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片沉默,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沈霆园里一向管财管人的都是大丫头墨翠,只是墨翠前些日子刚被给了没脸,也不知大奶奶会不会让她出任,若是她出来被否了,那可真是几辈子老脸都被打了,有些平日里看不顺眼墨翠的,也自是幸灾乐祸,若是主子爱重,那就该和红翡一般,直接由主子任免,面上也有光彩,如今却是和大家一同竞争,当真好笑。
    墨翠也在下边捏紧了手心,她心里一边冷笑红翡一副得了大便宜的样子,其实却不知大奶奶是借机将她们调开大爷的身旁呢,掌物听着好听,其实物品全要登记出入,繁琐却一点油水都没有,若是出了事却是责任重大,掌院那才是油水多,被粉晶给占了,掌人也是个威风的,却被刘大管家的女儿捷足先登,也没人敢和她抢,掌财她倒是有把握能做好,只是……她冷笑,别以为大奶奶的心思她不知道,不就是想把她们这些大丫鬟高高架开,她好安插自己的人么?她偏不如她的意儿,她偏就要呆在院子里,她不信大爷就那么狠心,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奴仆,就由着大奶奶打脸,大爷一定不知道,她心中千头万绪,混乱成一片,也不知是何滋味。
    众人沉默一片,林萱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视过去,看到墨翠那儿,略略停留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墨翠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掌财,若是太聪明伶俐又不和自己一条心的人,将来且有的扯,如今这是给她一个投诚的机会,她若是自己站出来自荐,那便是当众投名状,以后好好栽培,用心对待,也未尝不是个可以用的人,只是……看来她不领这份情儿。
    林萱微微一笑,却看到青黛站了出来道:“奴婢年纪虽小,却也学了几年的算数,心算珠算都来得,奴婢愿为大奶奶分忧。”
    林萱摇摇头道:“你太小,履历不够,压服不住人的。”
    青黛面上涌起了失望,仍是恭敬曲膝退下,人群里头却是有个圆脸丫头站了出来道:“奴婢蜜蜡,也略通些账目,对外头的管事也颇认识几个,愿试试。”
    墨翠心中不屑,蜜蜡那胖姑娘,虽说会些算数,打打算盘,为人却有些粗心,因此她一直没大用她,只是她一向人缘好,因此也就给她派些不重要的差使,林萱若是用了她,只怕没几日账目就要出篓子。
    林萱看了看她道:“掌财一事,需要缜密心细,大公无私,又要灵活处置,不可替主子结怨于下人,你可有信心?”
    蜜蜡有些迟疑,墨翠心下冷笑,蜜蜡却答到:“奴婢有时候略有些粗心,然而是会看账算数的,大事上不敢轻忽,必会再三检查,不敢辜负奶奶信任。”
    林萱其实心里也已是听粉晶茶晶说过了几个可能的人选,这个蜜蜡,人缘极好,十分憨厚老实,只是办事不够仔细,财这一关却是得个心细的人,青黛年纪虽小,倒是个十分细心稳重的人,只是人缘资历上太浅,难以服人,她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心不够细,这样吧,掌财这边,你为主掌事,青黛为副掌事,你们二人共掌财事,凡事你们二人相互商量着办,相互提携监督,青黛月例减半,如此可好?”
    蜜蜡与青黛喜出望外,出来施礼谢恩不提。
    眼看四掌事已定,林萱笑道:“既如此,你们四人自下去挑选好自己的小丫鬟,报到香附这里来,然后玛瑙这边就别安排她们别的差使了,自跟着自己的掌事当差。每日卯时起,由你们四人拿了对牌去广怡厅听各媳妇儿回事,一一照例办理,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自去请教郑姨娘,大事委决不下的,再来问我,另外给你们一月的试用期,满一月后,你们将自己负责的事务做个总揽,有什么应兴应革的,分条开了出来给我看,若是可行,便可实行,若是一月试用期满,无法胜任,择另行择人,可听清楚了?”
    下边五人躬身应了,众人便散去。
    第二日林萱带着五人到广怡厅,宣告了此决定,众人有些哗然。
    广怡厅两侧耳房,便分别安排了两间房间,悬挂了各司回事处招牌,又配了桌椅书柜、笔墨纸砚,安排了休憩的里间,而大厅中心则设了条凳让等候回事的仆妇们坐着,又有大缸的热茶全天供应,倒是比从前站在廊檐下日晒雨淋风吹等着回事的光景好了许多。
    自此掌事处五人每日卯时便去广怡厅听回事,直坐到中午,午饭一个时辰后又继续理事到晚饭前。五人新官上任,十分勤勉,蜜蜡甚至直接住在了回事处的房间内,日夜理帐,又有青黛细心谨慎,居然二人配合默契,将事务理得顺顺当当,四个回事处,竟然无一去请教郑姨娘的,原来她们四人,全是沈家的家生子,下人有下人的能耐和人脉,便是办事不熟,多问几个办老事的大娘们从前的旧例如何,多请些人吃饭,很快便上手了,虽然也有些纰漏,四人因都从琢玉园里出来,同声共气,互相描补,后头林萱又一力支持,居然顺风顺水的将家务管了起来,大体上竟没出错,而四个年轻掌事的地位声望也逐日上涨。
    而一群仆妇等着看初上任的林萱的笑话,没想到林萱使了这一招,自己根本无需亲力亲为,每日里只在园子里与孩子逗乐,自在清闲得很。更是将原来打算得好好的郑姨娘气得不行,想当初她初接手家事,姨娘身份,虽然有沈茂支持,仍是吃了不少老仆们的暗亏,磕磕碰碰才理顺了,但仍是许多人叫不动。这些积年的老仆们,最是会欺压上头的,她也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威逼利诱,挑拨收买,废了多少心神,如今沈茂轻轻一句话,便让她将权利全数交出,她如何甘心!这些年她也有些心腹,已是准备好等林萱接手后,便出些花招,林萱新媳妇,如何能懂其中关节,必是要掉入她们挖好的坑里,到那时沈茂才知道她的长处。
    不料林萱根本不出面接招,而几个新任的掌事,都是家生子,十分熟悉各项关节,不是轻易好糊弄的,背后又各自有势力人脉,有些人本来是答应了打算挖坑给主子跳后,今后才好辖制主子,如今看到是自己人,且也仍有机会得到好处,或碍于情面,或碍于利益关碍,都没有互相为难。郑姨娘辛苦结下的联盟,被林萱借力打力,执简御繁,消了个干干净净。
    林萱理顺了中馈之事,方想起要带曦娘和福哥儿好好在园子里玩一玩,这日天气晴好,沈霆一早便出去谈生意去了,林萱便让白术、香附、粉晶安排下船,在园子里头荡舟游园,却是因为沈园里的水是从秦淮河引入,绕着园子曲折流入,形成一个大湖,只需乘船顺水一走,倒是能将园子里的景色看个七分。
    时已入了深秋,湖里荷花已老,尚有余花,水气烘秋,分外萧爽。林萱带着众人乘着两只小舟沿流撑去,船过处水波晃漾,有些水鸟惊飞起,直把福哥儿兴奋地大叫起来,转过几层湾汊,两旁芦苇渐多。那芦花已是白如雪花,茫茫一片,被风吹得四处乱飘,眼前露出一带曲折竹桥,远远看到一形似大船的草房,却是故意仿做成为船的形状,靠岸而建,十分趣致,曦娘和福哥儿十分好奇,要上去坐坐,林萱便叫驾娘们将船靠岸,大家下了船,从竹桥上走过,不断的戛支之声,很快便进了船屋内,只看都是竹席编成的竹子,木桌木椅,收拾得很是雅洁,透过窗子能看到外头的白苹红蓼,秋色清妍,林萱便让仆妇们将吃食水果摆上,边吃边玩。
    福哥儿和曦娘在屋子里头摸了一阵,便又跑了出去,在桥上走来走去的听那嘎吱声,茶晶和白术已是跟了出去,香附留着服侍林萱喝茶。
    林萱看着窗外秋景萧寒,不禁想起了从前的故人,又叹道:“也不知豆蔻如何了。”
    香附笑道:“小姐心善,将唐栖的店铺和房子都留给了她,自然是过得好的,依稀上次来信说已有附近殷实人家向她提亲。”
    林萱笑道:“那没准现在已是结婚了。”
    香附笑答:“她再不敢不禀小姐便结婚的。”
    林萱看香附今日穿了个秋香色的裙子,十分清淡,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可有意中人?前些年事情太多,我身边一个可靠人都没有,竟是耽误了你,如今安稳下来,也该打算打算你的事了。”
    香附脸飞红起来,说道:“奴婢服侍小姐一辈子。”
    林萱笑道:“怎么我却是听说青金时常找你要风湿油说是给老娘要用的?给出去的风湿油,十个老娘都够了吧。”
    香附脸上通红,林萱又说:“青金是不错的,听说尚未娶妻,我听大爷说了,他身边外书房用的几个小厮青金绿松岫岩南阳,全都是未婚,且手里都各自有产业,在下边也算是大主管了,若是嫁过去,我便放了你身契,让你好好的做你的富家奶奶去,你说可好?”
    香附跟了林萱多时,忸怩一阵后,只低头道:“也不知他有没有意思,所以强压了,反不美。”
    林萱笑道:“放心吧,自然是先探过他口风再说的,哪里会让你们成怨偶呢。”
    一时却看到沈霆大步从竹桥走来,一手一个已是将曦娘和福哥儿高高抱起,两个孩子笑得咯咯的。
    沈霆笑着进来道:“咱们去后头马场,曦娘不是一直想要骑马么?我们去看大马去!”
    曦娘和福哥儿都欢呼起来,林萱原是担心有些危险,看两个孩子期盼的眼神,只得站起来道:“那便去看看吧。”
    马是真的好马,她们到了后头校场,果然看到一匹大马,通身漆黑,银顶雪蹄,林萱恍然想起第一次骑马,还是去的常家的山庄,在那里学的马,当年风流人物,纵马射猎的场景,仿佛仍在眼前,如今物是人非,常皇后已托体香冢,常家人才凋零,常皇后的女儿,也要来学马了。
    沈霆抱着曦娘和福哥儿,先抚摸了一下马头,又拿了糖来喂马吃,那马十分温顺的样子,林萱这才安心了些,沈霆便带着曦娘上马,在校场内缓缓溜了一圈,一边低声说着些要诀,曦娘只激动得满脸通红。
    跑了几圈后,沈霆知道林萱担心,到底没纵马跑,抱着曦娘下了马笑道:“再过两岁,我从让人从广西给你带两匹果下马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学骑马了。”
    曦娘兴奋地问道:“果下马是长得很矮的马么?”
    福哥儿却大嚷:“我也要骑我也要骑!”
    林萱抱着他安抚道:“等你再大点,再高点,就可以骑了。”
    沈霆笑着摸摸他的头,向曦娘说道:“果下马高只有三尺,却十分有耐力,善走滑坡,很适合女子和儿童初学马。”
    曦娘撇嘴道:“我要骑大马!”
    沈霆笑道:“饭要一口一口吃,马也要慢慢的学,你长不高,那自然骑不上大马的。”
    一家子又看了看马,便回去吃晚饭不提。
    晚间,林萱和沈霆说了香附的事,沈霆笑道:“巧得很,青金也正和我央求想要和你讨这个恩典呢。”
    林萱不禁心中一松,看来香附终身有靠,沈霆却是笑着将手不老实地伸了过来,道:“眼看下人都能幸福和乐,我们岂不是也该和乐和乐?”
    林萱似羞似笑,脉脉无言,沈霆心中一喜,已是覆了过去。
    第二日林萱便叫了香附来告知了这喜事,香附终身有靠,心中不免也轻快起来。果然青金很快便派人来下了聘,二人婚事很快定了下来。林萱少不得从自己妆奁中拿了个小铺子和一些首饰给她,香附只是推却,林萱却只是说:“你和豆蔻是父亲所赐,又一路陪着我忠心耿耿,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你们的身契也早还了你们,没道理给了她的却没有你的,你只拿着,以后好好过日子,我就开心了。”
    香附流着泪磕了头,交了差使择了吉日便在外头办了喜事,连沈霆都带着林萱去喝了杯喜酒,只让青金脸上光彩顿生。
    一时之间沈园下仆尽皆晓得,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攀附者有之,而院子里有几个年纪大的丫鬟,也纷纷求了主子恩典,放出去嫁人了,又有外书房的小厮早就看好的,也前来求恩典,一时倒是喜气洋洋成了数桩姻缘。
    而一个人,却不高兴了,正是那墨翠。
    却说墨翠自从四掌事出院子后,院子里仍有粉晶、香附伺候着上房,她虽然也仍然掌着沈霆院子里的人和事,却渐渐有些使唤不动人。沈霆虽然每日都回上房,却都是一头就扎回内院和林萱、孩子们厮混,几乎没有注意过她。而沈霆的钱在她手里的,不过是一些月例,平日里赏人或者想吃什么让她买的,实则沈霆外头生意巨大,进项多的是,哪里靠这些月例过日子?便连林萱自己也是妆奁富足,根本不把那些钱放在眼里,因此院子里,她的存在感渐渐淡薄,而原先还有红翡和她同病相怜,如今却已是掌物,整日里都难见影子,好不容易回来次还有人来低头哈腰的求着她开个批条同意领用东西。更别说其他几个掌事,威风凛凛,出入均有几个小丫头趋奉着。
    她渐渐有些失落,此时又传来青金与香附定亲的消息,她却是打翻了一瓶子醋,却是为何?原来早几年沈霆常在外院书房,她们几个贴身大丫鬟自然也是常和小厮们打交道,自小熟识的,当时青金便十分喜欢亲近她,不论和大爷去了哪里,回来都要给她带礼物,大了些的时候她也稍微避嫌,其实到底是看着大爷虽然定了亲,心里却还有一点想头,之后大爷退了亲,数年到处奔波走商,她心疼之余,心头那点欲念更炽,便都有意无意的远着青金,但凡有事要交代外书房的,都是让别的丫鬟去,好让他断了那点痴心,省得前来痴缠,大爷一贯对下人宽厚,若是看出来了,要成全他,倒是不美了。如今青金倒是断了,却是要和夫人的贴身丫鬟香附订婚!那丫头长得也只是寻常,寡言安静的,好在哪里!
    她想到此处,心头渐渐火烧起来,如今自己是两头不到岸,年龄又早已超龄,之前太过心急,得罪了小姐和夫人,大爷又疏忽了她,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不知不觉就被那村妇得了手,哪日直接被配了小厮也不知了。
    这日却是看到玛瑙带了一批小姑娘进来,让林萱挑选,林萱选了两个,正在烦恼如何起名时,因林萱到底对玉了解不多,琢玉园内的丫鬟都是指玉为名,恰好沈霆回来了,却是直接赐名甘草、玉遂,众人还为沈霆对夫人体贴感动,却看到夫人直接脸红如血,摔了手直接进了屋,沈霆只是笑笑,挥手让她们下去,自进屋去哄林萱不提。
    天渐渐凉了下来,林萱忙着替曦娘和福哥儿安排被褥,前头却是传来消息,沈霆遣嫁了墨翠,对方是福建那边的大掌柜之子,当日就回家待嫁,她家里的嫂子进来拿了她的东西回去,匆忙得连一众姐妹要辞行的都没有见到她。
    林萱有些意外,墨翠一直看不惯自己是有的,只是自己也碍着她是沈霆的母亲选的丫鬟,也不好处置,只冷着便罢了。如今没有经过她这个主母,如此匆忙发嫁,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回来,沈霆仍然温柔一如既往,林萱看他脸上似有一缕阴翳,不过沈霆不说,她也不问便是了。
    春和园的郑姨娘却是得了些风声,那墨翠原来找不到机会,居然将主意打到了曦娘和福哥儿身上,想放个大猫在他们路过的巷道,扑下来抓人的时候她借机扑救,施恩于孩子,则可挟恩求报,沈霆见她忠心护主,又有昔日情分,只怕就遂了她的愿,有此大功,林萱只怕也不好反对,熟料沈霆是什么人,她才布局,便被发现了,当日便被打烂了嘴,关在前头书房,听说虽是看在先夫人的面上,且到底从小伺候到大的,没有直接打死,只是远远地发嫁。几个帮忙的丫头仆妇却没这么好运气,直接被打了个半死发卖了。
    听说福建那边男风极盛,那掌柜的儿子也是个好男风的,好男风的也罢了,听说却是个在下边的,因此在本地极难讨媳妇儿,如今主家有赐,自然是高兴的,领了墨翠即日便启程会去了。郑姨娘知了这事,心下凛然,毕竟墨翠的手段她也是领教过的,斗法这么多年,如今不过主子轻轻一翻手,便被打落深渊,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想起自己也是掌家多年,如今说不用便不用了,不免心酸起来,一边却是悄悄的将前边的布置都收了起来,她一向只知沈霆商场上手段极为强硬奸诈,然而从前他从来都没有插手内宅事务,对她也只是无视而已,如今看来,不过是因为从前内宅事务对他而言太轻,不值得他出手,一个墨翠便足够了,如今有了夫人孩子,他又不同以往,自己的那些手脚若是被发现,只怕沈茂也救不得自己,索性只是有了打算,却还未曾开始,如今收手还来得及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番外是我所有v章中订阅最高的,原因无他,盗文网没盗……一路惨淡订阅,唯有这章比别人多了10倍的点击告诉我,是有这么多人在看我的v文的,否则这么两个月的惨淡订阅,我数次低潮,特别想放弃,尤其是工作特别忙,情节受质疑的时候……到底是撑过来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相伴,宅斗情节太沉闷,可能是我不擅长,于是今天一次性全发在这里,也是给曾买过番外的同学们一点点的福利。
    那章番外随着整文的大修,应该不会再发了。也请那些搬文的姑娘们,希望能搬走的是我现在修改过的正文……不管怎么样,谢谢各位看文的姑娘,正文还有最后一个小狗血,就要结文了,因为再写下去也无非是斗姨娘斗小妾,争家产争名利争地位这些大俗故事……
    ☆、101巧遇旧人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林萱发现自己小日子没有来,想想前些日子的荒唐,林萱知道自己想是又怀孕了。
    因天寒,沈茂也只是到附近的府县去处置了些事务,家里只有沈霆在,林萱担心他又胡来伤了孩子,便悄悄告诉了他说自己只怕怀孕了,沈霆欣喜若狂,之后只把林萱当成易碎的珠宝一样,完全不知如何对待,屋里烧上地龙不说,自己则连门都不出了,每日只在院子里陪着她,倒让林萱哭笑不得。
    没多久,他高薪请了四位建章军院出来的武婢,分别取名香橼、香薷、丹砂、黄岑。四个武婢都不过十六岁年纪,却个个英气逼人,各有擅长。一番分配后,香橼、香薷只寸步不离林萱,而丹砂、黄岑则分别去护着曦娘和福哥儿。
    却说曦娘得了丹砂,一日在院中看到丹砂舞剑,雪光绕身,凛凛寒气,吃了一惊,很快便缠着丹砂要学,又去缠着林萱和沈霆,只要学剑,林萱被她缠得无奈,只得让丹砂徐徐教她一些基本功,莫要贪快伤了筋骨,曦娘得了许诺,心满意足,日日只和丹砂在院里扎马步,压腿,跑步,而福哥儿则兴致满满地在一旁看着姐姐练功。
    天寒地冻的,林萱闷在屋里,孕妇脾气本就不定,加上沈霆宠着她,倒让她也娇气起来,只嚷嚷屋里闷。
    沈霆无奈,这日却备下车马,要带着她去看拍卖,林萱听到拍卖场,也吃了一惊,沈霆笑道:“这可是沈家首创了,祖父开了第一家拍卖场,之后全国各地仿效,只南京城的拍卖场,还是我们沈家的集宝阁最为有名了。”
    林萱微笑,心里暗暗觉得陈友谅当真是做了所有穿越男都该做的事了,平了天下,当了皇帝,后宫无数,做了首富,拍卖行商号样样精通,果然是精彩的人生,一边却又有些期盼起拍卖行之行来。
    曦娘正忙着练功,天气又冷,他们便没有带上孩子,两人带着香橼、香薷出来,马车宽敞温暖,两匹乌黑的骏马拉着,一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集宝阁。
    集宝阁却是一幢八角高楼,灰墙红瓦,十分恢弘,已是有管事忙着出来迎了沈霆和林萱进去,里头还很宽广,一切梁柱门窗都用紫檀雕刻,又都挂着厚厚的帷幔,游廊上陈了各色定窑花盆,盆内都是腊梅、水仙等冬日花草,暖气熏得清香扑鼻。中央有个极大的拍卖厅,大厅里暖洋洋的,却是并无炭盆,想是在这样宽大的厅里也埋了地龙。场中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豪绅富商无数,又多携美前来,衣香鬓影。楼上则绕着拍卖场有一间间小包间,造得极其华丽,十分精巧,进了包间一看,四面的屏风格子,俱是紫榆雕嵌,五色玻璃,时新花样的桌椅,俱是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四壁挂了许多名人字画,陈设着古董花瓶,一股豪阔之气迎面扑来。
    林萱与沈霆坐下包间里,上了茶水、点心,便有管事的进来禀沈霆,说有其他商家的老板看到了沈霆,要请一叙,沈霆抱歉地看往林萱,林萱笑道:“这不是还没开始拍卖么,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看看风景。”原来集宝阁临着江水,从外窗往下往,只见往来商船,源源不尽,远看水色天光,雪光云影,上下一白,玲珑剔透,气象十分可观。
    沈霆便吩咐香橼、香薷看好林萱,便自带着小厮下去应酬去了。
    却说沈霆前几年多在海外,如今回来,又是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家,认识的人哪个不来趋奉,又听闻他新婚,自然是一番恭贺之声。
    场中却有个女子,被沈霆吸引住了目光,你倒是谁,正是沈霆从前订亲过的李家大小姐李梅娘,李家原主要做布匹生意,南京城及附近城镇都有开布铺,原来在京城一带也有数家,结果兵祸后那边的生意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李梅娘丧夫在家守孝满了三年,因夫家清贫,娘家心疼,便接回娘家住几日松快松快,今日却是让父亲母亲带着出来看看拍卖,散散心,只是今日拍卖极大,包间早早售罄,李家这几年生意大不如前,只得让女眷带了幂离坐在大厅里观看。
    李梅娘看着沈霆华裘锦衣,谈笑自若,风采卓然的样子,心下一阵酸一阵苦,身旁母亲看到她注目于沈霆,已是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道:“莫失了仪态。”
    李梅娘收回目光,李夫人道:“为着你的事情,你父亲已是失了沈家的襄助,如今生意困窘,你莫要再添枝节了。”
    李梅娘一阵窘急,低声道:“现在也不是来不及,他不是一直未婚么,我夫丧也快满三年了,若是父亲去提一提……”
    李夫人冷笑道:“沈家何等豪门,会娶个寡妇当主母?更别说前些日子我才听说他已是在周庄办了婚礼,据说那女子原就在京城与他成婚,只是当时战乱没有办到婚礼,如今补办的。”
    李梅娘一阵失魂落魄,怎么会成婚了?他不该是一直念着自己的么?
    李夫人看她瘦骨伶仃的样子,心下又不觉心疼,便安慰道:“待你父亲好好替你找另外一门亲事,离了那家便好了。”
    李梅娘垂下眼睫,心下冷笑,父亲哪里还管自己,这次要不是母亲哭求,父亲连自己这个亲女都不认了,打算把自己扔在那萧家不闻不问了,出嫁几年,父亲只是恼怒自己,连妆奁也只是草草办的,让婆家好一阵讥讽。自己不过是……她想起当年,她借进香之名,悄悄约见了沈霆,哭求请他退婚,自己早已有了意中人,山盟海誓,情投意合,非他不嫁,然而父母却为着婚约,非要她嫁给沈霆,只为着沈家财势能够助李家更上一层楼。她岂是那些闺阁女子,守着父母之命误了自己的?她私下约见沈霆,与他哭诉了一通后,记得当时沈霆不过是个翩翩少年,他先是讶异,然后沉默,最后才深揖后说:“李小姐情深意重,勇气可嘉,沈某钦佩,自当成人之美,请小姐放心回去,过几日令尊自然会提出退婚。”
    她至今仍记得那日他脸上的神情,似是对自己的举动极为感动,又有着惋惜,似乎是有些遗憾自己喜欢的不是他。之后果然就传来沈家海上生意失败,四处变卖、店铺关门的消息,父亲将信将疑,他又上门前来借贷,遭到拒绝后又流连花街酒巷,自毁名誉,父亲果然忍不了,亲上门退了亲,她满心感激沈霆情愿自毁名誉来成全于她。
    没想到回来以后,父亲极快地又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富商,即将下定,她哭得死去活来,商贾之流,自古均为下贱,哪里及得上她的萧郎,不过十岁便有考取了童生,远近闻名的神童,多少锦绣文字在胸中,信手写的文章,字字珠玑,南京城哪个名士不敛手推服?将来参加科考,必是能中,出官入仕,显亲扬名易如拾芥,父亲眼界如此之小,只看到眼前那一点点微利,却没想到李家已是富了,如今只差个贵字,如何就是不肯让自己嫁给萧郎?自己跟他于寒微之时,将来他平步青云之时,自己就是他的糟糠之妻,好一段佳话。
    绝食了数日,不料父亲直接将她的丫鬟仆妇全拉去好一阵打和审,自己贴身丫鬟吃不过打,居然将自己心慕萧郎,私约沈霆的事情招了,父亲雷霆震怒,狠狠地吼了自己,只说那进士翰林,也尽有潦倒一辈子的,自己当时只泪流满面道便是吃糠咽菜,只要能跟着萧郎,自己也心甘情愿。
    当时父亲大怒,母亲却心疼自己,一番劝说后,终究是遂了自己的愿,却是要求萧家必须要三千两银子下聘,一月为期,若是不足,则不必求了。
    自己想要将多年的首饰悄悄变卖了要给萧郎,却苦于身边的丫鬟仆妇全都被换了个遍,无法递出去,然而到了期限,萧郎居然凑够了银子来下聘,父亲哑口无言,只得许了婚。
    自己嫁过去才知道,原来萧郎下聘的那三千两银子,居然是沈霆悄悄送去的,她心中有些感激,萧郎对他也是满口称赞,只说是任侠豪爽的男儿,可惜身在商贾之流。夫妻之间颇过了一段好日子,丈夫敬重,婆婆虽然有些苛刻,看在她低声下气的服侍,又拿出妆奁来贴补家用的份上,也不很十分为难。不料萧郎身子骨弱,又极为好强,为了应试常常挑灯苦读,熬干了身子,将将才考上举子,准备入京会试,却一病不起,调养数月没救回来,竟是去了!可怜自己年轻轻的膝下一男半女都无,就变成了寡妇,婆婆守寡多年,含辛茹苦抚养萧郎长大,只望着他一举夺魁,光耀门户,没想到萧郎一病去了,她只迁怒于自己,朝打暮骂,只骂自己是丧门星,克夫淫奔的贱妇,自己妆奁助着夫君读书,贴补家用,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下场。只恨自己命之不辰,好在母亲心疼自己,接了回来住几天,只是到底还是萧家的人,才来了几日便不断使人来催促,今日散散心后又要回去了。如今唯有指望改嫁一户好人家,才能离了婆婆,重新开始。
    可叹她看沈霆自退婚后便一直未娶,听说推托了许多人家,把他父亲气得不行,后来索性出海去了,她心中不是不暗自揣测,看那日沈霆的神情,该不会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难以忘怀,索性数年不娶吧,如今她已恢复自由之身,他却又娶了妻子,大概还是挡不住父亲的压力,若是知道自己已经丧夫,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多等几年?
    不谈李梅娘如何心里打算,场中的拍卖会却是开始了,拍卖师上台敲了桌子示意安静,沈霆也自回了楼上包间内。
    拍卖的珍品果然让林萱大开眼界,有各种山珍海宝,来自各国的珍奇宝贝,其中有玉梅花一枝,虬干夭矫,可以插瓶,其奇异之处却是其细条碎瓣都是中空的,乃是名匠雕成,巧夺天工,沈霆看那玉颇有奇趣,又看林萱也好奇,便拍了下来,原来这东西不过是玩赏用的,倒是没什么人抢,极为轻易便拍了下来。
    下边的李梅娘却是有些触动,脸上起了飞红,心想果然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吧?看到梅花都要拍了下来。
    却是有一件极为稀罕的灵芝,乃是深山采药人偶得,居然有两个手掌大小,通体紫红,菌盖有漆色,十分之珍贵,林萱见了都叹了一声好,现代已是难求一野生灵芝,如今成色这般好的灵芝,药用自然是效果十分好,她忍不住问:“这价格会贵么?这入药可以治许多病的,又可以常服养生。”
    沈霆看她喜欢,哪里吝惜价格,立刻竞拍,然而好药人人爱,一场激烈角逐,沈霆以千金的价格买下,不少人只得叹服沈家豪富,成色略差些的灵芝,市面上不过数十金便能买下,药效差距并不大,沈霆一向低调,如今却为了这支灵芝一掷千金,传闻灵芝养颜,想必是讨新夫人的欢心也未可知。
    旁边众人纷纷议论,李梅娘却是心中百转千回,不知应当如何让沈霆知道自己,他已有妻室,难道自己要屈身为妾不成?想到此处,羞辱之极,委决不下,十分难捱,好不容易捱到拍卖结束,入口拥堵,一时出不去,李梅娘却是眼尖看到沈霆扶着位带着幂离的女子下来,身上轻裘华衣,衣着十分华贵,后头又有两名不凡的婢女跟着,沈霆一路小心翼翼的护着,悄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极是爱重的样子,她心里只觉得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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