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眼皮直跳,心中陡然生出极不祥的预感,正要喊他,院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直直地看着安行,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以为你们过得很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连姨……”苍苍怔怔地看着那哭得跟孩子一样的人。

    安行一愣,浑身气势收起,犹豫了一下,过去伸手拍抚连姨的背脊,就像一个慈父那样,脸上洋溢着面对苍苍时也不曾有的和蔼温柔:“小连……”

    连姨哭得更大声了。

    苍苍也不禁热了眼眶,悄悄低下头去。她很认真地看过牛皮纸上的名字,把它折好收进怀里,走过去对安行道:“安老,这件事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尽最大努力去做,也希望你能好好将养身体,等待和南方的兄弟们团聚。”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看安行复杂的脸色,将空间留给他和连姨,自己慢慢走出去。

    未名在小径上静静仰视一株青树,她走到他身边,也看着那树,轻叹一声:“树有长青时,可人的心,变了就变了,身体老了就老了,竟是半点不容情。”

    未名漫漫低声:“你怎么不见树年年皆有叶落花尽之时,而人,一旦认准了一个心意,无论老弱病痛,此生不变。”

    苍苍目光乍然一亮,转头看着他:“这个说法我喜欢。”

    “他人要变就由他变去,左右也不是多么要紧,只要自己心志坚定,在意的人一心一意,便什么都不怕了。”

    便什么都不怕了。

    苍苍深吸一口气,很是感叹:“未名,多日不见。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说着走到未名身后推起他的轮椅。路上有些不平,她推得有些吃力,未名扭头道:“我自己来。”

    “嗯哼,不要小瞧我,力气还是有一把的。”

    力气,未名在她露到袖子外的细腕上扫了一眼,不作声,苍苍忽然谄笑道:“未名,那个。青稞是你特地为我叫来的吧?”

    “嗯?想好怎么安排他了?”

    “诶,不要说安排嘛,我很诚心地请他帮忙。”苍苍清清嗓。严肃地道,“首先是王南等十九人加上永青的毒,他们的毒基本可以肯定是从南边买来原料然后自行配制,这个我问过永青,原料是他经手的。有些什么他十有**能记住,有了这个,对解毒有帮助吧?其次我想请青稞看看安行,他……你也听出来了吧?他存了死志,牛皮纸上的人恐怕是他依旧残喘苟延的唯一理由,如今他托付给了我。也不知道准备去找谁同归于尽……被连姨一哭,大概暂时他不会动,可以后呢。我想他的身体如果能好一点,也会珍视自己一点。最后,最后……”

    她看着未名黑绸一般的头发,声音有些发闷:“最后是墨松,他的毒又反复了。那是我下的,如果可以……”

    “可以的。”未名默默听着,“青稞医术很高,尤其精于解毒,他的话,比起寻常大夫要有更高的把握。”

    “那就好,我一会去跟他说。”

    “我跟他说过。”未名转面微有不解。苍苍很自然地道:“不一样的,既然是我要麻烦他,就得自己跟他说明白,一声不吭的光会躲在你后面,这样太失礼了。”

    想到未名的特殊情况,很耐心地解释,“这是最起码的礼貌问题,也是个人修养问题。未名,你不要觉得他是你师弟,所以怎么差遣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理所当然地强加别人,也没有人有义务完全无条件地为另一个人付出,更何况人家只是你师弟,又不是你奴隶。”

    她迎着阳光笑笑:“所以我很羡慕你啊,麻叶桑瓜是真的用了心地为你好,你没看见当时他们着急的样子,有的人拼尽一生也未必能得到这么一两个人。所以……”她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为了我在跟他们生气吗?如果是的话,我说句公正的,他们没错。”

    见未名侧脸凝然,苍苍从怀里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喏,给你。”

    未名愣了一下:“这是……”接过来打开,却是一只只死蚂蚁,他脸色一变。苍苍反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又转身回来:“未名,你那个很少离身的木盒子呢?……你别这样看我,王南他们的情况奇怪,我猜了猜又去找了找,怎么我真的说中了?”

    未名抬头看着她,许久叹了一声,手在轮椅边轻巧一按,一个圆盘形的盒子滑出来,苍苍好奇地凑上去看:“你还真的养蚂蚁?”

    这兴趣爱好也太奇怪了?

    不过盒子打开后苍苍震惊了。里面还爬着百来只小小的蚂蚁,一只只身上都带着光点,什么颜色都有,外界的光一照进去,蚂蚁们慌乱了一下,然后有井然有序地管自己爬着。慵懒的有,调皮的有,一个赛一个有一股聪明劲。

    “好可爱,它们怎么有颜色?天生的吗?”

    “它们腹部是透明的,我给它们喝调了颜料的糖水,久而久之就上色了。”

    “……”苍苍咳一声,直起腰认真地说,“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在它们身上,可见爱护程度,它们还是活生生的生命呢,为了我你都舍得牺牲,那麻叶桑瓜呢?他们只是情急之下动了我一下,小事一桩,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未名逆光看她,薄薄的唇轻抿,美好的容颜上带着微微孩子气的倔强,最后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我明白了。一会儿就写信回去。”

    说完这句话,有些别扭地垂下眼睛,苍苍笑开了花,麻利地又去推他:“等一会儿做什么,说写就写啊,你写你的,我就找去青稞去。”

    ……

    青稞果然是个厉害的,在某某一天不知怎么地得到应该存放在殷据那里的记录药材往来的记录本后,他弄了一大推药和数只白兔猫狗,就把自己关起来研究,数日后终于小有成就,制出来的药让王南永青等人有了起色,昏迷着的已能短暂苏醒,醒着的精神力量都足了很多。然后他和齐行山合作调理安行钟离决的身体,他们两人的病情伤情都得到了有效的治疗,甚至殷晚的雀蒙目,他都能说上一二,把高川等人惊喜到不行。

    苍苍不知该感叹,终南山上果然都是出人才的,还是人活着就是离不开一个高明的大夫。

    总之这些日子,整个幕府都萦绕着喜悦而安适的气氛。

    当然,在自己高兴之余,苍苍没忘记长安侯府里的某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由未名陪伴着,带青稞亲自走了一趟,从此青稞就成了侯府每日一到的常客,数日下来,那边传来消息说墨松明显好转,由此一担担的药材从侯府运进慕府作为诊金,直把青稞乐得合不拢嘴。

    就在一天比一天热的天气里,王修阅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将改革的号角吹遍盛京,甚至宣传到京外。左相根本不是其对手,几次辩证下来一败涂地,得了个抄袭的污名,从此称病不上朝,王修阅名声更劲,加之长安侯在朝堂上的支持,朝廷不得不尝试接纳三省六部制,已经着手在某个小地区开始试验其中一个小环节,王修阅作为领导者,被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下派过去。

    不过那些就不是苍苍能操心的事了,她能看看热闹的,就是大央春试。

    “说是春试,这夏天都快过去了,哪里还有春的味道?”苍苍坐在自家院中新搭起来的藤架下,捧着一块西瓜美滋滋地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未名说着话,“前天居然有士子在考场里晕倒,真是太弱了。”

    “中暑晕倒就是弱?”未名眼睛看着书本没抬,嘴里却分心地搭话。

    苍苍笑笑:“那些人以后可是要当官的,官场难道会比考场轻松?体质不过关,心理素质不过关,今日不倒在考场,明日也会倒在任上,这样当然弱。”

    苍苍咕囔着说,抬抬头望天上的骄阳:“今年真是好热啊,听说从这里运到洛阳前线的物资很快就会坏掉,增派过去的军队也有许多人受不了,不是行速慢,就是到了那里脱水了,被周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她轻轻一叹,看向边上的院子,“朝廷没办法,要派开山军上了呢,高龙将军下午便要走了。”

    那边,传来殷晚依依不舍的说话声,苍苍听了一会,发现都是叮嘱高龙带这带那的话,俨然一个小大人,不禁摇头失笑。

    未名抬头看着她的笑容:“这样不是很好?开山爵在南边迟迟未有消息,高龙过去也是一份助力。”

    “正是这样。”她歪过去瞟一眼他手上的书,见是讲人情交际的,顿觉无趣,屁股又坐回到藤椅上,捧着西瓜哀怨地看他,“我介绍你看书不是要你做书呆子的,你现在成天捧着本书不觉得很无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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