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地了?是不是翠儿姨出啥事儿了?”何莲儿一见狗蛋这样,就忙狐疑地问。

    罗翠儿自上回之后就一直借住在狗蛋家。狗蛋只刘婶一个亲人,早早就没了爹,多住进来个女人,倒也没啥不方便的。况且罗翠儿虽然脑筋不大灵光,却是个勤快人,但凡将活交代给她,只需好好跟她说上几遍,她都能记住,一回头就能手脚麻利地给做好。上回给何莲儿她们家帮忙收青梅,罗翠儿从中得了五百文工钱,这在小山庄子里,已经能生活上大半年了。加上何莲儿她们家对罗翠儿又颇多照顾,时常送米送油地去探望她,她的日子也并不难过。刘婶虽是个寡妇,却是个心善的,有了何家的补贴,没了银钱上的烦恼,她们三个人相处得倒还不错。

    “是有些不大好的事儿…”狗蛋想了想,就道,一张小脸上的兴奋和雀跃全垮了下来,看来有些犯愁,“上回翠儿姨跟着俺娘去地里收庄稼,俺娘有事儿就走开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翠儿姨就跑到了钱阿福他们家地里。那钱阿福揪着她,说她偷他们家豆角,还要拉她去见官呐!俺娘急了,跟他们讲理,他们就说要咱家赔他们两百文钱的损失。钱大毛他娘尤氏还骂翠儿姨来着,骂得可难听了。翠儿姨人老实,就给吓着了,抱着头蹲在地里不肯起来。俺娘怕出事儿,你们又不在家,只好照你临走前吩咐的,去林场找了牛七叔他们。银钱的事儿是给摆平了,可翠儿姨好像就给吓着了,这都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只管躲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肯去。俺娘和俺都劝了她好几回,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

    何莲儿一听,气得不得了,“翠儿姨哪里会去偷钱阿福他们家的豆角?那钱阿福他们家的地跟你们家中间还隔着三四户人家呐,要偷也偷不到他家去!况且没凭没据的,他们凭啥骂人?!”

    “可不是!”狗蛋就道:“可他们家哪里是讲道理的人家?俺娘和俺赶到地里的时候,还瞧见钱大毛他娘偷偷下黑手,翠儿姨的手腕子都被她掐肿了!要不是牛七叔拦着,她还要下重手往翠儿姨脸上招呼呐!俺看她就是嫉妒翠儿姨长得比她好看!”

    “俺先去看看翠儿姨,给她找个大夫瞧瞧!”何莲儿一听,再呆不住了,起身就跟着狗蛋往外头走。

    两个人到了狗蛋家,正瞧见牛七从屋里头出来,身后还跟着丁郎中。

    “牛七叔!”何莲儿很意外在这里看到他,就喊了他一声。

    “诶…”牛七应了声,何莲儿一瞧他们这架势,分明是给罗翠儿来看病的,哪里还不明白?跟狗蛋交代了几句,自己就跟着牛七走了出来。

    “牛七叔,翠儿姨咋样儿了?”何莲儿就问。

    “这几日都不大下得来床,刘婶还说东西也没吃下去多少,昨儿后半夜好好的就吐了起来,身子也微微抽筋,我就请了丁郎中来给她瞧瞧,这儿正诊完脉呢,你们就来了。”说着,就朝丁郎中点点头。

    丁郎中捻着胡须道:“老夫刚才给她诊脉,脉象虚浮,是惊悸之症,受了大惊吓才会这样。这姑娘原本精神头儿就不大好,想来早些年受过大刺激,人就浑浑噩噩的,爱犯糊涂,犹如活在梦中,不愿面对现实。这在咱一般庄户人家眼里,那就是傻了。前几日又给一通吓唬,引起了旧疾,病上加病,恐怕这人往后要更糊涂了。我这儿给她开了几剂凝神定气补身子的药,你们且给她好好用着,看看成效如何再说。这精神上头的病啊,可最经不得刺激了。我瞧这姑娘心眼儿实,爱钻牛角尖儿,不是那有福之人,你们若有时间,好好宽慰宽慰,或许还能好些,不然,这以后恐怕……”他说着,就皱眉顿了一顿。

    不过丁郎中这话里的意思,何莲儿和牛七都听明白了,就点点头。将丁郎中好好地送了出去,何莲儿就问:“牛七叔,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刚才狗蛋跟俺说了些,可他当时也不在场,总说得有些不大清楚。”

    “我这正要跟你说这事儿。”牛七就道。他自来稳重,这时皱着眉,神色凝滞,更显出几分压抑的愤怒来。

    原来那日出了事,刘婶一个妇道人家不是钱家几口人的对手,只得去林场找人帮忙,正巧牛七在,就带了任大贵和另外俩兄弟一块儿去了。到了钱阿福家的田地里,正瞧见钱阿福的婆娘尤氏在打骂罗翠儿,罗翠儿衣衫不整地蹲在地上,背上手上都挨了不少下狠的。那尤氏撕扯她的头发,一副恨不得打死她的架势。而钱阿福却背着手站在一边干看着,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凌乱,脸上还挨了好几下抓痕。

    牛七带着人到了,跟钱阿福一家子讲道理,那尤氏一口咬定是罗翠儿偷了他们家地里的豆角,说正巧被钱阿福逮了个正着,罗翠儿撒泼,就跟钱阿福撕扯起来,扯破了钱阿福的衣裳、抓花了他的脸。要罗翠儿陪他们家被糟蹋的蔬菜,还有钱阿福那身衣裳和脸上伤口的医药费,统共要五百文钱。

    牛七办事稳重,自然也想到罗翠儿好好的在刘婶家的地里头忙活,咋会跑到隔了好几亩地的钱阿福家地里头?这一问,那尤氏不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咬死是罗翠儿偷鸡摸狗惯了,欺凌到他们家头上。后来争执了半天,眼见围观的乡亲越来越多,牛七怕事情闹大了罗翠儿往后在小山庄子上呆不下去,只得讨价还价,给了尤氏两百文钱作罢。

    牛七虽然这么说,可何莲儿哪里不清楚尤氏和钱阿福一家子的为人?那中间的过程定然是各种狗血加无理取闹,艰辛不已的。

    其实那时跟着牛七的还有任大贵等一干林场弟兄。牛七虽然讲理好说话,可任大贵却是个急脾气,最是见不得那蝇营狗苟之辈,被逼急了,差点就跟钱阿福动起手来,那尤氏欺软怕硬惯了,见他块头大,又凶神恶煞的,这才不甘不愿罢了手。

    何莲儿想了想,就道:“牛七叔,以尤氏的为人,若是她们家占着理儿,她咬死了要五百文钱,哪里肯跟你讨价还价,将价格压到两百文钱?那必然是撒泼打滚也要将银钱弄到手的。你是不是说了啥?或者…是不是事情本不是这样的,被你给看出来了啥,她才不敢继续闹?”

    “你这闺女啊,鬼灵精似的,啥也瞒不过你。”牛七听她这样说,就无奈地一笑,道。

    “是不是钱阿福欺负翠儿姨?”何莲儿就皱眉问道。

    牛七说起那日的事儿,特意提了提罗翠儿和钱阿福都衣衫不整的样子,又说那尤氏似是恨极了罗翠儿,下黑手往她身上招呼。若说真只为了偷庄稼这件小事儿,赔钱也就完了,何必弄得跟有啥深仇大恨似的?况且要说罗翠儿大老远地跑到钱阿福家的地头上偷他几瓣豆角,咋听都不大可能。肯定是钱阿福见罗翠儿生得美貌,起了歹心,乘着刘婶不在,就将人骗了过去,正要欺辱人,没成想倒被自家婆娘撞了个正着。尤氏又气又恨,不能拿自家男人咋样,干脆就将事情一股脑儿推到了罗翠儿头上,想讹一笔银钱,还想弄坏罗翠儿的名声。

    牛七点点头,“我是这么觉着,不过你放心,那钱阿福肯定没得逞,就被他婆娘尤氏给撞见了。只是可怜了罗姑娘,就这么给背了黑锅,也不知道往后,这庄子里的人咋看她…”

    两个人说完,越发对钱阿福两口子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起来。

    进去瞧了瞧罗翠儿,见她面色比上回见时更加苍白了,身子骨也瘦弱得厉害,整个人犹如受惊过度的鹿,萎靡地缩在墙角,抱着膝瑟瑟发着抖。

    何莲儿上前喊了她两声,她却好似整个人一惊,越发往墙角钻去,一脸惊恐的模样。

    “别!”刘婶就在一边劝阻道:“她现下好像谁也不认得了似的,就认识俺、狗蛋和牛七兄弟。除了咱们三个,任何人靠近她,她都害怕得不得了!莲儿丫头,你过几日再来瞧她得了,免得她又给惊着了,身子也闹得越发不好了。”

    何莲儿只得点点头,留下了一两银子,当做是罗翠儿的看病钱。刘婶家穷,那钱定然是牛七给掏的。

    “可别。”牛七却拒绝,道:“大哥大嫂一早嘱咐我们一班子兄弟要照看着你们,现在出了事,我们也很过意不去,要再说银钱啥的,可就更加让咱们哥儿几个无地自容了。”

    何莲儿坚持要给他,他只是一径摇头。

    “牛七叔,要不是你们,事情还不定闹成啥样儿呐!”何莲儿无奈,只得将钱交给了刘婶,嘱托她尽量给罗翠儿买些好吃食补补身子。又缓缓道:“翠儿姨这事儿,只怕还没完,往后那钱阿福还不知道使出啥手段来坑人,咱们家往后要在镇上开铺子,回庄子上的时间就少些,少不得还得麻烦牛七叔和任大叔你们几个帮忙照看。翠儿姨是个可怜人,咱们乡里乡亲的,能帮多少是多少,总不能让钱阿福那泼皮无赖太过恃强凌弱罢了!”

    她这样说,牛七自然点头应承下了。

    待得安排妥当,就亲眼瞧着罗翠儿喝了药,何莲儿才往家赶。

    刚一进门,就见自家爹娘从地里头回来了,正在井边打水洗脸。

    “爹、娘,你们今儿咋回来得这么早?”何莲儿就问。

    “是你爷,找了大郎去地里头给咱们传话儿,说是你二叔一家子从镇上回来了,让咱们下晌都过去老宅吃晚饭,你爷有事跟咱们商量!”何瑞仁低着头道。

    老宅那边自分家以后,除了要债要奉养,就再没跟何莲儿一家子有过啥交集,恨不得撇得干干净净才好,生怕何瑞仁的赌债会牵累到他们头上,更别说是请他们一家子过去吃饭?这太阳是打从西边儿升起来了吗?何莲儿就很纳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由在心里狠狠下了个结论。

    她一开口,正要劝李氏和何瑞仁不要去,可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

    “爹,娘,你们等等,俺这就喊俺姐、彩凤姐和小梅一块儿,咱们换了衣裳就去!”

    何瑞仁原本以为何莲儿姐儿几个恐怕是不会愿意去的,因此只打算自己和李氏过去,这时听何莲儿一口答应了,倒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着她。

    废话!这场可以预见的鸿门宴肯定是何老头儿和何瑞旺一家子对她们家有所图谋,自己个儿要不跟过去看着,自家这老实巴交的爹娘还不给人生吞活剥了啊?况且自己即使能阻止何瑞仁和李氏过去,可何老头儿跟何瑞旺这样的为人,只怕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定然会想出更歪的招来,这样反而不好防范了。还不如大大方方一家子都去,也好看看他们耍啥把戏。

    何莲儿思量定了,就进屋,跟何花儿、顾彩凤和何梅儿一通说,姐儿几个就都决定跟着一块儿去看看。

    一家子按着何莲儿的要求,多换了身新衣裳穿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神神气气的,这才往老宅去了。

    一进东厢房,就见一炕头上坐着何老头儿、何瑞旺、钱氏、何大郎和何桂儿,正在那儿亲亲热热说着话,孙氏一人在灶头上烧火,忙得团团转,炕边一个圆滚滚的小小子,挪动着肥嘟嘟的身子,在帮孙氏捡柴火。这是何瑞旺和钱氏的小儿子何二郎,今年才五岁。

    见何瑞仁一家子和顾彩凤都到了,炕上的众人就都止住了唠嗑声儿,抬起头来。

    “哎呦,是大哥大嫂到啦,快进屋里坐!”还是钱氏先扯出一抹笑,亲亲热热下炕来招呼,将他们一大家子迎进门,又朝何桂儿和何大郎使了个眼色。

    何桂儿就忙下了炕,陪着笑脸给何瑞仁和李氏端来了板凳,那何大郎虽然看着没精打采地,居然也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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