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合上门走进来,经过小院子的时候发现水缸里已经装了半缸的水,里面养了几条不大的锦鲤。
    抬眼,纱窗内的客厅里也并没有人,只是大门敞开着,似乎在向来的人示意房子里有人。
    “你在找我么?”头顶一个声音懒懒散散响起。
    刘毅抬起脖子,正看到温宁趴在二楼阳台上,手里卷着一本书,衬衫袖子卷起,一脸松散的看着自己,没有惊讶没有防备更没有流露出半点挑衅或者不愉快。
    刘毅低回头,没有回答温宁,快步掀起纱窗走进了客厅。
    没有“主人”的应允和招待,刘毅兀自在红木沙发上坐下,靠着背,脸色淡淡的,等温宁下楼。
    温宁手里还卷着刚刚那本书,身上的衬衫没有半点褶皱一丝不苟,两边卷起的袖口宽度都几乎是一毫米不差,温宁个子几乎是和刘毅差不多高,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步伐又稳又轻。温宁和刘毅根本就是两类人,如果刘毅是一把锻造精致千锤百炼的剑,那温宁就像是一条游刃有余挥地空灵的鞭。
    温宁从楼上走下来,异于亚洲人白皙的面孔上不带半点戾气,神色坦然自如,他一手卷着书,走进客厅后在刘毅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道:“有何贵干?”
    温宁的表情自如得几乎等同无辜,刘毅不是吃素的,也从来软硬不吃,他只坚信自己心里的那套标准和宗旨,“你住在高衍以前的房子里。”刘毅用了一个陈述句。
    温宁点点头:“对,有什么不可以么?”反问得及其利索当然。
    这要是个普通人直接就要怒了,指着温宁的鼻子骂都是正常的——你一个前男友现在占着我老婆老家的房子做出一副“我等你一万年”的姿态是找抽吧?拿刀砍你信不信?
    不过,刘毅不是正常人,他没说话。
    温宁翘着二郎腿,把手里的书随手放在茶几上,眼风转向刘毅,锐利的目光穿过瞳膜扫射在刘毅身上,温宁慢慢道:“你很符合高衍的品味。个子高长得好,穿衣服一丝不苟,刻板又硬朗。”
    刘毅转头看温宁,眼风与眼风碰撞。
    温宁又慢条斯理道:“高衍是个很优秀的人,你很难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缺点,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为了你去适应周围的环境,他可以做得很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按照欧洲人的说法,他就是造物主派下来拯救你的信徒,他要什么,他给你什么,就算不能给你,他也会让你觉得很舒服。”
    刘毅终于开口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温宁笑起来,眼神突然变得十分诡异,像是已经看透了所有,也看透了未来的几十年:“我没必要和你争夺什么,我也不会去打扰高衍现在的生活,这个房子就在这里,我不住你们收回去也无所谓。不过你有什么把握,高衍会爱你一辈子?他爱我的时候也给我所有,让我觉得我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把他当成自己的神一样供奉着,但他不爱我了,转头几年一过就会完全忘记我。你刘毅呢?他要不爱你了,转身就会抛弃你,走的时候头都不会回一下,高衍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挚爱,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最绝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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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衍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挚爱,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最绝情的。”温宁说完这句话,几乎是同一瞬间,刘毅像是一只突然暴怒之后跃起冲击的狮子,他抓着温宁的领口将人半提起来,抵在硬质的红木沙发靠背上。
    刘毅脸上带着温怒,眼神淬着寒冰,眉头拧着,他双手抓着温宁的领口,卡住的位子刚好抵在温宁的喉头下方。
    温宁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刘毅会突然暴怒,他看过刘毅前十五年的人生历练,判断刘毅是个情感控制驾驭能力十分强悍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把握在方寸之间,就是这样一丝不苟挑不出半点错误的人,才能有如今强大的成就和背景。
    刘毅前十五年的性格和处世方式,让温宁断定自己无论说什么,刘毅都不会动怒在脸上。
    然而这次温宁算错了,刘毅确确实实怒了,非常生气。
    但刘毅的生气还是被习惯性的自我控制着,没有双目赤红也不至于青筋暴露,刘毅眯了眯眼,眼神十分危险,道:“你们的过去我懒得问,我要是想知道,随便什么办法都可以。你既然提到高衍,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高衍是跟着你比较好,还是跟着我比较好。”
    温宁哼笑一声,似乎也根本不将刘毅放在眼里:“这个问题需要讨论么?现在他当然是跟着你最好,我和你一样清楚什么对他最好,所以才会把他引到你那里,要不然你以为这么巧?你来一趟苏州就能和高环宇做上生意,还能碰上高衍刚好在古玩市场转悠?”
    刘毅抵着温宁脖子的手指关节朝前面送了半厘米,这话温宁不是第一次说,以前也说过一次,那时候温宁带着从高环宇那里套过来的钱树找到了华荣国际见刘毅,想以高衍作为交换的筹码。
    像温宁这样的人,一个“说法”提一次或许是借口,反复提到第二次,那就真是不同寻常了。
    刘毅看着温宁,“说清楚。”
    温宁嗤笑一声,有什么可说清楚的,他没有说大话,事情是他做的他引导的,他最清楚不过。
    和高衍从相识相守再到分离,是温宁这辈子从最难忘到最绝望的一段人生之旅。温宁曾和自己的家人一样把神灵供奉成自己的信仰,再用信仰洗涤灵魂,直到后来,他把高衍当成自己的信仰。
    温宁和高衍分手之后十分痛苦,他逐渐抛弃自己原有的信仰和生活,他把自我的强大当成是力量和手段。人容易受环境和自己眼界的蒙蔽,温宁也是如此,等他渐渐强大之后,他开始为自己和高衍的将来铺路,他把高衍推给刘毅,认为刘毅是最好的人选。如果自己失败了,高衍终身也有所托付,如果自己成功了,那便将高衍争夺回来,因为他一直觉得高衍就算再绝情,提及他们往日的情分,他还是会回来的,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和强大。
    想到近日温家出的一系列状况,刘毅几乎是很快想到了温宁为什么在这段时间以来反反复复出现挑衅接着又无故消失,眼前人在高衍看不到的地方铺了好几条路好几条线,自己无疑成了最好的选择,如果温宁在温家那场内斗中胜利了,他会把高衍夺回去,如果温宁失败了,高衍站在原地也有刘毅照顾。
    温宁竟然会这么做?刘毅内心里十分震惊,看着温宁静默深邃的眼神也变了,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和一个变态交流。
    有哪个正常人会做这样的事情?自认为为喜欢的人铺好了一条自认为正确的道路,实际上根本就是铤而走险,他哪里来的自信高衍会回去?把曾经的爱人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推向被人,还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刘毅眯了眯眼睛,没有松开温宁,只道:“如果你成功了,高衍有什么理由要跟你走?”
    温宁笑了一下,“我可以让我的兄弟姐妹继续在温家生活照看生意,我可以带着高衍和冬冬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远离城市远离喧嚣。你可以么?刘毅?就算你能放掉刘家的所有,那你能放掉苏黎世的生意么?高衍想要一个说走就走,海边沙滩的恣意生活,你能给他么?你在忙着和股东开会讨论产品研发的时候,他想一个普通的家庭聚会,你能给他么?”温宁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质问刘毅能否给高衍他想要的生活。
    然而刘毅却皱了下眉头,看着温宁的表情更加古怪,他心中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最后终于问了出来:“你真的知道高衍要什么?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么?”
    这次温宁流露出一个自信又危险的笑意:“那你以为他要什么?”
    慢慢的,刘毅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去,眉头抚平,眼神越发淡然,他心中的焦躁得以抚慰平顺,“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远离城市的平淡生活?你是不是觉得高衍还会让你买个农场,两个人在国外养几只牧羊犬放放羊?日落而息吃土豆烤面包?”
    刘毅突然觉得有点可笑,“高衍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和朋友一起想办法租了一个门面,他要开公司做古董生意,学习怎么做生意怎么和客户、股东打交道。他以后还可能会去上学,学英语出国学个商科mba,他会一步步朝上爬,根本没有时间旅游,他还要给冬冬优越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他甚至开始学着辨识奢饰品,怎么穿衣服怎么挑袖扣……”
    刘毅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温宁的眼神已经逐渐变了,散了,乱了,刘毅在温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松开手,站到了一边,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和袖口,恢复往日里的冷峻硬朗做派,好像刚刚那个冲动易怒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刘毅垂眸看着沙发上的温宁,语气冰冷,接着又道:“收起你可怜的信仰吧,跟着你,高衍要应付你的兄妹家人一大帮子宗教徒,他也根本不想要什么平淡普通的生活。他会慢慢强大起来,拥有一个男人应该拥有的一切,钱、权利、圈子、人脉,他会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他会成为那个根本不普通的高衍。”
    至于你,以前将他当成信仰,往后依旧只能仰视他,我会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好的倚靠、伴侣、生意伙伴。
    温宁愕然坐着,心中突然空白一片,像是反应不过来刘毅在说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刘毅早就已经走了,客厅纱窗也关着,阻隔了阳光,什么都照不进来,像是自始至终只有他困顿在这里一样。
    温宁坐起来,抬手去拿茶几上一杯早上倒的绿茶,然而手不稳,啪嗒一声紫砂杯摔在了地上……
    华荣事态的风波逐渐弥散,股市回稳之后,刘恒也不怎么去华荣了,胡炼做上了大老板的位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各方挖墙脚聘请适合的人才填补中层领导的位子。
    h市几个本地的大公司一时间鸡飞狗跳,行业内行业外,只要本地圈子里说得上名字的人才都被猎头公司打了电话发了邮件,以优厚的薪水和福利待遇询问是否有跳槽换个环境的打算。
    就是陈角男人叶笑天的房地产公司都不能幸免,叶笑天眼看着自己公司几个颇为有水准的人才渐渐摇摆不定,没办法只能给王殷成打电话,说你让胡炼放过我的人吧,知道华荣钱多,他拼死了也拼不过。
    胡炼从总裁助理一下子升上总裁的位子,多少人红了眼,华荣公司上下一时也是各种议论,但胡炼耳濡目染刘毅的冷血手腕这么多年,对付这种人够直接够粗暴。
    你不是质疑我么?你是不是还觉得我睡了老板三四年才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你,out!
    胡炼学着刘毅,雷厉风行华荣上下一片狂扫,除掉几个爱嚼舌根子的,人心渐渐就回笼了,大家该干嘛干嘛,总之公司不倒照样赚钱养员工,福利待遇比以前只好不差。
    高衍是个聪明,他的聪明和王殷成不一样,他是有眼识,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于是从苏州回来一趟之后,他便在家里把钥匙随手一扔,再不提老房子的事情。
    而刘毅独自去了趟苏州回来之后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他心里已经不将温宁当成大的威胁,但他还是暗中盯着温宁,生怕那个他意识里的变态再做出什么神经病的事情。
    高衍在接下来的时间又准备了半个月,专业加英语各种突击,商业理论和厚黑学有刘毅指导,终于在十月中旬的时候等来了股东面试的那一天。
    刘毅当天和高衍一样起得很早,把之前准备好的定制西服拿出来,亲自帮高衍穿上衬衫、打上温莎结、戴好袖扣、抚平肩头和胸口。
    又亲自给高衍煮好早饭,和冬冬一起围着餐桌陪着他吃了个早饭。
    再接着亲自开车将高衍送到海德酒店的楼下,一路上帮高衍回忆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和举止言行。
    车子在海德停车场停稳的时候,高衍终于感受了一点压迫的紧张,转头看正在解安全带的刘毅时却又觉得分外安心。
    刘毅转头看高衍,高衍倾身吻了吻刘毅,软着嗓音,双眸闪闪,像是带着无限的依恋,“谢谢。”
    刘毅勾了勾唇角:“谢什么?”
    高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道:“谢谢你长得这么好看,看到你这么帅我就安心了。”
    谢谢你这么好,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一条无需选择的路,在我挣扎努力着想要朝上爬的时候又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励,谢谢你看透我,让我不用手忙脚乱去解释自己想要做什么,也谢谢你足够强大,能给予我普通人无法拥有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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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衍这天早上空手而来,什么都没带,从电梯里走出来,像是款款而来低调却夺人眼球的贵宾。
    云长穿得十分随意,和张融融一起站在电梯口等着,看到高衍走出来的时候挑了挑眉头,目光在高衍的袖扣和西装单排三粒扣上扫了一眼,道:“太正式了,其实不用这样。”
    高衍道:“我要和你一样也是红玉的股东,让我穿拖鞋我也敢。”
    云长耸耸肩,“别紧张,不用太把这次的面试放在眼里,你就当是一次……恩,情景实战吧。”
    高衍疑惑转头道:“什么意思?”
    云长没说话,朝张融融看了一眼,张融融解释道:“乔总今天不太好出面,专门让我过来说一下,董事会这次安排了一些情景设计类的操作考验,主要看你的实际应变和专业素养。”张融融的手机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
    云长挥了挥手示意张融融接电话,自己补充道:“所以整个一层现在都给你用,我也不知道那些老古董挪了这么大的地方到底想做什么,不过看样子不是单独见面聊聊这么简单。”
    高衍点点头,很无畏的总结:“他们玩儿真的。”
    云长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点头:“玩真的,祈祷你能顺利过关,当然……”云长顿了顿,摸下巴想了想,又道:“当然,如果实在摆不定,你可以……”
    “云长先生,”张融融面露难色,十分为难道:“刚刚乔总打电话过来,说今天的会面取消了,两位股东临时取消了今天的面试。”
    云长:“……”
    高衍:“……”
    没人知道为什么早就商议好的事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取消,是取消,而不是因为临时有事而改约其他时间,性质差的太多,让高衍疑惑的同时,也让云长勃然大怒。
    高衍虽然听云长用各国语言骂过各种脏话,但真的生气大怒这还是头一次。
    云长听张融融说完之后脸色就黑了,顿了三秒,之后不顾他人的眼光便再长廊里发起飙来。一开始用英语指名道姓把两位股东的嫡系家属以及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便,之后开始飙各国脏话,一脸愤然。
    高衍像是个等待大考的学生,备战许久之后一开始听说不要考试了心里还松了一口气,等回过头来想想,也多少有些无奈和不解,他准备了这么久,两位股东据说前几天也特地从国外飞回来了,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哪怕改个时间也好。
    高衍和张融融无奈对视一眼,眼看着云长足足骂了好几分才逐渐平息下来。
    云长把高衍撂在一边,拿张融融的手机给乔行打电话询问,语气也十分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行那头也十分头大,虽然取消之后直接默认了高衍确实是意料之外的得利收获,于他们并没有坏处只有好处,但这样的行为根本就和耍人玩没什么区别,云长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是在工作方面还是很上心的,乔行一听云长要码脏话的趋势,连忙解释道:“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他们的意思,似乎是默认了分公司的事情。”
    云长冷笑一声,这次没说什么,只道:“还算识相,否则他们就等着当内裤去吧!”
    高衍彻底无语了,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和天上突然掉馅儿饼有什么区别。
    高衍松开西装扣子,拉了拉温莎结,有些头疼外加苦恼道:“红玉的董事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情?”
    云长挂了电话,听到高衍的话几乎是尖着嗓音道:“如果是这样我肯定会疯掉的!”
    高衍摇摇头,无奈的问张融融拿了手机给刘毅打电话。刘毅当时离开还没多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听到高衍的话也是一愣,边打转方向盘边道:“我知道,等我十分钟,我回来接你。”
    云长气得要死,觉得董事会的人根本不把红玉和乔行放在眼里,高衍打电话给刘毅的功夫跑回楼上给那个股东打电话。
    刘毅转头接高衍,高衍已经脱掉了西装,袖扣也摘掉了,捞了袖子靠着一根柱子站着。
    上车之后高衍整个人松散下来,也不似刚刚站的那般挺直有气势,松松垮垮靠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脸泪牛的看着刘毅道:“老子被人耍了。”
    刘毅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高衍:“不知道,突然就取消了面试,直接取消了,说是认可分公司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感觉被耍了,乔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毅手指搁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眼睛朝窗外看着,眉头锁着想了一会儿,道:“也许是分公司的项目,刚好被miu的某位高层认可了,红玉的股东一直很敬重miu。”
    高衍深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不知道,我现在真是懒得去想了,哎……”高衍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苦闷,属于他的挑战突然被无端取消了,临场才被通知,太过突然,准备了那么久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如今却像是风拂过沙海,一下子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什么都不需要去做了。
    刘毅知道高衍很郁闷,拍拍高衍的手安抚了一下,道:“系好安全带,我们回家吧,反正今天也不用面试了,有什么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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