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听莺儿来回话说宝钗病了,便急忙来了宝钗的房里,彼时躺在床上的宝钗见李嬷嬷带着小宫女进来了,便强撑着要穿衣起来,李嬷嬷见此,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语气里又带了责怪,对她说道:“薛贵女既是身子不好,又巴巴的起来换衣裳做甚么?这一脱一换的,没得的又着了风,反倒于身子无益。”

    宝钗病了几日,身子着实有些疲软,便依了李嬷嬷的意思,只穿了件夹衣坐起身来,李嬷嬷拿了靠枕放在她身后,又问道:“贵女觉着身子如何了?”

    宝钗咳嗽两声,摇了摇头,说道:“旁的没甚么,只是身子乏得很,又懒得动。”李嬷嬷用手摸了摸宝钗的额头,果真有些发热,便对宝钗说道:“薛贵女觉着身子不爽时就该打发丫头来回奴婢才是,现拖了这么些日子,白白吃了这么些苦头。”

    宝钗心中暗道,我这是旧病犯了,只怕请太医来看了也不管用,李嬷嬷见宝钗不语,只当她心中不自在,便又安慰道:“奴婢来时已打发了小太监去请太医,贵女且安心养着身子。”宝钗见李嬷嬷如此尽心,她再三感谢,又对一旁的莺儿说道:“快去给嬷嬷端凳子倒茶来。”

    莺儿答应一声,自去倒了茶来,李嬷嬷看着宝钗的腊黄的脸,轻叹了一口气,虽说早几日她因过被罚,只是这薛贵女安份守已,又性情况温和,虽出身比旁的贵女略低些,只李嬷嬷却向来高看她,此时病了这么些日子,若是不养好身子,只怕要耽误三选了,于是便又问宝钗:“贵女身子不好,可有甚么想吃的?有想吃的只管告诉奴婢,宫里差御膳房去做”

    宝钗感激的笑了笑,这位李嬷嬷虽有些严肃,然而为人端方正直,她一向很尊敬,便笑着说道:“倒是不曾想吃甚么,只是想家里的老爷太太了,也不知他二老身子如何。”也不知李嬷嬷是有意还是无意,听宝钗说想念家中爹娘,便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薛贵女不必惦记,过几日家去便能见着了,如今你头一等的任务是养好身子,若是只管这么不保重自己,到时家去,府里老爷太太见消瘦了只怕该心疼呢。”

    薛宝钗听后心中一动,李嬷嬷一向口风谨慎,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她今日如此说,莫不是得了甚么信儿,她心中如是想着,却并未出口相问,倒是一旁的莺儿素日有些怕李嬷嬷,今日见李嬷嬷和蔼可亲,便大着胆子说道:“嬷嬷有所不知,咱们家姑娘的病,只怕吃寻常太医的药不管用呢。”李嬷嬷奇道:“这却是个甚么道理,宫里太医自然个个是好的,我倒不知还有甚么病是他们看不了的?”

    宝钗怕莺儿不慎说出和尚金锁的事,便只简略说了两句:“我这病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往年一春一冬都要闹一回,病发时只需吃一颗家里配的丸药便好了,只是不曾想刚入秋便发了病,也是我们原先进宫时没有考虑周全的缘故。”李嬷嬷听后,犹豫了半晌方说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此时也没有出宫去取药的道理,且先叫太医来瞧了是再说。”

    过了一会子,外头宫女来回话说太医已到了,李嬷嬷便连忙打发人设了帷帐,一时,宫女引着太医进来了,那来的太医姓刘,原系太医掌院的亲传弟子,如今三四十岁的年龄了,往年储秀宫里有医女身子不好,一向都是由他来看脉,半日前储秀宫里小太监来请,便提了药箱往宫里来了,此时进了内室只管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到榻前,一时莺儿搬了凳子来请太医坐下,薛宝钗在账内便伸出手来,李嬷嬷又取了一条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那刘太医请了半日脉才收回手,李嬷嬷出声问道:“不知贵女的身子有无大碍?”刘太医说道:“不相干,不过是受了凉气,有些发热罢了,吃几剂药也就是了。”

    李嬷嬷这才放了心,又送刘太医出了储秀宫,待刘太医走后,她又回到宝钗的房里,细细安慰了一番,说道:“贵女这几日只管安心养身子,别的不必操心,有想吃的打发丫头来告诉奴婢,吃好了膳食只怕比吃太医的药还中用呢。”宝钗道了谢,又说有想吃的必定去回她,李嬷嬷这才留了莺儿服侍宝钗,自己去了。

    刘太医回了太医院开好方子,又每日煎好药送到储秀宫来,只是这药不对症,宝钗吃了自然无效,反倒一连拖了几日越发病得狠了,李嬷嬷此时也心急了,又恐是莺儿服侍不经心,专拨了一个机灵的宫女来跟着一起伺候。这一日,刘太医又来给宝钗请脉,李嬷嬷见一连几日不好,刘太医写的又仍是先前的方子,便问道:“刘太医,薛贵女的身子一连几日不得好,近日我瞧着越发有些狠了,再过些日子便是三选,若是再不好,只怕要误了事,太医瞧着是不是换副方子?”

    刘太医听后反说道:“这薛贵女身子原本就弱,又拖了几日,哪里能这么快就好的?只望贵女不必心急,仔细将养着身子便是。”一旁莺儿心疼宝钗身子,便再顾不得那许多,对刘太医说道:“凭太医你开多好的方子,只怕都治不了我家姑娘的病,姑娘这病还需我家里专配的丸药才能治。”刘太医见这小丫头口出狂言,心中有些不悦,只面上却半丝不露,反倒问莺儿;“不知姑娘家里配的丸药是甚么名字的,你说出来我瞧瞧,兴许真的能治薛贵女的病。”

    莺儿便对刘太医说道:“那药名唤做冷香丸,是以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调和,发病时只需用黄柏十二分煎汤便可。”刘太医听后笑了两声,便是一旁的李嬷嬷听了也当莺儿是在胡言乱语,刘太医说道:“可见姑娘是在哄我了,我行医二三十载,从未听说此药名字,你说那药材倒平常,只是要配齐却何等难得?这医人之事岂能儿戏,正经吃些治咳去热的汤药才是”

    莺儿见刘太医不信,便急了,说道:“我哄大人做甚么,往常我家姑娘病发时,只要吃这冷香丸便能好。”账内的薛宝钗听了半日,又怕莺儿再说甚么惊人之语,心知要从家里弄这冷香丸进宫只怕还需另想他法,于是隔着帘子斥了莺儿两声,说道:“你这丫头不许无理,太医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岂不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好生吃些药,不怕不好。”

    李嬷嬷也只说要莺儿仔细服侍宝钗就是,如此又过了几日,宝钗咳嗽发热之症加重,偏巧这日是皇太后宫里菊花盛开,便请了中宫与各妃并储秀宫的贵女们同赏,宝钗因身子不好,怕冲撞了太后与中宫凤体,自然不得同去。

    至赏花这日,中宫引了后妃们往皇太后的寿康宫去,一番请安问侯后,中宫对太后恭维道:“老祖宗一心向佛,等闲不旁人,臣妾们好运气,能陪老祖宗赏花。”

    太后指着院里千姿百态的花笑道:“也是前儿见院子里菊花开的好,这几日也算凉爽,特打发人请你们来看花,也算不辜负它们开了这一季。”

    中宫娘娘道了谢,又见太后穿了新衣裳,便说:“老祖宗合该多出来逛逛的,今日穿了新衣裳,看着越发年轻了。”太后顽笑说道:“那也是因你跟圣上孝顺,前几日不年不节的送来这么些新衣裳,我想着你们都是自家人,倒不必拘那此规矩,只是这些贵女们都是客人,又个个儿跟花朵似的,我也需穿件鲜艳衣裳才体面。”

    中宫见太后今日心情好,便陪着笑说:“原是老祖国嫌我们看腻了,来看这些年轻女孩子呢。”说罢,便转头对众位贵女们说道:“太后娘娘这样惦记你们,快上前来跟太后说说话。”

    贵女们上前两步自报了姓名,又在皇太后跟着儿凑趣半日,皇太后打量了半日,又听贵女们自报姓名时,其中并没有薛宝钗的名字,心内暗暗生疑,便笑着对中宫说道:“今年的贵女们个个都是好的,只是我恍忽听说不是有十个贵女么,怎的还差一个?”

    中宫心知太后这是来相看外孙儿媳妇呢,只是偏巧这薛宝钗没有运气,赶巧儿在这个时候病了,她笑了笑,对皇太后说笑:“原还有个薛贵女,也是她没有福气来给老祖宗请安,偏巧几日前病了,便没有带她过来,这孩子素来是个温顺端直的性子,等她明儿好了,臣妾领她来给老祖宗请安。”

    皇太后点点头,又转头问储秀宫的李嬷嬷:“甚么时候病的,可请了太医来瞧了不曾?”李嬷嬷恭敬说道:“已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说是着了凉,吃了几日药,正养着身子呢。”

    皇太后细细想了一番,又听说病了好些日子,便对中宫说道:“常年给我请脉的孙太医还算高明,明儿叫他去给薛贵女看看,原先都是家里的凤凰蛋儿,老子娘又不在跟前儿,听了岂不心疼?”略停了一停,太后又说道:“孙太医瞧了薛贵女,索性给旁的贵女一并都请个平安脉才是。”

    中宫抿唇一笑,对太后说道:“臣妾代贵女们多谢老祖宗恩典!”因皇太后这回见借着赏菊的由头原本是要看薛宝钗的,不想宝钗却病了,因此太后一时也没了兴致,只叫后妃与贵女们赏花吃茶,自己却只与中宫说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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