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安郡主趁着玛尔珲在八贝勒府做客的时机也过来拜访。

    八贝勒看着本该是自己亲姐妹、如今却要当自己是外甥女婿的鑫安郡主,看她对弘旺、弘曦、宝音,尤其是对宝曈的喜爱,看她投给自己的目光从惊讶到戒备到如今的略带释然的亲近,八贝勒消除了心头最后一丝烦躁。

    彤琳知晓鑫安儿女俱全、驸马也并不曾纳妾,所以就没什么顾忌地挽着她胳膊随意漫谈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鑫安的堂姐、彤琳的表姨身上。这位表姨彤琳不曾见过,据说是郭罗玛法亲哥哥的女儿,可她自幼长在安王府,直到封了郡主远嫁到了蒙古。

    鑫安的几个姊妹生活都有各自的不如意,她一来能够见到她们的机会不多,二来也不好在她们面前说起表姐的不如意使得她们更加不开怀,所以看到活得自在愉悦的彤琳,便自然而然地开口说道:

    “表姐自从嫁了布尔尼,只给府里来过一封信,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可她也不想想,趁着那时候阿玛额娘都在世,她若是诉诉苦,说不得阿玛额娘就想了法子帮她一帮,如今可倒好,我辗转打听到她嫁了人之后经常被慢待,却找不到个得力人过去给她撑撑腰杆子。”

    彤琳早就将安王府当成自己的家,那么安王府出来的人甭管她见没见过,都是她亲人,如今听说还有这么个表姨过得糟心,便也同仇敌忾道:“那怎么行?咱们家的姑娘凭什么被外人欺负?十九姨你告诉我,是不是布尔尼宠妾灭妻?还是哪个不听话的丫头敢对表姨阳奉阴违?”

    鑫安摇了摇头道:“还都不是,只是妯娌间不好相处,我从不曾去过蒙古,只知道布尔尼是阿布鼐亲王的儿子,我却不知道阿布鼐亲王到底有几个儿子,也不知晓为何他们那儿兄弟媳妇之间也要勾心斗角。可我想着,若是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难道我就不能找我家爷儿们给我做主?或是找娘家依傍?还是堂姐的性子太和软了些。”

    彤琳听到这儿倒是有些怒其不争了,她说道:“若是自己不强硬,也就怨不得被人欺负了。若是你不先弯下腰,谁还能骑在你背上?要么她抬出娘家来镇住那些妯娌,要么把布尔尼拿捏在手心儿里给她撑腰做主,可最要紧的是,她合该自己有个成算,坚强起来才是正经。”

    鑫安听了也跟着点了点头,她没嫁人前住在娘家的时候,就是最喜欢彤琳的,虽然彤琳只是她庶姐的女儿,可彤琳丝毫也不扭捏羞怯,自来都是大大方方的,鑫安就是这样性子的人,所以她也爱彤琳要强的品格。因此彤琳这番话很是合她胃口。

    一直旁听的玛尔珲和八贝勒两人各自思量,玛尔珲是觉得妹妹应该和软些,不能仗着额驸体贴温和就作威作福,而八贝勒却是觉得一定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八贝勒拍了拍弘旺的后背让他领着宝音先回屋歇歇,然后让奶嬷嬷把弘曦和宝曈也抱回去,这才问着彤琳道:“妞妞儿这话虽说没有错,可我却觉得世间既然分了阴阳,必定有其道理,男人阳刚坚毅些也是为了给柔弱和顺的女子挡风遮雨。妞妞儿,我不怕你好强果断,甚至乐意你阴狠些只要能够保全自己,可我仍然希望,在你可以依靠我的时候,也请把事情推到我身上,让我替你承担一切辛苦和责任。”

    彤琳心下感动,一下子就变得眼泪汪汪的。

    鑫安正感慨于八贝勒如同传闻中一般疼宠自家福晋,突然见到彤琳哭了,吓了一跳,忙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还不停地问道:“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好好的,哭什么啊?妞妞儿,咱还怀着孩子呢,是不是胃酸想吐?还是八贝勒平日里委屈你了?”

    彤琳哽咽好了一会儿,才说道:“也不是我想哭,就是没忍住。平常我也不这样啊。”

    鑫安倒是点了点头,“你这样我懂,怀了孕总是跟平常有些个不同,再说你才刚刚生产不久,这么快就又怀上了,时常发发脾气都属平常。还是咱们妞妞儿福气好,最像你郭罗玛玛,你瞧瞧,我和我那些姐妹没一个生过龙凤胎的,就你生了。哎哟,真真是两个漂亮的孩子,日后给我一个吧,让宝曈嫁给我家小幺,我一定像疼亲生女儿一样疼她。”

    还别说,彤琳真有些心动,女儿出嫁前是公主,出嫁之后顺不顺心还真要看造化了,最要紧的就是要有个疼爱她的婆婆。至于两情相悦,咱先培养着,两人青梅竹马地长大,说不定就有了感情呢,就算没有感情,难道日后还能解决不了?十九姨爱宝曈爱得什么似的,这样好的婆母不如先定下来。

    彤琳靠在八贝勒特意给她递过来的靠枕上,抓着鑫安的手就不放,“十九姨,这话你可说准了!咱们当额娘的,可不就盼着女儿一生顺心顺意的?宝音是长女,日后我家爷是个什么前途你也大抵知道了,所以宝音有了长公主的名儿,怕是只能顺心这十几年。相比起来,宝曈倒是幸运多了,可寻个什么样的婆家也是我定要操碎了心的。若是十九姨真是一心想要定下来,咱们今日就交换个信物。”

    这边儿鑫安也是有这个意思,生怕有人跟她抢走了宝曈,那边儿玛尔珲却猛咳了一声说道:“这事儿不妥。咱们入关这么些年,越发爱守着汉人的规矩,你们俩是姨妈和外甥女,你们两人的儿女自然也是舅舅和外甥女,这如何做亲?妞妞儿,日后若是八贝勒登顶,你知道有多少人会眼馋你的女儿?你轻易把她嫁给了自家娘家人,那些不能如愿的人会不诋毁?”

    “这有什么?”八贝勒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若不是为了让妞妞儿平安,我也未必非要那个位置不可,若是因为这么个地位反而让她不得开怀,我岂不是才是那个不能如愿之人?”

    不说别的,只说两个做娃娃亲的小阿哥、小格格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八贝勒就一千一万个答允。最好是让这对小儿女一块儿长大,岂不就像他跟他的小妞妞一般?

    彤琳也不知晓是不是想到了这一层,她的脸蛋儿染了一层红晕。彤琳不着痕迹地跟小舅舅眼神缠绵了一阵儿,然后解下荷包,拿出里头一只小巧的东陵石瓶子,那瓶子只有彤琳大拇指头大小,却被雕刻出了双龙戏珠的图案,更可爱的是瓶子里头是镂空的,里面盛放了一些彤琳自己用橙子皮蒸馏出来的精油,然后用软木塞给塞住瓶口,整个瓶子闻起来又甜又美,是宝曈最喜欢的味道。

    彤琳看鑫安接过精油瓶之后爱不释手,便解释道:“十九姨,这瓶子本不值什么,不过是因为宝曈尤其喜欢,我才将它当成了个信物,你可千万别嫌弃。”

    “说的什么话?”鑫安白了彤琳一眼,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每日摔碎一只白玉做的碗都不算个事情,什么东西才叫做精贵?交换信物也不过是为了安咱们自己个儿的心。想当年你小舅舅还在的时候,我额娘私库里头顶尖儿的摆件哪年不然他摔碎十个八个的?另外每年还得丢失个五六样精品,那可是如今都没处找的东西,我看紫禁城里也未必有更好的。可谁知?哼哼!我要是没看错,你手指上戴的那颗祖母绿大戒指不就是务尔占当初信誓旦旦跟额娘说丢失了的那件传家宝?我才知道,原来丢了的摔碎了的,都是到了你手上了。”

    彤琳也没有丝毫羞愧,她大大方方地把手平摊在鑫安面前显摆着她无名指上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娇蛮地说道:“就是小舅舅给我的,怎么样?你醋也没办法,小舅舅就是最疼爱我了。好了,你快些把信物给我,我都不用特意到你府上看你家幺子长什么模样,只看你和姨夫的模样,就知道那小阿哥是个顶顶好的相貌。”

    鑫安却什么都不曾给她,而是将她的手推了回去,看着彤琳疑惑的表情,鑫安解释道:“给你什么信物都表达不了我的心,还真就像八贝勒说的,一会儿我将我家小崽子给你送过来,他也有六七岁了,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每天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的让我不得安稳,跟你家弘旺真是不能比。我这就让他直接住过来,让他跟你家小姑娘青梅竹马地长大,这样两个孩子日后感情想必也好,我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们家宝曈送来呢。”

    鑫安跟彤琳的十八舅舅蕴端就是龙凤胎,也怪不得她尤其偏爱龙凤胎中的小姑娘。

    果然,鑫安急切地告辞,下午就将她的小儿子辉达送了过来。辉达跟弘旺都是三十八年出生的,比弘旺小两个月,生日竟然赶在了鬼节那日,所以若说鑫安的额驸对鑫安还有什么不满,就是有个鬼节出生的儿子,于是额驸今日知晓鑫安要将儿子送给别人家养,他也没有太多不舍。

    辉达并不如鑫安所说的那般粗野,是个很有礼貌的小阿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明堂里,叫着八福晋“表姐”,忐忑地看着眼前美貌的八福晋。

    彤琳心疼地上前一步将辉达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不怕不怕,表姐虽说是第一次看到辉达,却喜欢得不行。七月出生怎么了?我还想着来年七月末去九华山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呢,地藏菩萨是在七月末得道的,咱们辉达生在七月,岂不就是跟地藏王菩萨有缘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是吗?”辉达抬起头,用他湿漉漉的眼睛羞涩地看向表姐,他自小就被告诫不可对人言及生辰,也很早就发觉阿玛待他从不曾亲厚仿佛时刻想要把他丢弃,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生在七月并不是件可怕的事情。

    鑫安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拿帕子擦着眼泪,轻颤着开口对着彤琳说道:“不知道多少该在七月出生的婴儿被早早催产或者用了药延后再生,便是我当年知晓产期在七月,也用了药的,可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偏偏就在鬼节那天临盆了,我也是无可奈何。妞妞儿,你别恨我骗了你。”

    “我不仅不恨你,反倒感激你呢。”彤琳直接抱着辉达坐到她的怀里,安慰着鑫安道,“你们都是眼瞎的,瞧瞧咱们辉达多俊美,日后是我家闺女有福了。再有,你们不肯亲近他,我对他好,他日后便只会亲近我,投桃报李,也会对我的宝曈疼到心坎儿里。你说,我是不是得感激你?再说,我还不知晓你?你刚刚那恨不得将宝曈抱走的眼神儿,我可记在心底了啊。难道你喜欢宝曈还能有假?若是这孩子有半丝不好,你才不会给宝曈定了他,对不对?”

    鑫安狠狠地点头,跟着又是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衣领子上,鑫安也顾不得擦,连连说着:“真是这样!正是这样!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孩子比辉达还聪明的,他还不识字的时候,我给他背过容若的词,旁人是过目不忘,我的辉达是过耳不忘,凡是我背过一遍的,他都能背诵下来。可惜他阿玛不肯让他去族学,于是我就在府里头亲自教导他读书识字,你没看过他的字,比我写得还要工整漂亮。妞妞儿,我不骗你,辉达的人品相貌都是没得挑,只是可惜生在了七月。”

    “我不在乎的,”彤琳敏感地察觉到辉达绷紧的身子,她轻柔地拍着他小小的后背,坚定地说道,“我也不是骗你玩的,我是有打算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许是单单为了求个安心,我想给地藏王菩萨塑造金身,就算消不了今世的孽障,也给我的几个孩子积累些功德,让他们都少些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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