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叹了句,“唉,这么多年没动刀了,也不知道待会切得准不准。”
    沈浩噌地一下坐起来,“你可别吓我。”
    老大夫轻飘飘地回了句,“若是下刀没下准,你别怪我就好。”
    柳小桃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身子一瘫,一副懒散地道,“你们吃个石榴至于这么隆重吗?”
    这老大夫和沈浩皆是一怔,继而相视一眼,各自嘿嘿一笑。
    “是老头子我矫情了,嘿嘿,侄媳你莫见怪。”
    沈浩坏笑着,直接拿过那拳头大的红石榴,两掌一用力,就是从中扳开了,饱满的石榴籽如一颗颗鲜红的红宝石,十分诱人。
    沈浩讨好般地把大的那半递到了柳小桃手边,笑道,“吃吧,这可是三叔从关外带回来的。”
    柳小桃悻悻地接过,却听到那老大夫不服气了,“你小子倒是知道这是我带来的,怎么,有了媳妇,连三叔都忘了?”
    沈浩一偏头,对着这老大夫不加修饰地道,“哪敢忘啊,只是三叔你常年云游在外,今个好不容易把您找来了,你却不愿意出山帮忙,小侄苦闷啊。”沈浩摊摊手,可脸上哪有一点苦闷的样子。
    这老大夫冷冷地哼了一声,“那是你爹爹糊涂,他和那开国候斗了那么多年,如今为了那皇帝老儿说合作就合作,他深明大义,他胸怀广阔,老头子我可没那么伟大,喝酒吃肉,云游四海才是正事。”
    柳小桃捏了颗石榴丢在嘴里,看着明月则是在一盆热水里倒入几滴鲜红的鸡血,正准备端了出去,没错,外头的人看到的那一盆盆血水,都是这般来的,说起来,这番能演得这么像模像样的,还真离不了这被沈浩叫做三叔的老大夫的功劳。
    “三叔,事情过了这么久了,你如何还不能原谅父亲,你也知道,父亲娶张姨进门,也是替您……。”
    “老子哪里要他替我遮羞,婉婉是个采茶女,可那有怎么样,羞?哪里羞了?”老大夫显得有些激动,“若不是他娶了婉婉进门,我现在还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子,我是看在你还有咱们沈家的血脉,你莫逼我,老头子下起手来,可是不讲亲疏远近的。”
    老大夫压低了声音,忍着怒气,气得白眉直颤,柳小桃默默地看着这两人悄声吵架的纠结模样,一时间,竟然忘了吐籽。
    “还有,你以后莫让那个叫莫白的小子来寻我,别以为我打不过他,就没有被的办法了。”老大夫起身,哐当当地踢到了这脚边的木凳,外头跪着的人听了,还以为是这里头出事了,一个个的,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多说半个字。
    看着老大夫欲走的模样,沈浩也是突然起身,厉声道,“宋长歌的气功是你教的?”
    这老大夫脚步一顿,回过头道,“那丫头有天分,我喜欢。”说罢,抬腿欲走。
    “一年半前,耀州知府徐明康一家三十二口命案;一年前,京城副尉袁啸入狱,九族皆没;八个月前,儋州总兵赵毅家宅失火,连同奴仆一共一百零三人;而就在三个月前,巴陵城城东杜家遭劫,这个强盗真是来得蹊跷,寻常东西只拿了一半,人却全杀光了。而这几桩命案的共同点,就是这几个官员,都曾上书请求皇上彻查宋云天勾结内党,通敌外邦的事,三叔,这就是你觉得有天分的丫头干的好事,这就是你喜欢的丫头?”沈浩话语声音不大,可是说服力足以震慑人心。
    可这老大夫却也只是冷哼了一句,眼神一暗,依旧拔腿欲走。
    “三叔,”沈浩略微提了些音调,“你总说是父亲害你没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你可知道,你教宋长歌的一身武艺,又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柳小桃侧在阴影里,此时,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背影,这些话,这些事,沈浩从未与她提过,可此时,自己已经渐渐可以理出头绪来,自己在侯府也曾听说,这老侯爷曾有两个胞弟,二老爷早逝,三老爷沈北堂二十年前就独自出走,至今都未找到,看着沈浩一开口就是以“三叔”称呼,大抵也可以猜到,眼前这个老大夫,也就是那三老爷沈北堂无疑了。
    而看着这一老一小先是调侃闲聊,后又严词相对的样子,里头有亲情,亦有怨念,有相知,亦有互相的提防,所谓人心人情,总是那般复杂。
    “狗、屁。”沈北堂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继而,就是决然地转身,大手打开房门,头也不回。
    “大夫,”门口的顾副尉第一个迎了上去,跪着拉着沈北堂的裤腿,话还未出口,沈北堂就是气气地回了句。
    “救不活了,你们准备棺材吧。”说罢,就是拂袖而去,一丝丝弥留都没有。
    顾副尉一怔,脸上那道刀疤都跟着抽了抽,莫白倒是淡定,看着沈北堂离开的背影,攥着拳头,脸上,却是看不出表情和喜怒。
    屋子里,沈浩颓然地靠在床头,衣襟上那块血渍早已干涸结块,硬邦邦地黏在里头的袭衣上,柳小桃拧了把温热的湿帕子,给沈浩擦了擦受伤弥留的血迹,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没什么想要问的?”沈浩声音里带着低沉,亦是掺杂着一丝疲惫。
    柳小桃偏偏头,突然淡淡地回了句,“莫白当真这么厉害,连你三叔都打不过他?”
    沈浩嘴角蓦地扬起一丝笑,看着柳小桃故意捡了处无关紧要的地方问,回了一句,“是,论内力,三叔当时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可是莫白专练的是快和准,若是贴身近搏,出其不意,三叔抵挡不赢的,”又是偏头,“然后呢?”
    柳小桃呆呆地看了沈浩良久,突然把手里的帕子往床边一扔,凑在沈浩温热的胸膛边,拱了拱,小声问道,“我们会没事的对吧?你也会没事的对吧?”
    沈浩伸手抱着怀里的软香温玉,低头吻了吻柳小桃的额头,点头道,“对,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也会没事的,我们将来的儿子,也会没事的。”
    柳小桃猛地起身,嗔怪道,“什么儿子儿子的,还没有呢。”
    沈浩一笑,欺身又是压了上来,也不说话,只是笑,末了才是在柳小桃的脖颈上轻轻一吻,带着魅惑的嗓音道,“早晚会有的。”
    090设下圈套
    柳小桃趴在沈浩胸前趴了好一会,听着这外头请罪的声音渐渐也歇了下去,才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昂头问道,“那三叔,不回来了?”
    沈浩抚着柳小桃背上光滑的绸缎,“会回来的,只是,不会和我们同行,三叔脾气大,且就由着他吧。”
    看着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柳小桃沾了几滴清水,揉了揉眼睛,使得眼角泛着红圈,才是出门吩咐了些琐事。
    外头的将士看着柳小桃那红着眼眶的模样,各自也都是战兢而立,不敢多言,皆是各自散了去。
    再启程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沈浩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送上了马车。柳小桃紧随其后,莫白护着车厢一侧,眼里尽是谨慎。
    沈浩一挨着马车上的引枕,身子就是一弹,突然起身,用大手捂着柳小桃的口鼻,贴近了,眼里暗示不要轻易说话。
    “取一枝簪子给我。”沈浩蹙眉,伸手。
    柳小桃连忙取下发髻上一枝素银簪子,递到沈浩手上,马车徐徐移动,有些颠簸,柳小桃靠在车厢壁上,不解其意。
    沈浩捏着簪子,用尖尖的簪尖挑开了引枕的线头,里头是上好的蚕丝,白如雪似的蓬松。
    沈浩伸手一探,就是在这堆蚕丝里摸索起来,不多时,就是摸到一小包硬物,掏出一开,是个锦绣包裹包起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香啊。”柳小桃凑上来问道。
    “嘘,”沈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离得太近。”
    打开外头包裹的锦绸一看,里头,是一块拇指大的深褐色硬物,方才柳小桃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红木色的硬物上散发而出的。
    沈浩掩着鼻子,捏着这物什看了许久,才是断定道,“是麝香,而且,是最纯正的麝香。”
    麝香柳小桃是认得的,药铺子里头有卖,不过,孕妇不能轻易接触,否则,会对胎儿不利,天啊,该不会。
    柳小桃突然捂上自己的肚子,紧张地说道,“该不会是我有了吧。”
    沈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小脸记得皱成一团的柳小桃,把手里的麝香缠好手下,“小桃,你想多了。”
    “那……。”柳小桃嘟囔着嘴,有些不甘心。
    “这可是最纯正的麝香,除了香味浓厚,对孕妇有催产之效外,还有一个功用。”
    “什么?”
    沈浩边说,边将这裹好的麝香收在一个白净的瓷瓶里,“若是孩童闻了,智力会停滞不前,就算是大人,闻久了,也会变得痴痴傻傻。”
    柳小桃听了,心头就似浇了一盆冰水下来,哇凉哇凉的,这马车厢本就封闭,如今为了沈浩的“伤势”还特意加厚了一层软褥子,更加闷闭了,加上这马车里本就挂着两结香囊,熏香撩人,又将这麝香的香气遮掩了过去,若不是沈浩一进来就发现这麝香,不消一日下来,人都闻得不清醒了。
    “是谁放的?”柳小桃看着被沈浩放在瓷瓶里密封起来的麝香,“还是那暗卫里的暗桩吗?”
    沈浩搂过柳小桃,看着柳小桃一副认真模样,又是忍不住用指尖点了点柳小桃的唇角,“我看,暗桩未必是在暗卫里,毕竟,这些贴身的暗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他们都出了问题,我看我这个正使也没必要做下去了,况且,莫白已经来报,昨夜,他在外头盯了一夜,七十三个人中,没有一人神色有变。”
    “那能是谁?”柳小桃想不懂了,一行就这么几十个人,除了那堆汉子,还会有人这般居心叵测,三番五次地对沈浩下手,看着沈浩一副莫可名状却有意味深长的样子,突然一怔,想通了。
    “我知道了。”柳小桃指尖攥了个紧,这里的人,从开道的顾副尉,到服侍自己的明月,都是自己人没错,可是,这前行前,因为明月被自己遣送回去,沈浩是临时请了个小丫鬟来服侍自己,那个十三岁的清秀丫鬟,貌似,还是叫莺儿,自明月回来后,自己到还真没注意过她。
    两人皆是思索,外头却是传来明月略带警惕地一声,“行了,东西放下吧,待主子醒了,我自然会拿到马车上去的。”
    “主子还昏迷着吗?”一声脆生生的女声带着些许的稚嫩,听着天真纯善,让人起不了丝毫的怀疑。
    这是莺儿的声音,柳小桃认得。
    一旁的莫白冷冷地喝了一句,“主子的事,是你该多问的吗?”
    “是,奴婢告退。”莺儿的声音里夹杂着几丝让人怜惜的委屈,可在柳小桃听来,却是扎着耳廓硬生生的痛。
    “是她码?”柳小桃很是疑惑,“可是她才十三岁,那么小的年纪,会不会,还有帮凶?”
    沈浩倚着引枕,听得外头莫白低声禀报了莺儿送东西来的事,听罢,才是拉过柳小桃道,“不一定,耍手段,不在乎年纪,当暗桩,不在乎大小。”
    由秦岭出发,京城也不过是两三日的日程,只是介于沈浩如今“伤势”严重,马车走得极慢,免得太过颠簸,给沈浩造成第二次伤害。
    “正使,前头有处小镇,我们歇歇吧。”顾副尉勒马打转过来询问沈浩的意见。
    良久,马车厢里头却是没有声音。
    “小侯爷如今不舒服,就不下去了,让弟兄们去领些茶水钱,好好歇歇吧。”里头,柳小桃扯着嗓子,声音听起来也是虚弱无比。
    顾副尉本欲打马而回,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乌龙,他这个副尉难辞其咎,下马,拱手问了一句,“夫人和主子可还好?”
    “都好,”柳小桃声音惫懒异常,似乎提不起一丝丝的力气,“恐怕,就是有些春困,待会下来休息休息就好,小侯爷如今已经昏睡过去了,你待会,只管领几个得力的手下守在马车周围,一定要确保小侯爷的周全。”
    “是。”顾副尉连忙领命,自己昨个可是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厉害,一个嗓子,喊起来能把屋顶掀了去。
    晌午,太阳有些照在这樟树林里泛起丝丝的甜味,让人愈发嗜睡。
    柳小桃倚在一个竹椅上,歇在一个四人合抱的大樟树下乘凉,眯着眼,有些疲惫。
    “等等,你去哪?”柳小桃闭着眼,手却精练地一指,朝着右斜方的方向一指。
    被指着的莺儿手里只是一颤,连忙跪下,“夫人,奴婢只是想给主子送些水去。”
    “不用了,”柳小桃这才是慢慢睁开眼睛,悠悠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扎着丫鬟髻的小丫头,青涩的面庞还未张开,粗布底鞋上的罗袜上沾满了泥水,瑟瑟地缩着脖子,好生可怜模样,“小侯爷睡着呢,就别去打扰了,来,过来,给我捏捏肩。”
    别说,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可是力道却掌握得极好,一下一下地,拿捏着准头和力道,捏起肩来,让人舒服至极,柳小桃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却又是要睡了去一般。
    空气里蜜糖般的滋味似酒,闻多了,都似要醉了去。
    众人歇息的地方是处偏僻的水塘旁,凉风习习,又最是宜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马车那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这倚着休息的暗卫一下子都是清醒过来,各个都是面面相觑,怎么可能,七十三个人,居然一个一个的又都睡着了。
    来不及多想,只消提着外刀,一簇簇黑影都是朝着马车方向跑去。
    “妙,真是妙,沈某能够引来唐门后人三番五次地毒杀下药,看来,这宋家还真是看得起在下。”马车下,冬青丛旁,沈浩悠然地摇着纸扇,捂着口鼻,看着马车帘子半掀下,被莫白紧紧箍在手里的莺儿,啧啧舌,又是感叹道,“看来,这唐门最近研究毒物不是很上心,这研究保容术却是下了不少本钱啊。”
    “啊呸。”莺儿好生烈气,啐了口痰,一脸坚毅,哪里还有刚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
    柳小桃此时也不知从何处窜到了沈浩伸手,斜睨着这莺儿,接上一句,“估计是个生手,手段如此稚嫩。”
    顾副尉虽然略有些惊讶沈浩居然一丝伤都没有,毕竟,自己早上才接到莫白的密令,说中午有行动,让自己提高警惕,可在这醉人的香风下,却还是睡昏了过去,对,那香风,此时开阔无花无蜜,哪里会来的香风,想来,也定是眼前这个小蹄子做了手脚,对,还有昨日,一行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妈蛋的,自己居然会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来人,把她捆了。”顾副尉连忙带着手下收拾着人小鬼大的家伙。
    “还真没想到,这莺儿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柳小桃跟着感叹了一句。
    “小小年纪?”沈浩侧目,朗声笑道,“小桃,她可不小,至少,你可还得喊她做句‘姐姐’。”
    “怎么可能?”柳小桃瞪目道,“我过了七夕就满十七了。”
    “哼,”沈浩冷冷地盯着被五花大绑的莺儿,忽而开口道,“可是我听说,唐家五小姐,今年,已经年满二十三了,对吧。”
    091风流老板娘
    “二十三?”柳小桃头一歪,上下打量了这莺儿许久,明明是小胳膊小腿,一副豆蔻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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