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李渊正坐在御案前,伏身批着奏章,李世民进来,俯身叩拜道:“父皇万岁万万岁,臣儿迟来给父皇请安,恳恕臣儿不恭之罪。”

    李渊抬起疲倦眼睛,望了伏身跪地的李世民一眼,说道:“起来,起来,不必如此多礼。”

    李世民起身坐到一旁,说道:“臣儿这次西征,历时八个多月,总算打败了突厥。”

    李渊听了却摆摆手道:“你西征不辱朝廷使命,做的很好,朕都知道了。你出征之日,皇孙便出世了,你不在家,是怠慢了家里,回来就要好好的抚慰。”

    李渊说着,又批了一回奏章,才接着说:“乾儿不是又多了个师傅吗?”

    李世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是,心里却有点意外的遗憾,本以为父皇会详细问他西线之事,甚至对他擅自调兵加以诘问,想不到父皇对西线之事只字不提,却问起些鸡毛蒜皮的家事,这倒是李世民意想不到的。

    李世民这个时候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府上倒请了个私塾,是个浙江才子。”

    李渊听了,抬起头盯住李世民的脸说道:“什么私塾,咱皇室就这么寒碜?你要喜欢那才子,就给他个名分,这才不辱没了咱皇室。”

    李世民点头道:“父皇说的是,可咱皇室除非皇子的师傅才称的太傅,这皇孙向没先例,依臣儿看,是不是便称次太傅呢?”

    李渊听了,只微微点了点头,又伏身批阅奏章。

    李世民坐一旁不知说何话好,忽听一个声音如娇莺般清亮,从侧室传出来,李世民侧脸看时,见是尹妃娘娘,遂起身半拜道:“娘娘千岁早安。”

    尹德妃穿浅红绸衣,外套貂皮毛袍褂,头戴一顶貂皮凤尾圆边帽,足蹬齐膝鹿皮黑靴,圆边貂皮帽遮不住的乌黑秀发绾结着掩盖耳根,一张小脸越发显得娇小。“是秦王千岁,昨晚宴夜太深,便起身迟了。”

    说着,瞥一眼李世民,微笑的小脸泛起绯红。正说话间,又听得莺燕之声,张婕妤也从侧室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一紫色貂皮夹袄,头脚所饰与尹妃相仿。只那张脸与尹妃有别。一个圆若满月,璨若桃花,一个形若瓜子,秀含春山。

    那张婕妤脸带浅笑,一双明丽眼睛盈盈含波,徐趋几步,至李世民跟前作礼道:“秦王千岁早安。”

    李世民略有惊诧,起身还礼道:“张娘娘千岁早安。”

    礼毕,俩位妃子“咭咭”笑着,便巧燕般轻快地闪出殿外,朝御花园西院去。

    李渊在案前一边批着奏章,一边不时抬头看这情景,脸色温和,略有悦意,看着这俩个妃子出门,边说道:“娘娘俩个自寻趣乐,非在御花园西侧建一间小厨,自己操持家务,朕也不好干涉,便由了他们,大臣间却有了微词,说这有失宫廷体统,朕倒觉得于家于国无碍,算不上失了体统的。朕也是人,娘娘也是人,宫廷繁规礼节束缚如笼中鸟儿,自然乏味,自己操持点家务,有些家庭气氛,何曾不好呢?”

    李世民听着,点了点头道:“父皇慈爱之心,臣儿明白,臣儿也觉得家庭琐事无伤国体,大不必过于拘泥,娘娘自操家务,自得其乐本是难得之事,何必计找呢,由她们喜爱应是一种乐趣。”

    一边说着心里想道:“真想不到俩位娘娘有居家之趣,形如乐燕,倒与歹毒之伍不相类呢。”

    正想之间,便听李渊说道:“你便留下与朕吃午膳,这些年你倒常与朕用膳,却好像没与娘娘一起用过膳呢。”

    李世民脸有惭色,点了点头。李渊又道:“你几个月征战在外,朝中之事多有不知,近来奏折颇多,有好些倒是无关紧要,就是太史令傅弈上书消除佛法的奏折让朕费些脑筋,朝中大臣也有诸多异议,朕倒要看看你的看法如何。”

    李世民听着,探询道:“不知傅太史所奏如何?”

    李渊递过傅弈奏折给李世民,李世民接过奏折展开来看,那奏折写道:“佛在西域,妖言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伪起之途,缪张六道,恐愚夫,诈骗六品,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布施百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有造为恶逆,身坠刑网,方乃狱中礼佛,规免其罪。且生死寿夭,由于自然,刑德威福,关之人主,贫富贵贱,功业所招,而愚僧矫诈,皆由之佛。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功,其为害政,实可悲矣!自羲、农及至于汉,皆光佛法,君明臣忠。祚长年久,汉武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门自传其法。西晋以上,国有严科,不许中国人辄行,髡发之事,泊于苻、石、羌、胡乱华,至庸佞臣,政虐祚短,梁武、齐襄,足为明镜。今天下僧尼,数盈十万,剪刻僧彩,装束泥人,迷惑万姓。请今匹配,即成十万余户,产育男女,十年长养,一纪教训,可以足兵,四海免蚕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则妖惑之风自灭,淳朴之化还兴。”

    李世民细阅这奏折,觉傅弈之言理据昭然,尤其“令僧尼匹配可以足兵”之言,实为于国有利,遂点头道:“匹配僧尼确可足兵,亦可免除诸多奢费,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李渊素来就不崇佛,心想既然傅弈之奏有利于国,颁令施行之又何妨。却又想,百官中崇佛之人甚多,持赞同之议必甚少,遂道:“可在朝会议议,先看看百官有何建议,再作定夺。”

    正说话间,俩位娘娘端着饭菜进来,招呼用膳,李渊和李世民随俩位娘娘进了侧室。

    这是李渊的御用膳间,以往用膳都有几位太监、宫女侍侯,膳桌上摆着十几二十道膳食,用的是长长的檀木雕花龙案膳桌,这回早把长桌撤了,换了一张四方形的八仙桌。

    这膳室一头连着偏殿,靠窗便是御花园。窗外蕉叶尤绿,梅花已开,修剪过的花木,没有丝毫冬令气象,海棠、芍药、蔷薇等花木虽未开花,却枝新叶嫩,玫瑰经嫁接便四季开着花,这时候虽也开得不盛,但参差着开了几朵红、白色花儿,却成了点缀,让人不禁有眷春之感。

    李世民站在窗前,等着俩位娘娘侍弄饭菜上桌,一边欣赏窗外景色,心里一边猜度父皇为何留他与俩位娘娘吃饭。正胡思乱想间,饭菜以上了桌,俩位娘娘招呼着用膳,李渊和李世民坐对面,俩位娘娘坐两旁。

    李世民举杯给李渊敬酒道:“臣儿观父皇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壮年之气未减,父皇贵为天子,福气之深远自不消说,臣儿就祝父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李渊本不善饮酒,听了亦举杯喝了一杯酒笑道:“传说彭祖寿年八百岁,也没有无疆之寿,历代就没有过百岁君王,哪来万寿无疆,朕倒没希冀什么无疆之寿,只希求朕百年之后,你们兄弟和睦相处,能善待家眷,就足慰朕一片苦心了。”李渊说完。脸遂现戚色,温和的目光盯在李世民脸上。

    李世民避开李渊目光,一时真不知说些什么好,要说建成元吉所作为,一桩桩,一件件,他就是数半天也数不完,但是,李世民从来没有在父皇面前说过他俩位兄弟的半句不是。

    此刻,父皇提起这些家事,他又该如何说呢?李世民沉吟半刻,还是起身跪拜道:“父皇,有些话儿臣儿早就应该说了,可臣儿总不敢说,就是现在仍不知该不该说,臣儿听父皇旨。”

    李渊听着,正色道:“有什么不敢说,你起来坐着,慢慢说给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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