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答道:“早已通知了琢玉园的碧玉、翡翠两位姑娘收拾好大爷、大奶奶并公子小姐的卧房,若是需要什么陈设物品只管来报,昨儿遣人去问,道已经都收拾妥当了。”
    沈茂点头,转过头对沈霆和林萱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先回你们屋子安顿好,有什么话晚上吃饭再说,若是缺了什么的,只管遣人来说。”
    沈霆和林萱站起来答了是后,便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出来,往琢玉园一径去了。
    ☆、99雏凤之威
    他们一行回了琢玉园,才入院子,便有个身穿墨绿色深衣,腰细腿长,眉目长得十分利落的丫头带着几个垂髫小丫头走了上来,福了一福,嫣然含笑道:“公子爷可总算顽够了,老爷早就回来,只说爷要带着奶奶和公子小姐回来,却教奴婢们赶着收拾了大半个月,望穿了秋水也没有看到爷的身影,琢玉园的丫头们都已在侧院准备好拜见新奶奶和公子小姐了,可要就过去?”
    沈霆微微一笑道:“不急,夫人安顿休息好再说,”又转过头对林萱道:“这是墨翠,我不在的时候,这园子里杂事多由她们打理。”林萱点了点头,带着她们一径走了下去。
    墨翠又笑道:“可是呢,房里已是收拾妥当了,按爷的口信,曦姐儿的房在西跨院的仙瑶楼,福哥儿还年幼,与乳母一同安排在临近的宝琼阁,大一些再挪出外院。”
    沈霆点头,后头香附笑道:“既如此,还请墨翠姐姐带路,我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先过去安顿下来。”
    墨翠愣了下,她原打算让小丫头带着孩子下去的,沈霆却已是点头道:“墨翠极是细心妥帖的,你好好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好生安置了。”
    墨翠只得曲膝应了,香附牵着曦娘的手,抱起福哥儿,后头青黛白术拿着曦娘和福哥儿的行李,便跟着她走了过去。
    这边沈霆牵着林萱的手进了正房,迎面多宝阁架上都是精雕玉琢的玉器,林萱知他爱玉,不禁笑道:“果然是琢玉园。”沈霆笑道:“这不算啥,你跟我来,便带着她绕过多宝阁,入了内室,里边床帐华丽,被褥精美。壁上名人书画,台上琴棋闲书,一切全备,再走进侧室耳房里,居然这间屋子里头,满满当当四壁上全摆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均光泽油润,一尘不染,想是日日精心擦拭保养的。
    沈霆顺手从旁边拿了块和田玉手镯,莹润雪白,往林萱手腕上一套,只看到林萱柔荑雪肤欺霜,前些日子日日晒着,居然毫不损她的玉肤,与那美玉相比,毫不逊色,他微笑着凑到她耳边道:“我集玉多年,如今才得了你这样暖而香的美玉,举世难有。”
    林萱笑着啐了他一口,摔了袖子出来外间,外头一个穿着暗绯深衣的圆脸淡眉丫鬟正端了水盆进来,见了她出来,微微一福道:“奴婢红翡,服侍奶奶洗脸。”一旁粉晶已是笑着上来接了水盆道:“有劳红翡姐姐了。”
    林萱便过来,茶晶过来替她宽了大衣服,又搭上大毛巾,替她试了试水,才服侍她把脸和手给洗干净了,里头沈霆已是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红翡正要上来服侍,一旁粉晶却早已伶俐地问道:“爷可要换下大衣服?”沈霆方点头,粉晶已是手不停的已是替沈霆宽了大衣服,却是将大衣服递给红翡道:“还请红翡姐姐收拾了,这边奴婢等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负责浣洗的姐妹们是哪个。”
    沈霆笑道:“我们园的衣物一向都是自安排人洗,不送洗衣房的——红翡,这是粉晶、茶晶,原来一直在杭州府那边服侍的,夫人如今用着好,便过来服侍夫人,你们替她们安排个下处,夫人身边还有个大丫鬟香附,小姐身边的青黛白术,你一起安排妥当了。”
    红翡低声应了是,只得拿了沈霆和林萱的衣服出来交予小丫鬟浣洗。
    一时却听到西跨院那边吵起来了,红翡一愣,那边是小姐公子的住处,她适才已听说是墨翠带着她们过去的,她一向能干,如何却如此喧扰,正要赶过去,里头沈霆和林萱却已是被惊动了,走了出来,听到福哥儿的哭声,林萱吃了一惊,赶忙走了过去。
    却见西跨院里,几个丫鬟仆妇都挤在院子里,沈霆皱眉喝道:“都下去!”她们赶紧散了,走进房间,却看到光亮可鉴的大理石地面上一片碎玉狼藉,曦娘站在桌子前冷着张小脸,福哥儿在哭,香附抱着他在安慰,看到林萱进来,挣扎着向林萱扑了过来,林萱抱着皱眉道:“怎么了?”
    一旁墨翠上来曲膝禀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是看小公子在摸公子那黑玉马儿,恐他年幼不当心摔了,便有些急,唤他当心些,想是声音大声了些,把小公子惊着了,居然打碎了玉马,那玉马费了公子爷千金买来,奴有些心疼,不合惋惜了两句,小姐忽然就生气起来,将架上的玉器全摔了,还说……莫说一个玉马,便是今儿全摔了听个响声,也不值当什么。”
    一旁香附连忙描补道:“是福哥儿被吓哭了,曦娘子心疼弟弟才发脾气的。”
    林萱看着地上那碎玉琳琅,果然都是些贵重的玉器和水晶,皱眉方要说什么,沈霆却已是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也只有我们沈家的大小姐,才有这摔玉听音的豪气!”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抱起曦娘,对福哥儿道:“福哥儿莫哭了,快随你姐姐去阿爹那边看好东西,这些不值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林萱将已止了哭的福哥儿交给香附,示意香附带过去跟上沈霆,一边对着垂手侍立的墨翠以及旁边的丫鬟淡淡说道:“福哥儿年纪还小,屋里就莫要摆这些易碎的华而不实的物件儿了,东西摔了事小,伤着了怎么办?另外,为防着磕着碰着,一般大户人家,哪家小官儿的房子里不铺着地衣呢,沈家料想不缺这地衣的钱,想是你们没有伺候过小主子,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这便赶紧去办了,每一处都要铺上厚地衣。再则,便是打破个什么东西,那也都是主子家的东西,再没有奴仆替主子心疼反过来教训主子的道理,想是你们爷一向宽厚,纵得你们都没了分寸,只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今日初来乍到,不与你们计较,若再有下次这般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看着主子们宽厚,便紧着挑唆下眼药的,直接发卖出去,没别的机会的。”说罢又疾言厉色道:“可听好了?”
    墨翠满脸通红,窘迫道:“是奴婢未想周到,并非故意的,奴婢只是可惜……并没有挑唆的意思……”
    林萱冷冷看她一眼,没说话,直接带着粉晶茶晶又过去仙瑶楼,一一将不合意的地方指了出来,立时吩咐人都改了,才回了自己房内。
    却是趁沈霆去和沈茂商量事情的时候,将沈曦叫了来,屏退了众人,沈曦脸上有些惭愧,林萱也没责骂她,只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没?”
    沈曦低声道:“不该使气在物件上,糟蹋东西。”
    林萱点点头,说道:“不爱惜东西这是一桩,另外一桩,御下之术,不该面对面与下人短兵相接,失了身份,你是主,她是仆,她不对,你自然直接就可以发落她,或者让管事妈妈斥责,或者直接让管家发落她,你与她赌气摔东西出气,与丫头对嘴,岂不是平白放低了自己身段?当然,你身旁两个丫鬟还小了些,还不知道这等时候就是她们出来的时候了,你下去仔细想想,今后再不可这样,失了仪态。”
    沈曦点点头,林萱抚了抚她的头,心里想着当年常皇后那一派威仪,如今沈曦小小年纪,已是如此骄傲,果然不愧为常皇后的女儿。
    却说墨翠在琢玉园里是一等的大丫头,主掌园中内务,便是沈茂也时不时要召她去问沈霆的起居情况,因此在主子面前极有体面,哪里不喊一声墨翠姐姐的,如今新夫人第一天来,就先被稚龄之女来了个下马威,又被新夫人狠狠的下了脸面,一时只窘得泪花在眼里乱转,嘴唇被死死的咬出血丝。一旁打扫碎玉的仆妇们摒着气也不敢说话,赶紧收拾妥当下去,赶紧按着林萱的吩咐撤的撤,换的换,四处都铺上了厚厚的地衣。到了晚间,新夫人一来就下了沈霆大丫鬟的面子的事已经传遍了沈宅。
    住在丽景园后头春和轩的郑娘子听了暗暗称快,郑娘子的大丫头兰溪说道:“那丫头仗着大少爷的势,平日里牙尖嘴利,处处出头要强的,如今可算遇着对手了。”
    郑娘子低喝道:“出去不可这般浑说,夫人是明媒正娶金尊玉贵的,一个小丫头也配对上么。”说罢也冷笑一声,心中却也暗自警醒,料不到这位夫人看上去温厚婉约,却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那墨翠一向将琢玉园管得水泼不进,伶牙俐齿张牙舞爪,是个极能干的,自己安插了多少人手进去,都折在她手里,今日吃瘪在夫人手下,想必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交接账目上,还需打点起精神不可掉以轻心来才是。
    ☆、100林萱理家
    却说墨翠回到下处,哭得眼都肿了,红翡替她拿了晚饭过来,叹道:“何苦来哉,我早说了不要将那些玉玩摆过去,你非要说爷喜欢,果然出事了不是?”
    墨翠咬着唇,勉强喝了点汤,便赌气放到一旁道:“知你是事后诸葛了,你不在上头赶着服侍新奶奶,又来近着我这霉头做什么。如今只怕满院子都在笑话我呢。”
    红翡叹道:“上院里头粉晶茶晶伺候着呢,又有香附在,大小姐那里又有两个小丫鬟陪着吃饭的,哪里轮到我插得进手,屋子里头早满满当当的了,我想到你今日想是难受了,便来看看你。”
    墨翠撇撇嘴道:“那两个小丫头,不过仗着长得好,又是双胎罕见,她们老娘还走了郑姨娘那边的路子,才入了老爷的眼,送去杭州府那边伺候着,少爷一向极少去那边,听说她们在那边充着二层主子,舒服清闲着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高枝儿,岂不赶着攀上来了,只怕将来这院里风向要变了,你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红翡有些无语,苦口婆心劝她道:“你我多年姐妹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呢,处处得罪人,爷从前纵着你,是因为要借着你去对付郑姨娘,他金尊玉贵的哪好去和姨娘打擂台呢,如今有了新奶奶,我听说老爷那边早就吩咐郑姨娘清点仓库,整理账目要将中馈交予奶奶呢,你还是好生服侍爷和奶奶,莫要再一味的逞强拿尖儿了。”
    墨翠含泪道:“我不信爷就这般无情,不过是看着她新媳妇进门,顺着她一二罢了,那黑玉马,明明之前,他直说难得这样大的黑玉,雕工又好,都不许小丫头碰,只让你我细细的擦油护养的,那曦小姐,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乡下村姑,一朝暴发了,便拿出那猖狂相来。”
    红翡惊得赶紧捂了她嘴道:“你不要命了你!说的什么话!”
    墨翠推开她手赌气道:“别人不知道,我们一向跟着爷的,何曾听过什么他在京城里头下过聘的风声?更别说老爷这么些年根本没去过京城,什么已是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遇到兵乱,因此仓促成婚,还生了孩子,只好骗骗那些不懂内情的人,我看多半是小家之女,迷了爷的心,老爷又事事都顺着爷,当年为了爷夜夜哭,连已定的续弦都退了的,如今爷若是坚持,他岂不帮着瞒骗族人?否则婚前已有了两个孩子,如何遮掩得过?按时间算,便是福哥儿只怕也不一定是爷的,爷当时出海呢!”
    红翡看她说的时候已是心惊肉跳地往外看了看,外头无人,她才略安心道:“这话你以后再莫说了!竟是找死呢!”
    墨翠轻声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先夫人在时就给了爷的,这么多年来,爷何曾给过我们没脸,如今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村妇,就紧着踩人上头,行动一股子小家子气。一般大家子里头,那老成持重的夫人,对长辈身边的丫头,对夫君身边的大丫头,哪个不是以礼相待,给几分尊重的,她不过仗着如今颜色好笼着爷,天长日久,容颜逝去,爷自然知道她的真面目,到时候我看她有何下梢!山鸡也想冒充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红翡摇头道:“我看夫人,稳重知礼,举止娴雅,谈吐间博雅工诗,绝非出身一般人家,爷对她敬重非常,再则生了两个孩子,身姿仍纤丽如处子,容貌不减,显是年纪还轻呢,看上去似乎都还不满二十的样子。你还是尊重些,另外,曦小姐、福哥儿,与老爷和大爷都有些像,你没发现么?爷又这般宠爱,满架子的玉全打碎了,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明明就是心头肉掌上珠,只怕还是爷骨血,只是大概不是在京城那边认识的,兴许是别的地方认识的也未可知。”
    碧翠撇嘴道:“身世遮遮掩掩,分明不可告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没准是什么娼妓淫奔之流,也来沈家做主母,真是祖宗蒙羞。”
    两人低声密语,仍是猜不出,便丢开手,商量如何保住差使,在大爷和奶奶面前挽回一二不提。
    第二日清晨,郑姨娘来服侍沈茂起床吃饭,沈茂虽然出身巨富,却一贯节俭,早餐不过是一瓯白粥,几碟小菜罢了,且全都吃干净,一向不浪费。郑姨娘边将热帕子递过去给他边笑道:“老爷身资百万,别人只道是在家里如何受用,谁料是这般的节俭爱惜米粮的。”
    沈茂擦了擦嘴,将帕子递回去道:“父亲在日,千叮万嘱,要低调惜福,仁慈谦和,断不能为富不仁,骄奢淫佚,自古道:‘世族之家,鲜克由礼’满而必溢,势尽则倾,古来多少豪门,转眼田园易主,阀阅非人,便是富如石崇,贵若严嵩,到头来少不免沿途乞丐,岂不可叹?只有保泰持盈,廉俭持家,慈祥种福,则子子孙孙,方能久享。”
    郑姨娘笑道:“可是呢,我看少爷也是平日里极为低调的,只一个养玉的爱好,比别人家那膏粱文绣,笙歌达旦,成日里斗鸡走狗,吃喝嫖赌的富家公子们可是强多了。”
    沈茂想起沈霆,年纪轻轻便随着自己走商,十多岁便能独挑一面,样样都强,唯有不肯结婚这一条让他郁闷,如今这一条也没了,着实正是满意之时,面露笑容道:“这小子如今有媳妇儿管着,不怕他胡来。”
    郑姨娘也笑道:“我看大奶奶稳重知礼,想必也是出身世族之家,一般钱财想是不放在眼里,昨儿恍惚听说曦小姐将房里的玉器尽数摔了,只说要听个响儿,想是从前见多了,不当回事儿,咱们竟是没听说过有这般摔玉听个趣儿的呢。”
    沈茂愣了愣道:“是曦姐儿不满意那些陈设么?想是下人糊弄她不懂事,摆的不好的玉器,让她不满意了。”
    郑姨娘也愣了下,料不到沈茂居然第一反应是这个,只得含糊道:“倒听说是大爷从前千金买的黑玉马的样子。”
    沈茂点点头道:“想是失手砸了,奴仆欺主,胡乱编排主子,实在可恶,你去查查是哪个下人胡说,直接远远发卖了,留着这些造谣诽谤主子的奴仆干什么。”
    郑姨娘心里一惊,只得含糊笑道:“想是误传也有的,我也只是含糊听了一句两句,当不得真,料想大爷、大奶奶自有分寸。”
    沈茂倒是回过神来道:“是了,如今大奶奶主持中馈,你倒是尽早交接才好,省得下人不尽心,她使唤不动。”
    郑姨娘心头发苦,只得应了下来。她哪里知道,沈家不是明面上的一般富商,而是倾国之富,如今几支的财富都在沈茂手中,他哪里会将这一点玉器放在心上,若是能让几个兄弟活转过来,他情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兄弟之间相互扶助,开开心心的创一番祖宗基业,更何况曦娘乃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莫说千金之玉,便是她想,整个南京的玉买来给她砸了又如何呢。
    一时郑姨娘回了春和轩,让丫头百灵出去通知前边的管家娘子到抱厦那儿,准备交接。却看到春和轩另外两个姨娘,一个唤伴梅,一个唤玉霜的,都是生意场上别人送的妾,长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正趁着天亮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喝茶吃瓜子闲磕牙,看到郑姨娘回来,伴梅哧的一声笑道:“哟,今儿怎么天大亮了还看到我们的郑娘子在这春和轩里呀,平日里不是早就去广怡堂抱厦里点卯理事了嘛。”
    玉霜慢悠悠地剥了个南瓜籽道:“妹妹消息太不灵通了,难道不知大爷新娶了大奶奶,如今沈宅可是有正经当家理事的夫人了,哪里需要个姨娘当家呢。”
    伴梅扬起嗓子吃惊道:“哎呀呀,我还以为郑娘子总有一日要搬出这春和轩呢,看来得赶紧让妈妈们再弄张石椅来,省的日后郑姐姐要和我们坐着闲磕牙都没地方呢。”
    郑娘子只不理她们,一路带着黄莺出去了。
    伴梅看她的背影,呸了一声吐了个瓜子皮,道:“镇日里妆模作样,只管霸着老爷,偏也下不出个小崽子,平日里又只管克扣我们,如今可是大快人心,果然老爷不过也是当个玩意儿罢了,还当自己真的是管家夫人了不曾!”
    玉霜微微一笑,媚眼如丝,说道:“老爷何曾是好美色的,不过是别人有妾他也有妾,不肯独树一帜罢了,你看他膝下仅一子,也坚决不肯续弦,显是对先夫人情重。”
    伴梅低声说道:“你来得迟,不知道的,听说早年原是陆家那边要再送个先夫人的堂妹过来续弦的,结果大爷不饮不食,夜夜啼哭,当时不过才六岁,老爷心疼不过,便抱着他对陆家说绝不续娶,也再不生子了……这样大的家业,独大爷一人在膝下,因此这么多年来,老爷与大爷极少同时外出的,如今好不容易大爷有了子息,否则沈家那帮子族人,只怕早就想着要送人进来了,先时族里的二爷、五爷都还来住过一阵子的。”
    玉霜吃了一惊道:“居然是老爷为了大爷,便不肯再续娶生子?我还以为是老爷……”放低了声音道:“外头皆是传言老爷生不了了……”
    伴梅撇了撇嘴,面色也黯淡下来道:“听先头伺候过夫人的老妈妈说过的,后来当真是诸妾多没有身孕,放了一批出去,如今只得我们三人,我和你都罢了,进了沈家这么久,侍寝的日子屈指可数,没有孩子情有可原。你看看那郑姨娘,老爷只要在南京,都是召她侍寝,也没有孩子!听说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官家小姐出身的,父亲犯了事,女眷全被籍没入官,老爷昔日与她兄弟有些交情,看她全家被抄斩了,可怜她,才买了她回来的,听说当时老爷是要给她另配个掌柜的,她却一心要跟着老爷,自愿为妾的,这么多年来,送她的金珠玉宝,那可都是数不清了,又有什么用呢,膝下无子,可知男人的心,狠起来也是极狠的。”
    玉霜也有些黯然道:“罢了,你是自幼没吃过苦,我是被后母卖的,从小砍柴烧火,带着弟弟还要喂鸡喂猪,什么苦没吃过,晚饭略吃多一点都要被打说贪吃的,待到长大些,担心嫁了还要出妆奁,直接卖了,如今来到这里,虽然老爷冷落,然而宽厚得紧,并不朝打暮骂的,也没有主母刻薄,比起从前,已是天上了,不必劳作,饭食都充足,每日只管闲坐聊天,将来兴许还有放出去的日子,我已满足了。”
    伴梅撇嘴道:“先是还以为沈家巨富,来了是享福的,没想到每日饭食都是可着来,想吃点新奇的,还得自己掏钱,衣服也是按季两身,再多没有,料子也只是平常。你没见过那真正的豪门,光是烧的蜡烛,都是配了香制的,不同时候须燃不同的蜡烛;一样茄子,都有十七八种做法,不同的菜肴又要配不同的碗碟,豪门里头的贵夫人,那是一日要更数次衣袍,便连有些体面的丫头,那也是穿金戴银的……一般小门户的小姐尚比不上。”伴梅显是想起了从前的时光,滔滔不绝起来。
    玉霜叹道:“听说大爷那边的丫头,倒都是得了大爷不少好玉,做派也是颇大的,和郑姨娘也对上了好几次。”
    伴梅想起大爷那笑眼弯弯,极为和气的样子,也不禁叹道:“只叹我们命不好罢了,服侍的是老爷这样不识风月的。”
    广怡堂里,郑娘子正给众管家娘子训话道:“一会儿大奶奶便要来了,大奶奶不比我,是个不含糊的,大家自打点起精神来,理好手内的账目,好好给大奶奶说一说,若是惹了大奶奶不快,老爷和我可没那么多情面可讲,到时候一家子的脸面都没了,可都是你们自找的。”
    众管家媳妇有些手底不干净的已是暗暗打鼓,原来昨夜林萱给了墨翠没脸,已是传遍了沈宅,岂有不紧张的,有些媳妇却也暗自揣摩郑娘子这意思,这意思是大奶奶不过是掌掌家,后头岂不是还得老爷和郑娘子定了方能打发人走?因此心内又暗定些。
    一时间林萱已是带着香附和粉晶来了,一则让香附露露脸,让管家娘子们认个脸熟,二则粉晶伶俐,又是沈家家生子,想是认识人多,带来方便回去查问情况。
    郑娘子连忙起来,让了林萱坐下后,便施了个礼道:“列位管家娘子都在这里了,还请大奶奶问话。”
    林萱抬了抬眉,并没有问话,只看了看下边黑压压低着头的管家娘子,淡淡问道:“这里头一共有几位管事妈妈?执事是按什么分的?”
    郑娘子看林萱并不让她坐下,心中有些意外,只得侧立着恭敬回道:“沈宅管事妈妈共有一百三十二位,均是按宅子里头各院子分管执事的。”
    林萱听她答得含糊,也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也没请她坐下,看往下边的妈妈们道:“我不过初来乍到,列位妈妈伺候老爷、大爷们多年,必都是老成的,如今我来了,列位也只管用心服侍,做好手上的事,伺候好主子们,那便成了。”
    下边的妈妈们齐声应了一声,心里倒都略有些宽松。
    打发完她们,林萱也只是接了对牌和钥匙,也没多问,自就带着人回去了,倒让打了满肚子腹稿,准备花团锦簇云里雾里地给林萱解释一番的郑娘子一股无力感,难道她当真不需借鉴前例?她原打算摆足架子,让林萱管家后遇到什么都得来向她请教,这样方显得她的手段,下人看到如此,也只能对她更尊重,孰料林萱不安牌理出牌,倒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
    回了琢玉园的林萱,只叫了满院子里头的丫头过来,然后说道:“今儿我新掌家,我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打算抽四个大丫头,建个掌事处,分为掌人、掌财、掌物、掌院四样儿,各有职司,再各配两名小丫头使唤,每日听各执事妈妈回事后,有前例的按前例办,无前例的再来禀告主子示下,每七日将其间的大事写个具条送我看看便可,月例为每月二十两,若有出错,则从此扣。你们在大爷园里多年,想是大爷信得过的人,我们夫妻一体,自然信得过大家,如今且先问问,可有自荐的?”
    众丫头在下头默默,虽都心动,却看到粉晶出列道:“奴婢愿为奶奶分忧,愿领掌院一职。”
    林萱微微一笑道:“掌院主管宅内各院房间的分配、修葺维护、打扫收拾,园子里花木草蔬种植、池子清理、各院上夜、守门等细务,试用期以一月为期,若是期间出了差错,便另换别人,你可敢领?”
    粉晶点头道:“奴婢愿试试。”
    林萱点头道:“既如此,那掌院便由你先担了。”
    下边的人略有些骚动,原来掌院听着粗繁,然而沈宅后园房屋十分多,而花木果蔬更是出息极大,若是掌了此项,不消说油水极多,权力极大,已是有个小丫鬟站出来道:“奴婢珊瑚,愿跟着粉晶姐姐学习一二。”
    林萱点头道:“小丫头们的人选,待定了四个大掌事后,由她们自选。”
    下头一阵骚动,心里已是活动开了,看来这掌事还能培养自己的人手和心腹,月例又高,只是这掌事处从前并无此例,会不会只是大奶奶自己异想天开,过几日又解散了,倒是徒增笑谈,还要被人嘲笑自己拍马屁不成倒吃了瘪。
    又看了看下边面上已是有些踊跃的丫头们,微微笑,直点道:“红翡。”
    红翡有些忐忑地出列,林萱道:“大爷同我说,你在宝物赏鉴上极为拿手,一般的书画鉴赏、金器玉器鉴别,你都颇有造诣,且人品极是忠厚可信,与我荐了你做掌物一职,主管沈宅内大小仓库的管理,你可愿意?”
    红翡听到是沈霆亲自荐的,一时之间在众人面上极有光彩,激动得面上通红,曲膝道:“奴婢愿为大爷、大奶奶分忧。”
    下边的丫鬟又是一阵悄悄的交头接耳,一则是羡慕红翡在大爷心中极有地位,又得了大奶奶倚重,极有脸面,另一则听大奶奶的意思,此事是大爷也一力支持的,大爷支持,老爷绝不会不同意,心下又更活动开了。
    果然出来了一名鹅蛋脸丫鬟,肤白唇红,观之可亲,大胆道:“奴婢玛瑙,三代都是沈家家仆,大半奴仆都认识,奴婢斗胆领掌人一职。”
    林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掌人须掌沈宅所有奴仆职司的任免、调动,月例数目制定、犯错奴仆的惩戒,新进奴仆的教养,可不是人缘好便能做得来的,我原打算安排个管事妈妈来做的,你这般年轻,果真不怕?”
    玛瑙面上有些紧张,却仍坚决道:“奴婢不怕,愿先领一个月,一个月若是做不好,到时任凭奶奶撤换。”
    一旁茶晶悄悄对林萱说道:“她父亲是外院刘大管家,祖父曾跟过太爷,极受老爷信任的。”林萱听了倒是一愣,跟过陈友谅的世仆,居然在沈霆园里头不是大丫鬟,她来了几日,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想是不是那种只管往前凑的丫鬟,或者是另有志向的,心下不禁好感大增,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领了掌人一职。”
    四个掌事职司,如今已是去了三个,剩下的是掌财,此职司顾名思义,定是林萱微微笑道:“只剩下掌财了呀,此一职掌理钱财往来,账目记录核算,不仅要可靠的人,还需个伶俐会算会写的人才可,谁能胜任此职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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