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气血上涌,或有血腥味涌上喉头。
    又是一针插下,他终于没有忍住,偏头起身,一口黑色喷涌而出,黑色洒了足足半米,幽暗的色泽泛着隐晦的光芒,像极了暗夜中的绽放的蒺藜。
    而南宫锦却于此刻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而后,扬手一挥,将所有的银针收回,放入袖口之中收好,几个大步到了不远处的桌边,执笔而起,刷刷刷的写下了几个并不好看的字。而后将它放到了皇甫逸的跟前:“照着这个药方,早中晚一日三次,不可量多亦不可量少。三个月之后,你身上的毒便会好!”
    皇甫逸看了看她手中的药方,却并不伸手去接。南宫锦有些不理解他心中所想,只径自将之放在他的床边,眼神却扫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玉笛之上,碧玉通透,虽也是罕见的美玉所制,但并非多年前看见的那个。
    皇甫逸见她的眼神扫了过去,自己也回头看了一眼,见着那笛子,轻笑了一声:“我的折了,这个是二皇兄送的!”
    他的那个笛子,是怎么折的,南宫锦自然清楚。
    艳红的喜堂之上,漫天的祝福和笑语之中,却有轻风拂过,将新娘的盖头撩起。而后,血溅数尺,玉碎心折。
    这样的话,自然是让南宫锦沉默了。低头沉寂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往事随风,过得开心就好,有些事情既然明知道已成定局,便不要再过多烦忧。否则,也只能是庸人自扰!”
    原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却不曾想他竟然还将自己困着。
    庸人自扰?!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是庸人自扰呢?“多谢你今日来救我!”
    “你我是朋友,也是师徒。虽然我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但有过那么一句所谓师徒的约定,也算是一种缘分,救你自然是应该的。若是真心感激,就将你庞大的财产送上一些,也好让为师解了囊中羞涩之困!”南宫锦脸不红气不揣的哭穷。
    皇甫逸闻言,顿感哭笑不得,身为南岳皇后,岂会没有银子?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可是唯独对钱情有独钟的,当初在大皇兄的寿宴上要钱的壮举他仍然觉得历历在目!“你若是想要,便尽管去取,拿着我的印鉴,账房的人会领着你到拿钱的地方!”
    说着,便将象征自己亲王之尊的玉佩递了出去,南宫锦毫不推脱的接了过来,有钱不拿,可不是她的风格。见他低落,南宫锦刻意开口活络气氛:“别做出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不会将你的钱拿光的!”
    “呵呵,拿光了也就拿光了,反正对我也没什么价值!”从前不曾在意这些身为外,到了如今,自然是更不会在意了。
    南宫锦凤眸含怒,冷冷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冷笑了一声,双手环胸往外走,不阴不阳的道:“看来我今日是多管闲事了!”
    看她生气了往外走,皇甫逸才有点慌了:“等等!”
    “作甚?”头也不回的开口。
    “你生气了?”这话,他问的有点小心翼翼。
    看着她的背影,也像是盯着一场梦境,好似担心它下一秒钟就会碎了一般。
    南宫锦冷冷的开口:“我没有生气,你也不值得我生气!我南宫锦的朋友,没有一个是会轻生,作贱自己的!既然你觉得这样好,这样有个性,我无话可说,那么你这样的朋友,我南宫锦自然也高攀不上!”
    这话,让皇甫逸沉默了。
    沉默了良久,无言以对,她帮他戒掉了毒瘾,他便想过在江湖逍遥一世便罢了,但后来又莫名其妙的染上了这毒,让他哪里也去不了,人不能跑了,心也渐渐灰了。他的江湖和爱情都成了泡沫,自然也没了活下去的依托。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说着,便往门口走。
    皇甫逸慌忙开口:“如果我改呢?”
    “如果你改,你就还是我的朋友,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如果,而是你真的改!”南宫锦头也不回。
    皇甫逸笑了笑:“我今日才知道,你的性子竟然如此强硬!”
    “所以,白汐月远比我适合你,为何你就看不到?”南宫锦终于回过头,眼中有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可知,白汐月不是你皇兄为你挑的,而是我为你挑的!你们一个善于舞文弄墨,一个精通音律,而她性子也柔和。快三年了,竟然也没能打动你的心,这并非说明她不够好,而是说明你被困在对我的枷锁之中,所以看不到她的好!”
    皇甫逸被她这一番话怔住了,他想到了她事先该是知道换婚的始末的,却不知道白汐月竟然是她为自己选的。
    “你刚刚也说了,我的性子很强硬。似你这般逸然闲适的性子,自然不适合我的这样个性强硬的人,但你却为自己所困。困在自己的执念里面,一直在心中自我暗示你是非我不可,时间长了,你自己也终于信了这一套说词。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其实你我并不合适!”
    南宫锦的话,几乎是残酷的。硬生生的将皇甫逸从将近三年的执念中剥离了出来,那种长久的观念和情感忽然被一夕之间推翻的痛感,让皇甫逸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而他一时之间,也完全无法领会对方的话,他的观念里面,从来就只有喜欢不喜欢,而没有合适不合适。
    看他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俊逸的面容上略显苍白,南宫锦的心终于软化了下来,皇甫逸是个很单纯的人,或者对于自己来说,他就像是弟弟一般,他喜欢江湖的随性洒脱,但是关于世事,关于感情,很多事情他还不懂,她也实在不宜太过苛刻,于是语气也温和了一些:“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定然是为你着想!我没有权利去左右别人的生命,更不能武断的为你做出任何选择,但白汐月是我给你的一个建议,希望你可以正视你身边人,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想看到你快乐!”
    “嗯!”皇甫逸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好好的思虑这件事。最后那一句,想要看到他快乐。亦是不可避免的让他感觉到了几丝温暖。
    “希望我下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是这幅让人一见就觉得生命没有追求的熊样!”南宫锦黑着脸吐槽完毕,转身便走。
    皇甫逸却出言拦住了她:“等等!二皇兄现下被关在皇宫的密室之中,密室位于皇上寝宫之后五十米处的假山之内。但皇宫门口守卫森严,皇兄也已经料到了你可能会来营救,所以在宫墙的四面都撒了血网,只要你进去,马上就会被发现!”
    南宫锦脚步一顿,背后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来了,要不然她岂不是刚刚从宫墙之外摸进去,就被血网给抓了?“嗯,我会注意的!”
    走了几步之后,忽然想起一事,顿住了步伐。头也不回的问道:“你可知道,京城西郊的桃园,是谁的地?”
    皇甫逸愣了一下,方才反应了过来:“原先是苏念华的,苏家满门抄斩之后,那块地就收归皇家了。但并无重兵把守,也没有人敢进去!”
    “知道了,多谢!”南宫锦说着,便出门而去。
    皇甫逸却不舍:“等等,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她回过头,眸中带了一丝戏谑:“如果你还活着,自然是可以再见面的!”若是一直这么轻生下去,想再见面就难了。
    “我明白了!你进宫要小心些,皇兄这次好似是铁了心要二皇兄的命,三皇兄求情的时候言词过了些,还被皇兄赏了一顿板子。漠北皇现下也被囚于牢中,澹台明月在客栈之中原本是可以走的,但是为了二皇兄的安危,还是留了下来。”说着皇甫逸便是一阵头痛,大皇兄这样的举止,付出的代价十有八九就是激怒了漠北,到时候东陵的局势必定不容乐观!
    “嗯,我明白!多谢!”南宫锦说完,几个大步出去了。
    门被关上,留下满室馨香。
    皇甫逸呆呆的在床上侧躺着良久,直到眼帘之前那晃动的珠帘已经停止了摇摆,而整个房中也是全然的寂静,他方才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若不是床边有一张淡黄色的纸,地上还有一片幽深的污血,他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
    南宫锦先是去了账房,在账房先生不解的神态之下,卷走了逸王府的一大半银票,然后循着原路溜出了逸王府,跨上马便往京城西郊的桃园而去。一路上,四面的商铺都关了门,唯有一家茶铺正在收摊。
    到了茶铺之前,南宫锦拉住了缰绳,抱着一丝希翼问道:“老人家,你们家可以祭奠用的供奉?”
    她是看见门口悬着一块白布,而老板的神色略有凄哀,所以猜测这家是不是刚刚死了人。
    老板愣了一下,当即面露不愉之色:“你这人,好生无礼,竟然……”
    “是这样的,在下要去祭拜先人,但现下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唯有您家中的门开着,所以便来您这里撞撞运气。”南宫锦开口解释。
    老板的心中这才多了一丝宽和,想着自己家中少了一个人的悲痛,对南宫锦也多了几丝同情,有了些同病相怜的味道。旋即开口:“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们家也走了一个人。一心为国,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纸钱都烧完了,谁家会将那种东西留下呢,但是隔壁老王家是卖这个的,我可以帮你叫叫!”
    南宫锦当即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多谢老人家了,记得多买一些!”心下却突兀的跳了一下,一心为国却落到这样的下场?看这样子是对皇甫怀寒颇有微词啊!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老人家将东西递给她之后,便又佝偻着身型回去接着收拾。
    南宫锦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之心,开口问道:“老人家,这一心为国,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何意?”
    “哼!那狗皇帝,将我儿子带去原炀岭,摆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我儿子帮他做成了他却将我儿子杀了,要取什么心头血。可怜我一世都只是一个卖茶的老头子,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也守着祖上的家业舍不得走,难得有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却死在他的手中!”那老人说着,面上的表情就狰狞了起来。
    茶棚之内马上就跑出来一个老婆子,飞快的捂着那老人家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罢了,皇上是我们能议论的吗?儿子为国而死也是他的荣幸。你就这样胡言乱语,要是传到皇上的耳中,我们全家都要陪葬!”
    “儿子都死了,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老人家也是一阵窝火,对着自己的老妻怒吼。
    那老婆子一听,当即就抹起了眼泪……
    南宫锦看了一会儿,也算是明白了,看来那噬魂大阵真的是皇甫怀寒干的好事,而这对老夫妻应当就是那个什么道人的父母了。想着,握着马缰的手也紧了紧,皇甫怀寒,果然是他!
    看了看这对夫妇,也是心善的,她便也没有考虑拿他们为紫陌祭奠,只是带着冥纸,转身往自己的目的地飞驰而去。
    西郊桃园。
    已是秋季,桃园都是些枯枝,无半片新叶。南宫锦沿着小路走了良久,终于看到了一座孤坟,在寒夜之中,任何人看着那一处孤坟,寻常人都会觉得心中发沭,但南宫锦却面色如常。
    走到坟前,刮起火石,往墓碑上一扫,上头写着“爱妻慕云”,几个大字突兀的展现在她的面前。这是母妃的坟墓,当初她便答应过苏念华,若是能活着出来,定要于每年冬至来为母妃烧上一份供奉,可惜当初离开东陵便太过匆忙,而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机会回来。其实,是不敢回来!
    点燃了一旁粗大的蜡烛,也于同时点燃了冥纸,刚到放到地上,却看见了一道晶亮。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将那东西挖了出来,拿到手上一看,竟然是一个瓷瓶,而瓷瓶之上贴着一个红色的纸条,写着“回煞解药”四个字。已经有些年代,看来是几年之前留下的。
    她怔了一下,刹那间明白了苏念华的苦心。
    原来他当初没有将浅忆的解药之事说出来,并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因为这个原因而多多的顾忌他的性命。而是为了试探自己可有良心,更是给自己的一个考验,若是真的听了他的话来祭拜娘亲,应该就能早日看到这瓶解药。浅忆的毒自然也就解了,若毫无母女之情,十分不孝而谢绝前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浅忆死。
    这算是苏念华对自己母亲的一片心吧,怕自己死后心爱的女人无人祭拜!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幸运的,有这样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着。
    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坟前将冥纸烧了大半,放上了水果,和她进入林中之时在路边摘菜的小花。又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
    在坟前矗立了一会儿,脑中闪过儿时的一些细碎的片段和回忆,一股暖流也慢慢的涌上了心头。终而,她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转身大步而去!
    当年母妃将她的魂魄送到现代,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为父皇、为南宫皇朝报仇。但最终她还是辜负了母妃的期盼,甚至嫁与百里傲天的儿子为妻,相信母妃知道了,就是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这也是她一直都不敢来的原因。
    只是今日之行实在太过凶险,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必当要先来这里烧一份供奉的。若是今日不来,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拎着剩下的冥币,骑马到了东陵的皇宫门前,现下已经过了子时,宫门也已下钥。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下风向,当即心中就有了计较。
    先是下马,找了一块无比庞大的石头,用力的对着宫门狠狠的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很快的,就惊动了宫内的人。这一声巨响,自然是宫门之内的侍卫十分惊讶,自门缝往外看,一个人都没看见,倒是看见一块不小的石头,就在门口搁着。
    这下满腔的惊讶便在瞬间变成了滔天的愤怒,有人竟敢在半夜往皇宫的大门上扔石头,这是不要命了?!还是当他们这些守门的都是死人?
    回头看了御林军统领一眼,对方也是十分震怒!“打开门,看看是什么情况!”
    虽说是开门,但门口的侍卫也没敢将门弄得大开,而只是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毕竟现下是多事之秋,也要防着宫变才是。
    而这门一打开,外头大片漆黑,一阵簌簌的冷风就沿着门缝吹来进来,让人浑身上下涌起一阵战栗。
    飘飞之间,一张洁白的纸对着他的门面飞了过来,十分精准的贴到了他光亮的脑门上!
    嘴角一抽,将那纸扯下来一看,登时一张脸就绿了!大半夜的,竟然有冥纸飘到了他的脸上贴着,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晦气事儿吗?
    冲天的愤怒之下,他将门打开,几个大步走了出去!其他人看他出去了,也跟着出去了几人。
    而后,又是一阵阴风响起。
    随即,数百片冥纸从东方对着他们飘了过来,大晚上的,古代的人也素来迷信,顿时有一种尿道发紧的感觉!背后的寒毛也十分没有出息的竖了起来。牙齿打颤,回头对着他们伟大的将军开口:“将军大人,这,这会不会是……”
    有鬼啊!
    他这是说出了门口好几人的心声!
    而御林军统领,先是感觉到一阵发沭。但慢慢的看着冥纸飘来的方向,冷哼了一声:“哼!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随本将军去看看!”
    说着,便带着一行人往东面走去。而门内的那些个侍卫实在是害怕,躲藏得十分严实,都不敢往外看。
    就在御林军统领带着队伍往东面搜查之时,南宫锦忽然从西面出来了。袖箭往城墙上面一抛,飞檐走壁而过,将那队人马最后头的一人敲晕,飞快的拖到了一边!
    而这响动,让御林军统领警惕的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什么异状都没有看见!只在心中笑自己神经质,慢慢的放松了警惕,接着往东面走去。
    走了良久之后,便看见地上放着些冥纸,而风不断的将冥纸吹起,卷到皇宫的门口,显然是有人放在这里的!这样的行为是绝对的对皇家的大不敬了,御林军统领面色一怒,当即便大喝一声:“去禀报皇上,请旨搜查!”
    “是!”一个小兵应了一声,而后低着头急急忙忙的往皇宫奔去。
    禁卫军统领看着那小兵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眼生:“等等!”
    脚步顿时,南宫锦的手心沁出了些许冷汗。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至少这背影看起来是全然陌生!
    南宫锦头也不回的开口胡诌:“小的是前几天才进宫的,一直在皇上的御书房之前待着,皇上的御前打扫夏冬梅是小的是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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