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宝玉和李纨去一趟刑部大牢倒是容易,毕竟这两位就算如今已经有了傍身的钱财,却也仍没有同王熙凤叫板的底气。宝玉自是不必说,他原就是极为乐意见到王夫人的,至于李纨也仅仅只犹豫了那么一瞬,便应承了下来。

    又隔了一日,贾琏便带着宝玉和李纨再度去了刑部大牢。这一次,王熙凤并不曾前往,只因刑部大牢总让她不由的想起前世临终前在羁侯所的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如非必要,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停留。

    至晚间,贾琏归来。

    王熙凤早早的命人烧了热水备着,又亲自拿了衣裳候着。待贾琏洗漱一新之后,俩口子才坐在炕上,用起了已略迟了的晚膳。

    “琏二爷,今个儿如何?宝玉没哭死在牢里?”待有了七八分饱,王熙凤才带着一丝嘲讽,笑着问道。

    “宝玉的反应很正常,哭啊闹啊,我都懒得理会了,左右等我说要走了,他也不敢不跟上来。倒是你那位姑母啊……”贾琏略叹了一口气,认识宝玉那么多年,他深以为甭管宝玉做出多么夸张的事儿,都已经不会感到奇怪了。然而对于王夫人的认知,贾琏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被迫刷新着底线。

    “她又做甚么了?”王熙凤很是不解,左右都快行刑了,王夫人还能做甚?就算王夫人把刑部大牢都给翻过来了,这不还是要秋后处斩吗?

    “她逼着珠大嫂子答应她,哪怕是豁出去珠大嫂子和兰哥儿的性命,也一定会护好宝玉的周全。又旧话重提,要将兰哥儿那国子监监生名额予了宝玉,还说甚么……罢了,我都懒得重复了,左右都是一些没脸没皮的话,也亏得珠大嫂子那性子好,甭管二太太怎么吵怎么闹,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闷声不响的立在外头听着。”贾琏说着说着,抬眼瞧了瞧王熙凤,嗤笑道,“这要是换了你,只怕早就大耳括子扇了过去。”

    王熙凤沉默了一会儿,遂问道:“琏二爷您这是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贾琏轻咳两声,道:“自然是在夸你。不过,我冷眼瞧着,珠大嫂子也未必真好说话,别看她一言不发,只怕回头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啧啧,她那般在意兰哥儿,会为宝玉着想?做梦罢!”

    事实也的确如此,也许李纨是不曾在王夫人面前反驳一句话,可同样的,她也没有做出过任何承诺。当时,在刑部大牢里,王夫人简直就是一个人演出了一整台戏,而李纨那做派,压根就不像是戏中人,而是站在一旁看戏之人。

    “不说那蠢货了。”王熙凤很是无语的摇了摇头,当然她所谓的蠢货指的是王夫人。不过,要是李纨真听了王夫人的话,那么蠢货这俩字就赠送给李纨好了。

    “哦?那凤哥儿你想说甚么?对了,你甚么时候去王家?”

    “去王家作甚?寻我那好堂妹?别闹了,我才不要倒贴上去。像临终探监这类事儿,原就应当她求上门的。对了,琏二爷,我比较好奇兰哥儿那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可还在?”

    “甚么意思?”贾琏颇有些不明所以的放下筷子,“我记得当今只下令格外恩赐监生名额,没听说又被夺了罢?”

    “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在想,兰哥儿也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好几个月,不碍事儿?”别怪王熙凤见识浅薄,实在是无论王家还是贾家,对于这类事儿几乎都不谈论。这也难怪,王家就不消说了,男丁要么是武将要么就是酒囊饭袋。而贾家这头,其实原还是在提的,可自打贾珠逝去后,连带有些话题都成了忌讳,加上王熙凤原先也从不曾表现出对这些事儿感兴趣,自然也就没人同她说这些了。

    然而,王熙凤忘了一点,贾琏也是如此。

    听了王熙凤这话,贾琏很是愣了好一会儿,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大概……不妨事儿罢?”说着,他自己也愈发的不确定起来,又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颓废的放弃了,“罢了,好人做到底,回头我帮着打听一下,问问家里头犯了事儿的,还能不能去国子监。其实罢,我猜问题应当不大,毕竟兰哥儿是被无罪释放的。”

    荣国府等那些被当今撸了的老臣、世家们,全都是寻到了明确的罪证。可以说,就算当今的确是故意发难,然而却也都是证据确凿的。至于家眷们,则又分成三类。

    其一,就跟王夫人似的,原就身上带罪,那就依律判刑。

    其二,类似于贾母的年老体弱,或者类似于李纨的年轻守寡,还有便是宝玉、贾兰那种年幼无辜。总之有着明确的理由,最终被无罪释放了的。

    其三,便如同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宁国府尤氏那般,本身无辜却被夫君牵累,又没有脱罪的理会,最终被充作官奴。当然,也许年轻的直接被充作了官妓,甚至直接就在牢里咽了气。

    然而,像贾兰碰到的这种问题,却至今尚不曾有先例。毕竟,能得到当今格外开恩的,就代表家族是受重用的。反过来说,逐渐败落的人家通常是得不到国子监监生名额的。

    ……这简直就是条死胡同!

    “去问问罢,反正琏二爷您闲着也是闲着。”王熙凤不甚诚意的摆手道,得到的当然是来自于贾琏的白眼一枚。

    不过,甭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贾琏却仍想法子去打听了。只是,打听的结果却不是很如人意,可要说全然是坏消息罢,也并非如此。简而言之,一半儿一半儿。

    但凡听了荣国府这个例子,被问到的诸人都觉得这个国子监监生名额是不存在了。都无需特地撸去,毕竟,这有罪名的人是无法参与科举的。然而,问题也来了,荣国府虽被查抄了,可当今却并没有牵连的意思。君不见大房全须全尾的跑了,连二房也不过才死了一个贾政以及快死了的王夫人。至于贤德妃娘娘,却压根就没人将她算在荣国府里。而前不久才病故了的贾母……

    都说了是病故的,还能是当今害死的?再说了,就贾母这个年岁这副身子骨,压根就没人会害她。

    最终,贾琏和王熙凤商议后得出结论,走一步看一步罢,左右贾兰都是要守重孝的,再说他年岁也小,索性等三年后再说罢。

    而说起守孝,贾兰的倒霉程度简直跟迎春有的一拼。迎春本身只需要为贾母守孝九个月,然而因着贾琏乃是承重孙,依律要为贾母守孝三年,而王熙凤则随夫,邢夫人也是随着亡夫贾赦,因此这三人皆要守孝三年。偏生,贾府再无旁的长辈,甚至连个稍微亲近一点儿的亲眷都寻不出来。勉强算是近亲的话,只有迎春将来要嫁的许家,彻底闹掰了的王家,早已不再来往的史家,以及黛玉所在的北静郡王府。

    前面三家完全靠不住,最后的北静郡王府也帮不上忙,毕竟黛玉是迎春的同辈,且年岁比迎春更小,而北静老王妃也不可能帮着操办亲事。迎春是注定要出了孝期后,才能备嫁了。

    之所以说贾兰的倒霉程度跟迎春有的一拼,是因为贾兰也是承重孙。

    所谓承重孙,指的是长房长子死于父母之前,因此当父母死后,由长房嫡长孙替其父承孝。简而言之,贾琏是替贾赦为贾母守孝。至于贾兰,则是替贾珠为贾政和王夫人守孝。

    贾政死了大半年了,可王夫人还没死,当然也快了。而不管先前闹出了甚么纷争,贾兰都仍是王夫人的嫡长孙。待王夫人死后,他照样要为王夫人收尸、办丧、守孝,且三年重孝。

    若说迎春的倒霉在于,她的亲事被迫挪到了三年之后。那么贾兰倒霉之处在于,他三年不能进学。

    尽管没人会管贾兰这三年里在府上究竟作甚么,可他却不能拜访名师,甚至连私塾都不能去。若是对于琮儿、贾环这俩来说,三年时间不耽误,左右他们原也没希望考取功名。可贾兰不一样,天赋越高,被耽误的可能性越大,尤其他之前已经在刑部大牢里耽误了大半年时间。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算特别难。想也是,就算贾兰不能外出求学,这不还可以请人上门教吗?然而,即便如此问题仍还是存在的,最简单的一点便是,请甚么人上门来教?落魄的学子,人家还抱着金榜题名的希望,哪里肯当黄口小儿的西席?年老有名气的老先生,无人推荐是不可能轻易上门授教的。偏生,贾家如今最缺的,就是各处人脉。旁的不说,让李纨自己想办法,她完全没有可能请到靠谱的先生。

    王熙凤私以为,李纨一定会没日没夜的诅咒王夫人下地狱。不过,那却是跟王熙凤没甚么关系了。

    眨眼便到了八月底,忽的一日传来消息,所有被判处秋后处斩之人,都将于九月初三在菜市口当众行刑。这下子,王熙凤坐不住了,只因她亲娘和婆婆的嫁妆一案,尚未明了。不过,也有人比她更为坐不住。

    “奶奶,有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您去……东新茶楼一叙。”丰儿捧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帖子,神情格外古怪的道。

    “别卖关子。”王熙凤横了她一眼,淡淡的道。

    当下,丰儿忽的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嬉闹着道:“是二小姐呢。我原还想着,若是再见到她,说不定要唤她保宁侯世子夫人了。结果,竟还是要唤她作二小姐。奶奶,您说这事儿好玩不好玩?”

    “你这话要是让鸾哥儿听到了,那才叫好玩呢。”王熙凤笑着接过了帖子,却看也不看的丢在一旁,旋即高声唤了紫鹃,“紫鹃,你也替我拟一份帖子,就说邀请王二姑娘去南悦楼一叙。”

    “只这般?”紫鹃尚不曾回话,丰儿便急急的追问道。

    “那就写上,贾府琏二奶奶请王家二姑娘去南悦楼一叙。”王熙凤没好气的瞪了丰儿一眼,嗔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当然满意。”丰儿连连点头,一面推搡着刚进屋不久的紫鹃出去,一面道,“紫鹃姐姐可听清楚了?一定要把‘贾府琏二奶奶’这几个字写大一些清楚一些,哼,气死她!”

    比起丰儿的义愤填膺,紫鹃完全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只不停的拿眼去瞧王熙凤,却见王熙凤早已笑倒在炕上,当下便只能顺着丰儿的意思出了里屋,到了外头厅上,寻纸笔写帖子。

    帖子很快就写好了,王熙凤懒得细看,只唤丰儿赶紧送出去。丰儿自不会拒绝这个差事,只是眼馋的看着王熙凤,苦苦央求着:“回头奶奶去南悦楼时,带上我成吗?我都好久好久不曾见到二姑娘了,我……我可想她了!!”

    “尽贫嘴!”王熙凤简直拿丰儿没法子,见她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当下是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摆了摆手道,“想去就去罢,就是不知晓鸾哥儿听说你想她,会不会直接扑上来撕了你的嘴!”

    “奶奶真好!”丰儿得了想要承诺,才不管王熙凤接下来会怎么糗她,只拽着帖子飞一般的冲出了房门,看得紫鹃一头雾水,愣是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好半天,紫鹃才向王熙凤道:“丰儿原是王家二小姐的丫鬟吗?”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可问题是,就算是曾经感情极好的旧主子,当着如今主子的面,也不能这般说话罢?紫鹃打定主意,回头寻个机会定要好生说说丰儿,怎么能这般伤琏二奶奶的心呢?

    王熙凤:“……噗哈哈哈哈!”

    说起来,丰儿和王熙鸾还真有一段恩怨。准确的说,是怨而不是恩。却说当初,王家的当家太太乃是王熙鸾的母亲周夫人,因此尽管王熙凤才是王家正经的大小姐,可是事实上,在王家,王熙凤的地位是远远比不上王熙鸾的。

    就好比贾琏和宝玉,他俩的处境是截然不同的。

    而所谓的恩怨,在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可惜在当初,尤其是当初某个小丫鬟眼中,却是比天都要大的大事件了。

    简单地说,就是被贬低而已。

    想当年,尽管王熙凤才是王家的大小姐,可事实上先定亲的人却是二小姐王熙鸾,且未婚夫还是极为有名的保宁侯府嫡长子。当然,王熙凤也不是嫁不出去,只不过那会儿尽管荣国府和王家都有那个意思,可尚不曾过明路,也就是尚未定亲。

    也不知晓是不是每一个订了亲或者成了亲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总之,王熙鸾在有一段时间里,格外得盛气凌人。王熙凤倒是不在意,左右就她那臭脾气,王熙鸾压根就不可能当着她的面给她脸子瞧。倒是因着陪嫁丫鬟的问题,王熙鸾狠狠的打压了王熙凤一回。

    那会儿,王家当家太太周夫人挑出了几十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年岁都在十岁出头。王家的规矩是,四个一等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并十来个三等丫鬟及婆子等。当然,奶娘和嬷嬷并不在此列。

    王熙凤没有奶娘,没有嬷嬷,她母亲留给她的两个丫鬟年岁也大了。那会儿,她十六岁,俩丫鬟则已经二十岁了,哪怕王熙凤并不嫌弃她们年岁大,也不可能带到婆家去。倒是贾母赏给她的平儿,模样、年岁都正正好,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缺了三个大丫鬟。至于小丫鬟们,更是不用说了。可惜,纵然她才是大小姐,可谁让王熙鸾的母亲是王家的当家太太呢?于是,借着王熙鸾已定亲,而王熙凤尚未定亲的缘由,成功的让王熙凤捡了王熙鸾不要的丫鬟。

    丰儿就是其中之一。

    “哈哈哈哈,紫鹃你是不知晓,丰儿那丫头的脸色有多臭!”王熙凤笑了半天,仍不曾止住笑意,甚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不舍得弄花了妆容,只得用帕子按着眼角,边笑边道,“紫鹃你想想,一个小丫头片子,长得一般般,不算丑罢,可她离好看也差得太远了。结果,脾气却比小姐还大,一副恨不得冲上去跟鸾哥儿拼命的样子。我当时就笑疯了!”

    若非因着王熙凤笑得太欢快,王熙鸾的面子彻底绷不住了,也不至于闹成后来那般样子。

    不过,最终的结局倒还算不错。

    “我看鸾哥儿真的气狠了,想着丰儿这小丫头还算是合了眼缘,索性也就收下了。”回想起了当初的种种,王熙凤还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也是,对于她而言,出阁前的事儿的确早已是前世发生的了。当下,王熙凤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情,笑道,“这么一想,我倒是还蛮期待鸾哥儿见到丰儿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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