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闭上眼,有些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嗯,”苍苍摇头,“知道原因也是好事,这些天我一直再猜,都快神经衰弱了,现在啊,心里松快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痛不如短痛吧?”

    未名默默垂下浓密的睫毛:“你能这么想是最好。”

    苍苍眯了一下眼,抿起嘴角,掀被下床:“你需要王南他们是吧,已经耽误了一天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她慢慢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不知怎么想起前世今生无数个孤独黑暗的夜晚。

    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啊……

    她眨眨眼,想将泪水眨去,转头一看窗台下的含羞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好不开心的样子。

    她忽然转身急步来到未名身后。

    他仍旧面对着床榻,像一座无血无肉的雪白雕塑,永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动。

    她俯下身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脸边含着哭腔说:“我舍不得!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啊,你要走我拦不住也不会拦,可是不是还有半年吗?你留在这里一天就让我陪你一天好不好,让我陪你走到最后。”

    让我陪你走到最后。

    未名痛苦地闭上眼,五指深深陷入轮椅中,最后想要拉开她的手。

    “苍苍别这样。”

    苍苍双臂互扣,抱着他死不撒手。

    “我不值得你这样。”

    泪水顺着苍苍的脸庞一直流进他的衣领。

    “为什么就是不让我跟着?你不是态度很坚决吗,怕我打乱你的心?还是你现在做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你只要说你做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你不会再管我的生死,随时会一走了之任毒煞胡来,那我就不跟。”

    扣在苍苍腕上的手松了,沉默片刻未名轻叹一声。在她手背上拍了怕:“放手吧,我答应就是了。”

    “真的?你要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吗?我不知道。我又摸不透你,哪天情绪一激动说反悔就反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苍苍咕囔着离开他,坐回床上一手压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抹泪。

    狼狈死了!

    未名默默地看着她:“既然要和我一起行动,有些事就该让你知道了,你要躺回床上还是加件外衣?”

    苍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两件单衣,还是衣衫不整型的,忙微微红着脸抽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套上:“好了,你可以说了。”

    正襟危坐,眼神炯炯。

    未名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上前伸手到她颈后拨出夹在衣领里的秀发,然后到角落脸盆里拧了一把毛巾给她:“擦擦脸。”

    哭得脏兮兮的,眼睛还跟兔子一样红。

    苍苍把毛巾压在脸上压了一会儿。露出两只眼巴巴地看着他:“未名,你是不是……很生气啊?”

    未名面无表情只有眼珠稍动:“如果我说生气,你会改变主意吗?”

    苍苍抿紧嘴巴。

    未名侧开脸:“我也说不清我是生气还是……好了,说正事吧,我这些日来所做的事确实和你有关系。但最主要还是和我自己有关。”

    “你知道我和周景宁是双生子吧?”

    “嗯,当初在潇湘楼听过故事,前不久跟沈清平聊天时,她透露了一些信息,我猜到的。”

    未名看看她:“就不怀疑潇湘楼里那段口技是虚构的?”

    苍苍心说若是假的会让你有那么大反应?嘴里还是问:“那是假的吗?”

    “七实三虚,且隐瞒了很多。若是全信会被误导——不过我所知的真相也仅是后来师父调查出来的。不过有一点却是完全真的。”

    “我的确是那个后出生的婴儿。周景宁一出生就被传位,下面反弹很大,是师父震住了全场。而那种情况下我的存在只能为国家带来不确定因素。兼之我本身就不健康,所以父亲把我托付给师父,其实也是为我另谋一条生路。”

    “他叫景宁,是父亲期盼的景致长宁,而我未名。即是未曾命名,他希望我自己给我的人生上色命名。”未名闭上眼。“像风一样无所羁绊不拘形状,这其实是父亲渴望的形态,他是个性情中人,一直很向往自由。”

    “能感觉出来。”苍苍点头,亮亮地看着他,“你父亲一定是爱你的吧。他把责任交给周景宁,却把毕生梦想寄托在你身上。”

    尤其是那句“得尽天年”,饱含行之将死的父亲对新生儿的满腔祝愿。虽然是那么辛酸。

    “是啊。”未名也点头,“很小的时候我还想过,练好一身武功,必要时候可以回去帮帮我那位哥哥,我们一文一武,必然能为国家谋福。”

    可是这个愿望最终一定是破灭了。

    小小的未名被毒死了。

    “那后来……”苍苍双手紧张地握了握,小心地问。

    未名轻轻眯起双眸,轻轻笑了一下:“周国容不下我。”

    “为什么!”

    “因为我命不好,我活着,必然为周国带去灾难。”

    “这是什么理由?!”苍苍霍然站起,“这根本是虚无缥缈的事,就为了这个……”

    她对上未名漆黑沉静的眼睛,脑海中恍有流星滑过,一下子脸色白了白,试探着问:“是余前辈的论断?”

    未名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余师叔在大央或许声名不显,但在南方在周国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断的命占的卦没有一个是不准确的,有人称他是直达天意。”

    “可是他不是你师叔吗?”

    “现在是。”未名对她抬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轮椅靠近窗边,推开窗口迎着凉风徐声说,“那时候他和师父是相争多年的对手,好事者称他们彼此互为天敌。不过他被周太后请去时并不知道独行侠一般的师父收了徒弟——师父对我的保护甚是周密,甚至,其实很少人知道有我的存为。”

    “余师叔一口断言周景宁有一个弟弟,而且这个弟弟是他的大劫,是周国的大劫。周太后慌了,请到师父的另一个对手也就是毒煞出马,我死之后,师父在追踪调查中才发现余师叔是整件事的起因。”

    “等等!等等!”苍苍忽然大叫,头痛地拍拍额头,“那个,周太后不也是你的生母?”

    “……是啊,可是那又怎样呢?”未名侧脸,露出牵起的嘴角,这个笑美好到朦胧,让苍苍心里痛极了。

    “据师父说,周太后生周景宁是颇为顺利,到了我就难产了,所以她一生下我就失血昏迷。她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她,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场多余的疼痛。”

    苍苍咬紧下唇,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可是她也不能……”

    “青稞?你怎么在这?”外面忽然响起连姨的声音,接着是青稞的:“觉得苍苍姑娘该醒了,就过来看看。”

    “辛苦你了,那快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苍苍赶紧收拾表情,看看未名,他背对着大家纹丝不动,就自己到桌边帮连姨摆放清粥小菜,一边跟青稞说:“真是麻烦你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青稞耸耸肩:“你哪次不是这么说?苍苍姑娘,有病有痛不吭声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女孩子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后是要吃亏的。当然你吃亏是小事,再昏倒一次我医名不保可是大事哪。”

    说着示意她坐下,自己给她细细把脉。

    期间苍苍就一直瞪着他,生怕他说出个什么要好好休养之类的话,要是那样未名一定不会带她出去的。

    也不知感受到她的威胁没有,青稞把完脉救陷入思索,一脸的高深莫测,弄得苍苍和连姨都很紧张,未名也过来了。

    “怎么样?有话直说。”未名道。

    青稞一笑:“师兄发话那我就说了啊。”他转向苍苍一下子变得严肃,“苍苍姑娘,你体质虽然不好但毕竟年轻,所以恢复起来也容易,身体是没有大碍的。”

    苍苍松了口气,接着被他下一句话又吊起心神:“但是,你小小年纪思虑过重,不是我恐吓你,再胡思乱想会未老先衰的。”

    苍苍一窒,须臾垂下肩膀,黑着脸瞪他:“你这就是恐吓!什么胡思乱想?我想的东西都是很正经的!”

    青稞摊手:“一个意思。反正怎么管住你的脑子我是没办法的,你如果很愿意年纪轻轻就长了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就尽管无视我的话好了。”他松松一抱拳,“师兄我先回去睡了,哎,这些天累死了。”一边呵欠连天地走了。

    苍苍瞪他的背影,照他的说法她就该当一只没有思想的猪?瞪啊瞪,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叹:“果然该将你带在身边。”

    苍苍可怜兮兮地看去:“未名他在开玩笑呢,怎么可能想点事情就能把头发想白了?”

    连姨插嘴:“可是我觉得青稞说的挺有道理的。”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苍苍乌亮柔顺的一头秀发,一想到那里面会早早地生出不和谐的颜色,就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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