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撇撇嘴,感情她就一眼能看出无聊透顶,所以人家老人家不待见她?

    一边走近,一边听那个陌生的声音说,“吃了败仗就跳河,若世上人人都像你这样,还哪有什么将军英雄,都淹死在河里了。”

    “我那时也是冲动了,只觉得满心羞愧,看到脚下的河便一头栽下……”钟离决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

    苍苍听了一会,在开着的门板上轻轻扣击,屋里两人都转头来看。

    当初挑这间屋子给安行,就是因为它大且坐相好,不但利于通风,而且白天都能晒到太阳。

    听说得了病的老人家最需要时不时地晒晒太阳。

    此时安行就半靠在窗下那张窄榻上,窗户半开,阳光洒在他身上,使这个机锋锐利的老人看上去暗香了许多,浑浊眼里是淡淡的赞赏,看着钟离决像看一个很出息的后生小辈。

    只是在转头看向苍苍事,那种赞赏变回锐利,也没有意外,就是冷茫茫的,带着挑剔和审视,仿佛对她有天大的不满。

    苍苍摸摸鼻尖,她到底怎么招惹这位外祖父仅存的左膀右臂了?

    还是礼貌大方地问好:“安老。”

    钟离决站起来向她点头,看看情形,便抱拳告辞,错身而过的时候给了苍苍一个和善的眼神,仿佛告诉她安老是个很不错的人,叫她别担心。

    苍苍心中苦笑,说起来,安老应该跟她才是一派的吧?

    不过她向安老看过去时,这种想法遭到极大打击。只见老人顾自闭上眼睛,仿佛很疲惫,也仿佛门口站着的人跟他毫无瓜葛,脸上的老人斑顷刻间变得很明显。充满了倦意。

    苍苍看了他一会,径直问道:“您对我有意见是吗?”

    用上了敬称和肯定语气。

    安老终于睁眼,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那目光里闪过追忆,闪过温暖,闪过惘然,闪过悲凄,最后定格成一抹复杂而冰冷的情绪,看着她道:“你很像你的母亲。就凭这一点,我就不该对你有意见。”

    第一次听他跟自己说话。苍苍一喜,接着一顿,等待他后面的转折。

    果然。他接着道:“可是你不如她多了,她比你只大一点的时候,就独自抗起大任,可是你呢?”他沉沉地道,“无能无才。是非不分,除了给下属带来灾难,什么都做不到,你母亲为了你丢掉性命真是天大的不值。”

    苍苍愕然,想过会得到他的指责,可是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无是处的评价。尤其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唰地瞪大眼睛:“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我有眼睛,我看得到你这个继任的主子给我们带来什么。”安行虽然是靠着。却以一种俯瞰逼迫般的姿势盯着她,“除了失望,除了伤亡,什么都没有,早知道跟着你是这种下场。我便带着人一心一意归顺殷据,至少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苍苍后退一步。脸色煞白,过了好一会儿咬起牙死死得看着他。

    这个人真的是安行将军?不会被谁给掉包了吧?

    一清早就过来,本指望着在这个老前辈口中了解点什么,谁知道,他是这种态度,他根本就不承认她。

    殷据是吗?

    也是,他们如果誓死效忠殷据,何来此次围剿?至少前世就没有围剿,这些个老部下从头到尾怕都是安安稳稳的。

    她松开牙齿,发现牙根都有些发疼,坚持问道:“那请问阁下千里迢迢抱病而来是为了什么?”

    “替你母亲,替所有枉死的人,来看看你。”

    看看你有多扶不上墙。

    ……

    苍苍愤愤地离开,心情一直不能平复。

    她让所有人失望,她造成无数的伤亡,她不配做一个统帅。

    原来是这样,原来在最权威最有资历的人面前,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在何清何明赵越眼里,自己更是不像样吧?

    “好好好,一个个都去投靠殷据好了,在这里装什么恭顺谦卑!”她发泄般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走了一路就踢了一路,路上偶有侍卫下人都眼神怪异地瞅着她,她便凶狠地瞪去一眼。

    糟了糟了,他们这个新认的小姐脾气真是古怪,这两天火气是越大地大了。

    来自开山爵府的人这么想着,乖乖绕道而行,不久之后便将这个消息带到他们的最高长官那里。

    苍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自己发了一会闷气,自觉心情舒畅了,才开始细细地琢磨。

    她真的有这么差劲吗?如果是这样,安行不满意她,如今还大可以向殷据投诚,至少比跟着她有更大的生存希望,可他这么多日来什么都没做,难道已经心灰意冷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差一点就能抓住了。她肃着脸徘徊许久,还是决定回去问个清楚。

    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若他们真有异心,那么你不仁我不义,对不起了,赶紧卷铺盖走人吧。

    远远地还没走到,就听见连姨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您老多担待点,她毕竟还小,您不知道……也不容易……”

    永青守在门口,见了她尴尬笑笑:“小姐。”

    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连姨走出来:“苍苍,终于找到你了。”

    “你这是来找我的吗?”苍苍不冷不热地道,“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就讲明白吧。”她声音不低,显然说来给屋里的人听,接着里面发出一声冷哼。苍苍咬起牙,作势往里闯,连姨忙拦着她:“怎么不是来找你的,外面有人找你。”

    “又有人找?不是未名就全靠边站,连姨你让开。”

    “是御史台,是御史台传唤你。”连姨连忙道,苍苍一怔,御史台?好些日子没来往了,现在找她做什么?

    想着,她瞪了房门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直接走到前院,将将修整出来的待客大堂里两个穿着御史台制服的官差正坐等着。

    “找我何事?”她不客气地开口,官差之一面无表情地作揖:“关于慕容氏的案子有了进展,请阁下随我等走一趟。”

    慕容氏的案子?

    当年慕容氏担了延误军机、陷先皇于身死的罪名而获罪,苍苍就提供了延误军机是假,另有他人欲谋害先皇的证据,使得御史台重审此案,至今已有个把月,没想到这个时候会重提。

    苍苍想了想,一扬手:“走吧。”

    仍旧是往常出行的马车,只是旁边随行的除了沈城五人还加了两个官差。苍苍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唯一的一次也是在夜里去余辛岩那里,因为怕被人加以毒手。未名不在,没有人能保证防得住可能伸来的暗手。

    不过这次是御史台传她,应该不至于发生意外。

    车子走了一会儿,大概来到大街上了,忽然被人拦住,突然的刹车打断苍苍的思索,只听见外面两官差有些意外地道:“二公子?”

    二公子?能被御史台的人这么叫的,只有虽然无官无名,却是王修颐唯一的弟弟的王修阅了。

    果然听到他的冷声:“你们退开,我有话跟车里的人说。”

    “这……下官奉命……”

    “就说几句话,还能把人变没了?”

    苍苍坐正,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离开,然后一个人来到窗边,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进来:“慕苍苍,你耍我!”

    此时的盛京第一酒楼,春风得意楼里,前来参加诗画会的文人们已经陆续抵达作为会场的三楼大厅。大圆木桌散而不乱地排列摆放,桌边三三两两地坐着文士打扮的人,年轻年长皆有。

    “真是难得,荆老已经好几年不出席这种场合了,没想到这次他老人家居然会自己举办一个诗画会。”

    有人议论道。

    “是啊,听说是得了一样好东西,要给我们看看,不过特意赶在春试开始前的这么两天,一定是为了激励我们。”

    “卓兄怎么独自坐在这里?不去和大伙儿说说话?”

    角落里一个衣冠齐楚而鲜明的公子拍了拍一坐着的人的肩膀,满脸令人不舒服的笑,“哦,小弟忘了,卓兄自己放弃了春试资格,就算今日听了荆老教诲也是无济于事,想把好位置让给我们这些需要考试的人。”

    卓凡抬头看了看他,转头不理。那人有些不悦,不过立即又笑开脸,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自顾自挨着人家坐下来:“卓兄,这些日你们喊改革口号喊得最热闹,应该是站在先锋的人,跟小弟说说内情呗。之前还不是说是个平头白衣提出来的理论吗,怎么昨日左相当朝上疏了?听他的意思,这是他的杰作吧?”

    卓凡本来就清瘦文弱的眉眼在听了这句话后,皱得更紧,因彻夜未眠,憔悴之色掩也掩不住。

    “朝堂上的事岂是我能知道的?”说完看看四周,还没见到那个人,更有些烦乱。

    旁边那人说着他的视线找了找:“卓兄在找谁?唉,说来小弟也替卓兄白高兴一场,原来以为卓兄结识了哪位奇才,帮忙宣扬新理论,虽然辛苦了点,风险大了点,但一旦被朝廷认可,将来卓兄便是功臣之一,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可惜可惜……”

    说着可惜,他话里满满地是嘲笑和放心,哈哈笑着故作潇洒地起身。

    卓凡盯着他的背影,长久的不甘之后是一声长长喟叹。

    那人明明很肯定的,怎么如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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