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人的记忆力有时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前者过去时了无痕迹,后者却总给人一种迷惑,似乎忘记了,似乎从来没有记得,然而人脑的记忆是恐怖的,有时候你觉得你根本不记得或者老早已经忘记的事情,却能突然跳出来,张牙舞爪的挑战你的底线和感受。
    从高衍拉开大厅门的那一瞬间,记忆力就不停有什么窜着冒出来,神经末梢都在微微颤抖,他看到自己脚边整齐放着一双男士拖鞋,头朝里尾朝外,在别人看来也许拖鞋只是整齐摆放的,然而对高衍来说,那是刚刚好回来之后换鞋的最佳距离。
    拉开门,拖鞋,穿上拖鞋,几乎是几秒以内一气呵成的动作。
    而客厅里的摆设和几年之前也没有半点差别,茶几的位子、红木沙发的摆放、木雕装饰、甚至是客厅角落里那盆长得不好不坏却也活下来的吊兰……被他自己翻的乱七八糟的书柜也重新整理好,那些书籍都全是按照自己归类的习惯摆放的,除了自己烧掉的书和笔记本,几乎没有半点差别。
    有什么人可以如此了解自己?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一点一滴?这个答案并不难想,几乎就是呼之欲出,在高衍过去的人生中,他接触过十分熟识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是温宁。
    高衍和温宁曾经有过一段过去是周围人哪怕刘毅都知道的一件事情,这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高衍离开苏州,房子不要了,温宁打着“怀念前男友你不理我我就偏要等你”的做派占了房子,其他人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毕竟人家一没破坏刘毅高衍夫夫感情,二没在华荣动荡的期间搞什么小破坏,做人也还算厚道。
    但对高衍来说,这样的小细节在最初的冲击十分大。他和温宁的过往过去也就过去了,两人遇到了,坐下来喝杯茶高衍都未必会觉得怎么额样,哪怕温宁现在跪下来求他回去,他也能面无血色看着温宁说一句不可能。
    但高衍唯独受不了温宁如今的做法——我不打扰你,我就远远看着你,必要的时候隐藏在后面帮个小忙,更甚至,我连看都未必需要看着你,我在你曾经住过的地方生活着,和曾经的你呼吸同样的空气,走一样的街道小路,淌过一样的小桥流水,我不需要向谁证明我还爱你我还想着你,可我就是在等你,只要你回来,你就能看到我。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掐住了高衍的命门。
    高衍跟着高潜生活多年,看到的感受到的切身体会的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观影响十分大。他亲眼看着高潜孤苦独自生活多年,死前受病痛折磨多时,之后再遇乔行,无妻无子,也是一个人活着度过了半生。高潜在江南小镇的水边等了乔行多年,一直默默的,细水流长的等着。
    而如今,温宁亦是如此。
    高衍拉着刘毅离开,脚步急匆匆的,因为他担心自己如果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温宁,会流露出什么样的神色让刘毅失望。
    刘毅和高衍上了车,高衍喘了口气,看着车外马路对面人挤人车靠着车的菜市场,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以前他每天都会来,而现在看着,旁边又有刘毅,也让他安心了不少。
    刘毅侧身看着高衍,一只手放在高衍脖子后面捏一捏,高衍很喜欢这种类似爱抚的小动作。
    高衍回过神后转头看刘毅,坦诚道:“真是有够烦的。”
    刘毅问道:“房子里住的谁?”
    高衍想了想,盯着刘毅的眼睛,生怕错过对面男人面上所有细微的表情:“是温宁。”
    刘毅双眸闪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是温宁,毕竟在刘毅的感念里,男人是对感情很执着也够直接的,温宁老早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如果要抢走高衍或者挑衅之类的,也应该早有动作,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住到高衍苏州的老房子算什么?
    这种委曲自己成全别人还不让全世界知道的做派,刘毅一点都不能理解。对于心爱的人喜欢的人,不就应该站出来争夺么?所以当温宁出现过几次之后又不声不响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后,刘毅理所当然的认为温宁要么是彻底放手了,要么就是退缩了。
    刘毅搞不懂温宁要做什么,但男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必然是和高衍有关,而且看高衍之前的表情,似乎触动也很大。
    刘毅眉头皱了一下,有些不悦,但还是先问高衍道:“云长把钥匙给你,不知道温宁已经住进去了么?”
    高衍看到刘毅皱了一下眉头,有些头疼的回道:“大概不知道,他没必要和我拉仇恨顺便又和你拉仇恨,他来苏州之后没多久就回去了一趟,温宁可能是中途过来的。我那套房子产权不明确,温宁花点手段住进去也很容易。”
    刘毅点点头,抛开心里的疑惑,压住可能随时爆发的震怒,冷静理智道:“房子你还要么?”
    这个问题可真是难倒高衍了,说要必然要和温宁再扯上瓜葛,说不要,自己拉着刘毅跑了大老远又算什么?而且就算他现在说不要,房子让温宁这么住着,也确实不清不楚。
    高衍头疼的抬手摸了摸额头,另外一手覆在刘毅捏着自己脖子的手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最后睁开眼睛看着刘毅,一脸可怜巴巴道:“我不知道。”
    高衍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己做不来的事情一向不勉强,能求助就求助,不能求助也会把问题抛给可以决定的人。
    刘毅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回去赔冬冬吃饭还来得及。”说着收回手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准备开车去机场。
    刘毅帮高衍做了决定,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车开到机场,途中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高衍纠结,如果要,高衍最后肯定舍不得就这么坐飞机离开,如果不要,也足够高衍彻底下定决定。
    无论最后房子要还是不要,反正温宁那头刘毅这次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就好像是盯着自己口里肉的豹子,狮子就算再信心满满再不将对方放在眼里,也难不保未来某一天那只看似没有攻击力的豹子不会划开自己的肚子,把肉拿走。
    去机场的路上高衍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突然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些过去的往事。那些事与高衍现在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珍贵记忆,相反,高衍认为那样的岁月只是时间历练的一个需要他走过的过程。
    他在十八九岁的年纪越到了温宁,相互吸引,和其他恋人一样约会牵手相互付出。
    高衍多年没有再回忆过和温宁的那段过去,如今突兀的想起来,都觉得是镜中花水中月,虚幻得不真实,不像是自己的经历。
    车子开到机场,刘毅说要去还车,高衍才像是从回忆里醒过来一样,愣了愣道:“我去换登机牌。”
    刘毅看高衍愣神的看样,拦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刘毅以为高衍在想到底要不要那栋二层小楼。
    高衍却还是一脸愣神没彻底醒过来的样子,一手被刘毅拉着,侧身朝着车门的方向,一手放在车门上。
    高衍:“……”
    刘毅:“……”
    好几秒之后高衍才彻底回过神来,看了看刘毅,抬眼朝周围看了看,嘘了口气,躺回车座上拍了拍脸。
    刘毅倾身,看着高衍的眼睛,道:“我以为你一路都在想要不要那套房子。”
    高衍侧头无奈看刘毅,他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和刘毅说他回忆了和温宁的一些过往,只能摇头道:“房子不要了。”
    高衍和刘毅当天坐飞机回去,晚上还真的赶回去陪冬冬吃了个晚饭,只是饭桌上的气氛不太好,这似乎是第一次刘家两兄弟都沉默着没话说。
    豆沙一向用自己的气场把周围隔绝开,有话说就说没话说闭嘴吃饭,顺便看着两个小的,吃完之后拍拍屁股走人。冬冬和汤圆看大人的脸色不好,也以最快的速度扒完饭奔上了楼。
    饭后高衍问王殷成刘恒是怎么了,结果被王殷成反问了一句,那刘毅又怎么了。
    提到这个高衍简直是头疼得要死,刘毅在飞机上没和自己说一句话,下飞机之后该说什么说什么,其他时间都是沉默着看手机,回来之后也就陪着冬冬玩了一会儿后吃饭。
    高衍揉揉额头和太阳穴,无奈道:“没什么,他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
    王殷成向来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尖锐目光,此刻也不例外,随口道:“刘毅是这种人么?是你先想不开,他才跟着想不开吧?”
    高衍正洗着碗,差点把带洗洁精泡沫的碗扣到王殷成头上,好让他闭嘴。但王殷成说的对,十分对,回苏州遇到温宁这事确实是高衍先纠结的,如果高衍一开始的态度就很落落大方好不在意,那刘毅也绝对不会想不开。
    高衍被人说破,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啊,你说对了。那刘恒又怎么了?”
    王殷成朝客厅看了一眼,道:“没什么,阵痛期总是需要过度的,女人也要经过更年期才会慢慢变老。刘恒适应了,他迟早也是要回刘家的。”
    刘家两个男人闹着别扭,都不乐意理睬王殷成和高衍,王殷成打扫完了卫生没事做,索性和高衍两个把冬冬和汤圆拎进卫生间洗洗涮涮,洗白白了放出来,两只满身都是沐浴露的橙子味道。
    之后刘毅和高衍又抱着冬冬回家,高衍给冬冬换了衣服哄上床睡觉,出来的时候刘毅已经洗完澡了,难得没有看杂志看报纸,只穿着条平角内裤趴在床上,脸侧着朝里,手臂曲着放在枕头上。
    高衍洗了澡出来,换了身白t恤和内裤,站在床边擦头发,看刘毅依旧趴着没动,脸都没换个方向,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高衍知道刘毅没睡,抬起一条腿架在床边,踢了踢刘毅没反应,接着又抬腿拿脚掌踩了踩刘毅圆翘的包裹在平角内裤里的小屁股。
    刘毅还是没动。
    高衍突然有点想笑,他几乎没见刘毅流露过什么正常人该有的负面情绪,像今天这样别扭着不肯说话,偶尔说一句还说完了转过头去不理人,吃晚饭坐沙发上看手机不吭声,趁着自己哄冬冬睡觉的时候洗完澡趴床上,喊他他也不理的情形还真是头一次发生。
    高衍兀自笑嗨了,擦干了头发也爬上床,趴到了刘毅背上,两条腿叠在刘毅腿上,前胸贴着刘毅的后背,腰身紧靠在一起,两只胳膊也叠放在刘毅胳膊上,拿下巴尖顶了顶刘毅的后脑勺:“知道你没睡,说话!”
    刘毅估计是没什么准备的被高衍压了上来,呼吸不畅,睁开眼睛动了动,结果高衍还是压在他身上。
    刘毅睁开眼睛,黑眸斜着看了趴在自己上面的人,腰身一个侧挺肩膀一翻,就把高衍掀了下去,接着在床上转身,两条腿把高衍的双腿固定住,两手钳住高衍的肩膀,眼里蕴着风暴,几乎是怒气凶凶看着高衍。
    高衍没见刘毅发过火,不知道刘毅发火是个什么样子,但就刘毅现在的表情来说,绝对算不上去怒,最多就是……傲娇。
    高衍想到那两个字一个词的时候果断笑喷了,眼前只穿着条内裤的刘毅赫然变成了一只生气傲娇的哈士奇大狗。
    哎……真的生气了……高衍无奈想着。
    刘毅此时终于开口,“开车去机场的路上你到底在想什么?”
    高衍摸摸刘毅的额头,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了然神色,接着又直接笑喷了。果然是傲娇,真的是在傲娇,和豆沙傲娇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74、更文 ...
    高衍的两条腿被刘毅缠着禁锢着,肩膀也被掰着,一抬眼就能看到眼前男人那股子自己和自己较劲顺便又和你较劲的可爱傲娇样子,偏偏刘毅还死认真,一脸严肃拧着眉头的样子,好像在和你讨论什么世纪大难题。
    高衍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能笑呀,要严肃要正经,要看着刘毅的眼睛告诉他,让他安心。但是高衍就是做不到,也许真的是恃宠而骄也许完全就有把握刘毅不会真的生气,所以侧躺在床上笑得直抖,眉梢眼角都乐呵乐呵的样子。
    刘毅两腿盘着高衍,见高衍眼睛都眯起来了就是不说话,小腿发力锁住高衍的腿骨,高衍呻吟了一声,终于投降道:“我说我说。”白洗澡了,背后又是一层汗。
    刘毅这才放开高衍,平躺在床上,习惯性的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伸放在高衍脖子下面枕着。
    高衍平息了嘴边的几口气,看着昏暗不明的天花板,他在想该怎么措辞,他不能和刘毅直接说他当时在想温宁,他要换个其他方式来说,好让刘毅心理上平衡一点。如果可能,他并不希望和刘毅讨论温宁这个人,他不是王殷成能够首先做到自己冷静自制又说服身边的人也理性思考,高衍习惯用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坚持认为不要和现任老公讨论自己过去的恋情和恋人。
    高衍道:“我想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刘毅闷声总结:“你还是在想温宁。”
    高衍破功,这个时候不能笑也不应该笑啊,可是他就是想笑,刘毅的傲娇进化了,现在根本就是在吃醋。
    高衍侧身,抬手拍拍刘毅的脑袋和肩膀,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大狮子一般。
    高衍道:“好了好了,你看,一个问题从不同的切入点想肯定过程都是不同的,你觉得我只是在想我过去的一段经历,你认为我在想温宁,这分歧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中和。”
    刘毅侧头:“那你为什么会想起来?”
    高衍道:“因为他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对,他做事的方式让我很不能接受。”
    刘毅斩钉截铁下结论:“他在告诉你,他在等你。”
    高衍:“可没人让他等。”高衍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刘毅,几乎是刘毅说完之后脱口而出,高衍不喜欢甚至是非常厌恶这样的方式,这就好比大学里一个男生追一个女生,女孩子但凡很讨厌男生追求人的方法,都会想办法摆脱。高衍现在就是这样,温宁的做法太容易触动人心,高衍并不接受这样的触动,类似的情感绑架。
    刘毅看着高衍,黑眸沉静又十分亮泽,像是黑色天幕和月光下的一弯湖水,他的理智告诉自己温宁在他和高衍之间并不是一个大问题,但他的感情又告诉自己,温宁是个大麻烦,这个麻烦越早除掉越好。
    华荣风波还在,冬冬和汤圆照旧不能去幼儿园,高衍又觉得让王殷成一个大男人在家看孩子实在不好,便没有去红玉,每天照旧在家里看资料。
    王殷成家里工地两头跑,也不累,反正两个孩子乖巧听话,工地也专门请了人照看。只是豆沙最近又让王殷成头疼起来。
    高衍一直知道豆沙成绩很好,但据说豆沙有个抽风的老毛病,就是每学期开学第一次大考,都会交一张或者半张白卷,每学科都是如此。
    刘毅忙自己的事去了,高衍便看着王殷成一早上接了五六通电话,都是豆沙班上的老师打电话过来的。你要是真的成绩差,考不好,老师会耐心教你慢慢把成绩弄上去,可你明明什么都会,偏偏要故意交白卷,你这就是态度问题!态度随意懒散在老师看来简直就是大忌讳。
    王殷成接了五六通电话,也没他说话的份儿,就听到那头老师一连窜的震怒和痛心疾首,王殷成只能符合答应,说回来给豆沙好好上上思想课。
    王殷成挂了电话,高衍顺手给他一杯咖啡提神,“豆沙故意交白卷?”
    王殷成端着咖啡喝了一口,道:“别提了,豆沙班上以前一个数学老师,脾气太暴躁,喜欢对学生动点手敲敲脑袋什么的。豆沙本来就不喜欢人碰,有一次被那老师敲了两下头,当场发飙了。之后每次数学考试只做选择题,大题目写个‘答’,后来连‘答’都懒得写了。现在就变成了‘传统’,开学大考先表示抗议和不削。”
    高衍:“……”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教育的。
    王殷成像是知道高衍在心里想什么一样,无奈扶额:“说了没用的,刘恒还揍过,照样没用。我以前还祈祷汤圆以后别学他哥,不过我觉得我白操心了。”
    高衍和王殷成对视一眼,懂了,汤圆也会交白卷的,估计是不会做。
    事业家庭孩子,什么都要操心,相比较王殷成高衍现在舒服多了,事业有人帮衬,孩子乖巧聪明,家庭圆满.
    而另外一头刘毅却订了早班飞机,独自一人前往苏州。
    早上的姑苏城带着初秋时候的凉爽,万里无云,天空湛蓝,空气里叶有南方城市惯有的湿气。刘毅一个人开车,从机场开到市区,他的记忆力足够好,走一遍就已经记得该如何去高衍的老房子。
    昨天上飞机回来之前刘毅就已经想过了,自己必须单独来一趟,这样的决定并不理智,不像是刘毅惯常的做事风格,但是——去他妈的,刘毅想,他现在不主动见温宁,难道要等自己老婆潜移默化被前男友感动然后抱着儿子投奔敌方么?
    刘毅的决定虽然是冲动和恼怒之后的不理智结果,但刘毅一个晚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必须来一趟。高衍不会离开他,但他要知道温宁想做什么。
    刘毅开车到菜市场对面,把车停下,顺着石板路朝里走,拐几个弯就看到了昨天那栋二层小楼。
    刘毅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打开防盗门和里面的木门,发现大厅的正门敞开着,纱窗门帘开着正在透气,而院子里的杂草也已经清理干净了,两个大水缸一左一右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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