑从左上角直劈而下,那人正被陈剡长剑缠住,眼见陈季剑势劲急,大喝一声,长刀圈转,砍在陈季的剑脊,铮的一声,陈季倒退两步,趁势后撤,陈剡跟着跳开。那人立知要糟,就地一跃,从城墙上滚出数丈,就听得哆哆声不绝于耳,方才立足处已插满数十支羽箭,再慢片刻,那人必然被she穿。那人在地上滚了数滚,还未来的及站直身,劲弩破空声又至,那人大叫一声,踊身从城墙上直跃而下,蓬的一声落入城河中。

    “看不下去了,我们要救人。”数十人大喊着涌上城楼,正是方才被救回的那些人。拉拽吊桥的绞盘便在城楼侧的机关房中,那些人一涌而上,砍翻守卫,直闯而入,跟着怦怦声响了起来,正是用刀斩剁绞盘的声音。陈群恍然大悟,厉声喝道:“这些人是jian细,将他们统统拿下。”

    就听得人喊马嘶,西凉大军已涌至城下,羽箭矢石暴雨般向城上飞来,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腾空中,直有遮天蔽i之势,城楼上的弩兵立时被she倒数人,惨叫一声坠了下楼。陈季、陈剡等人顾不上围剿那十余人,挡在陈群身前,挥刀挑击羽箭。就听得蓬的一声巨响,高高拉起的吊桥急坠而下,狠狠砸在地上,城外的曹军放声大叫,直涌上桥。十余丈长的桥面上挤了数百人,就见人头攒动,不时有人掉进护城河中,落在水中的兵卒,不会水的伸手惨叫,会水的则游过城河,有的奔向城门,有的干脆攀住城墙青砖的砖缝,向上攀爬。

    陈群将挡在身前的陈季推开,厉声喝道:“将混进城中的西凉人都杀了,没有他们,吴晨进不了巩县。”猛然间就见东门火光冲天,当即想起混进城的西凉人有百余人,此处只见数十人,西门的火光一定是另外那些人放的。心中又急又怒,喝道:“陈谌,你率一千人看住西门,西门有失,西门有失……你也不用回来见我啦。”将箭令抛在地上。那唤陈谌的偏将拾起箭令,招呼身后的兵士疾步奔了下城。

    陈群望向西门,就见那处尘烟越来越浓,心中隐隐觉得巩县今i是保不住了。想起临出许县时荀彧的叮嘱,胸口就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直是痛彻骨髓。便在这时,从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响,呼喊声从远处响起,陈群喝道:“出了什么事?”一名兵士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叫道:“西曹大人,西门的城门……西门城门被撞开了。”

    陈群喝道:“堵上,用木板堵不上,用人也要堵上。”那兵士大步奔回。陈群向身旁的陈季、陈剡道:“率你们的手下增援西门……”想起深负荀彧重托,胸口气血一阵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陈季、陈剡大惊失se,叫道:“主上……”陈群怒道:“还不快去……”推开两人,大步走向雉堞,推开一名执戈的兵卒,从女墙的间隙向外探视,就见城外密密麻麻尽是人头,安定闻名天下的劲弩手占住外城两翼,手持短盾的兵卒从中间chao水般涌向正门和两百余步的侧门,城外曹军叫喊的更加凄厉。这时天se微明,就见无数兵士混杂在一起,蚁群一般渡过城河附上城墙。安定的军服和汉军的军服原也不易辨认,加上西凉人曾混进城中,令陈群错觉满目皆是敌军,一生所历凶险未有甚于此次。

    便在这时就听得嘭的一声大响,吊桥上的兵卒齐声欢呼,陈群转过身,喝道:“出了什么事?”陈季叫道:“城门被破开了。”其时这时乱军从城墙下奔了进瓮城,陈群已经望到,道:“守住瓮城,咱们还没输……”话音未落,一人满身血渍奔了上城,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西门失守了……”陈群大步奔到那人身前,揪住他的衣领,叫道:“我不是让陈谌死守的么,他人呢?”那兵卒呜咽一声,叫道:“陈司马……战死了……”

    陈群如受雷亟,像僵住了一般,陈季、陈剡叫道:“主上……”陈群苦笑道:“一语成谶,我说西门有事,士谋不用回来见我,他果然不回来见我……”仰头凝目,但两行热泪却已从眼眶中涌了出来。陈季、陈剡跟随陈群十余载,还是初次见他落泪,不由呆了一呆,跟着就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际,全身热血如沸,咆哮道:“我们这就将西门夺回来。”转身向城墙西门奔去。

    陈群大叫一声:“回来。”陈季、陈剡和百余亲兵都停住脚。陈群道:“巩县外城有西凉jian细为内应,这次是保不住了,你们去也是送死。”陈季等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叫道:“就这么撤了?”陈群道:“我曾对荀令君道‘人在城在’,西凉人想得巩县,除非杀了我。”整了整戎装,淡然道:“陈季,你去偃师求救,陈剡,你去集合所有陈家部曲,我们退守内城。吴晨想得巩县,除非将所有陈家部曲都杀了。”

    ※※※

    巩县内城高五丈,宽三丈,南北三百步,东西四百五十步,虽没有城河,但城高墙厚,吴晨围着内城转了数圈,就见城上曹军兵卒严阵以待,直是没有丝毫破绽可用。

    诸葛亮道:“陈群将所有陈家部曲集合在内城,其他曹军都舍在了外城。建忠的部下有几人本已混进了城,被他发觉后将这些人尽数砍了,尸身丢在城外,首级则悬在城楼上。”吴晨抬眼向城楼上望去,果然悬着几颗头颅。诸葛亮续道:“外城的曹军已尽数投降,此刻押在校场,足有两千余人,几乎是我军人数的一半。如何处置这些战俘,还要使君早作定夺,迟则生变。”

    吴晨苦笑道:“人数是我军的一半?我还从未在敌境处理过这么多俘虏。”诸葛亮愕道:“使君从来不留俘虏的么?”吴晨摇头道:“不是,以前的征战多位于凉州或三辅交界处,所获俘虏就可以押送回去,有时留不下俘虏,就干脆放他们走,但这次却是远离三辅,那是想押送也押送不回的。倘若将他们放了,看看城中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就知道后果,我今天放他们,明晚他们就会杀回来。”

    诸葛亮点了点头,沉吟道:“但这事不能旧拖。”吴晨道:“我倾向于将他们放了,但这几i不行,需要等曹cao回援许县,我们要离开时再放,这几i就将他们押在校场罢。孔明以为呢?”诸葛亮点头道:“亮也深以为然。”吴晨道:“那就这么办罢。”岔开话题道:“曹cao还没有消息么?”诸葛亮道:“没有。咱们的斥侯终是外乡人,进到人群密集之地,难免会被人认出来,轻则暴打一顿,重则有杀身之祸。但到偏远的地方去,却也寻不到可资料敌的战报。”

    吴晨道:“还记得么,曹cao围攻我们之前,我们也是大胜一场,我有预感,这次曹cao仍是要故技重施。”诸葛亮笑道:“怎会忘了,那次是我第一次参谋军事,也是平生第一场败仗。”吴晨掰着指头道:“河阳那一仗应该算是第一次吧。河阳一次,安邑一次,那些我们都赢了,中条山曹cao将我们围在山上,但被我们逃出,算是平手,巩县这次可是我们赢了……说起来,自孔明参谋军事以来,我们打了五仗,输一仗,平一仗,赢三仗,可说是战绩斐然。”诸葛亮道:“使君又在游说我留下来?”吴晨苦笑道:“我是怕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你走了后就会连吃败仗……”见诸葛亮神se俨然,苦笑道:“是,我不说了。”

    身后脚步声响,宋恪大步奔了过来,叫道:“大帅,大帅,许县来人了。”宋恪是汉阳翼城人,与云仪同乡,一直任云仪的副手,梁兴接手吴晨的亲兵营后,又任梁兴的副手。梁兴渐渐可独掌一军后,吴晨便将宋恪接手梁兴调任后的留营司马一职。听他说许县来人,吴晨不禁一愕,道:“这么快就认输了?”望向诸葛亮,诸葛亮也是有些愕然,沉吟了一下,道:“我看多半是来探问如何处理俘虏事宜的。”吴晨心想也对,向宋恪道:“将他迎到帅帐,我这就过去。”

    进到帐中,就见一人背对帐门。那人身材中等,体态微微发胖,吴晨越看那人身形越觉熟悉,这时那人听到帘幕声响,转了过身,吴晨脱口叫道:“佐治,怎么会是你?”原来那人正是辛毗。辛毗望见吴晨,眼圈微微一红,哽咽道:“半年未见使君,使君……使君风采更胜往昔。”说着深深作了一揖。吴晨扶起他,道:“什么风采更胜从前,这一年来走的……”见到辛毗,不由得想起出走的马超,逃离的彭羕,潼关回望长安的蔡琰,以及声嘶力竭哭喊的马铁,心中极是感慨,原本想说:“走得走,离得离,何来风采更胜从前。”见辛毗鬓角白了一大块,想来这大半年他也过得不顺心,顿了顿,道:“佐治可是憔悴了许多,最近还好么?”

    辛毗苦笑道:“何来还好?想起使君待我情义深重,我却决然而去,每夜思之就辗转难眠……”吴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坐,坐。”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帅案对面坐了下来,道:“佐治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

    辛毗道:“名义上是代荀彧来与使君商议俘虏的事,实际上却是来道贺的。”说着,有些凝重的神情中露出一丝笑意:“我听说使君到达五she津后,就一直留意曹军的调度,眼看着曹cao大军不断汇聚,心想我军兵力不如曹cao,论粮草、人心向背更是难以匹敌,耳听得使君越来越深入河南,真是心急如焚,一直找机会想偷跑出城劝使君调军快回潼关,只是许县看守极紧,始终找不到机会,不想昨i清晨却接到使君大破巩县的战报,当真是喜出望外,恰好荀彧说起战俘之事,我便将这件差事讨过来了。”

    吴晨道:“这次多亏了有孔明先生为我军军师,否则有些事的确难说。”站起身,向一旁的诸葛亮让了让,道:“佐治,我还没有和你引见,这位就是这次出了大力的孔明先生,他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向诸葛亮道:“这位便是辛毗辛佐治。”两人寒暄几句,辛毗笑道:“使君,恭喜你又得如此人才。”吴晨摇了摇头,道:“孔明先生只是我军客卿。”见辛毗一脸愕然,心中也是一阵苦笑,岔开话题道:“这次的俘虏,我会都放了,但是还要暂时将他们多收押几天。”辛毗笑道:“俘虏的事我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我知使君必有万全之策。不过听使君的意思,是不会在巩县多做停留?”吴晨心中一动,忖道:“辛毗一听我会放俘虏,就猜到我不会在巩县停留,更遑论荀彧了。”沉吟了片刻,道:“不瞒佐治,我至多在巩县停两i,两i过后,就会进军许县。”辛毗大吃一惊,道:“进军许县?使君这是要做什么?”

    吴晨道:“逼曹cao从并州撤回来。”辛毗脸se登时一变,长吸一口气,道:“当i我临走之前,曾建议使君闭潼关固河防而取汉中。论山河之固,关陇巴蜀实为一体,秦六帝,前汉高祖皆以之为根基,钳制天下英雄,使君韬略过人,怎地就是想不明白呢。”

    吴晨苦笑道:“我自然明白,可是却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辛毗不悦道:“什么苦衷?”吴晨道:“如今神威天将军和庞校尉两部军马八千余人,都被曹cao困在并州的泫氏,我调曹cao出并州正是为了救他们。”辛毗长哦一声,苦笑道:“原来如此……唉,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使君讲……其实……其实一个月前并州就传来消息,泫氏已被攻破,守军全军覆没……”

    吴晨就觉心像是被利锥狠狠扎了一下,一阵紧缩,刹那间胸口有种被窒息了感觉,四周的帐幕像是失去了支柱,劈头盖脸的压了过来,压在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辛毗,诸葛亮见吴晨神se异样,齐声喝道:“使君,你怎么了?”吴晨摇了摇头,道:“佐治,你刚才说什么?泫氏……泫氏已被攻破?”辛毗一脸的惶然,但仍是点了点头。

    吴晨霍然起身,大笑道:“好,好一个曹cao,果然是当世独一无二的枭雄。哈哈,哈哈,好一个枭雄……”挑帘走出营帐,大步向外走出,远远的就听见自己的笑声在营寨间回荡,如此的怪异陌生,就像是一只被逼入死角的野兽,在嘶声呜咽。

    吴晨从营寨西门走出,向西快步而去,直走到莽莽一片的洛水河滩,这才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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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按:司马懿字仲达,西晋王朝的缔造者。司马懿早年随胡昭胡孔明在陆浑山读书,恃才傲物,得罪陆浑周生。周生趁胡昭出去时,曾纠结一拨人要杀司马懿,被胡昭连奔数十里山路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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