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之过隙,晃眼之间已入深秋,百草枯黄,落叶归根,江州城内萧条瑟瑟,做生意的小摊子都没精打采,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碾压着枯叶经过都没有任何人投去目光。

    云姑娘穿着橘色长裙,懒洋洋地靠在马车内软枕上,时不时往窗外瞥一眼,眼角的慵懒和精明带着死水一般的沉寂,倒是衣服的颜色衬得她稍微有些暖意。

    驾车的是岁上原,他们到江州已经一个月,京城中传来消息,太子遭遇暗杀危在旦夕,皇帝龙颜大怒,京城如今风声鹤唳,前阵子皇帝中毒加上此次太子遇刺,皇帝终于忍心朝自己儿子下手。

    这个紧要关头,伯虞一边处理江州事务一边暗地把势力浸透京城,忙的没日没夜,连陪云姑娘去趟关东的时间都没有了。

    懿王党如今四面楚歌,皇帝不止一次暗示要对凤明德下手,无奈懿王身后势力坚固不已,要动手便牵制不少朝中重臣,甚至是兰家,也就是皇后娘家,皇帝为此束手束脚。

    不过,皇帝越是束缚,越是对懿王不满。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包括远在江州的云姑娘。

    “兰华风放话要娶花香榭名姬白溪,小姐,你说兰华风罐子里买的什么药?”岁上原用马鞭轻轻敲打马车边沿,以此催促两匹马驹快速前行,渐渐张开的五官清秀俊逸,已经有少年该有的骄矜模样。

    白溪早已葬身雁山,兰华风想要干嘛?

    纤细的手指敲打着马车内的矮桌,云姑娘盯着桌上茶杯暗暗出神,她心里总有一个忐忑不安的预想,但任凭她机关算尽也想不到兰华风的目的,或者说……她还对她的兰哥哥心存侥幸?

    兰华风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云姑娘到现在也没看透,若说他心狠手辣,他们青梅竹马七年之久,他对她宠溺温柔,耳鬓厮磨的大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对待下人亦是宽厚仁慈,可是现在怎么就如此歹毒?

    冷面无心的封十三真的是她温柔斯文的兰哥哥吗?

    “小姐,这次我们去找靖王爷,万一他都不让我们进门怎么办?万俟山庄带了黄金白银去到现在还没个音信,暗卫大哥说他们现在还没谈妥,这可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们空手而去当真能拉拢靖王爷吗?”

    “能不能先不说,有一个地方我们需要先去一趟。”云姑娘撩起车帘,一双明眸看向西南方向:“颜家和万俟山庄闹僵,最不好做的应该是万俟长小姐。”也就是颜家家主颜古道的妹妹,万俟庄主的夫人。

    这个中间人不好做,万俟长小姐大概正焦头烂额吧!

    话说回来,颜家的家传之宝颜氏家书可是个好东西。

    降雪楼书库记载,颜家世代相传家书之上记录江湖中每一代至尊法宝,包括最后法宝的流失去向,到了颜家这一辈,该是记载诛心决、刃血琉璃弓和回锋九玥箭的去向,不过这一辈颜家没出一个人才,怕是家书到目前为止该断层了。

    无论现在如何,颜家家书上记载的上古法宝去向还是有的,寻宝这样费心费力的活动云姑娘不喜欢,可是有人一定喜欢。

    “小姐,颜家再怎么和万俟山庄不合,到底也是亲戚,我们外人不好去掺和吧?”

    “如果只是一般的外人自然不便,可我是万俟少主认得妹妹啊,为哥哥到颜家讨个公道不算过分吧?”把眼睛笑成一条缝的姑娘从马车里拿出一条白纱围在脸上,阴险的笑脸被完美遮掩。

    一个月的调养云姑娘身体好了不少,脸上细小的伤疤也有些浅淡,除了对伯虞毫不掩饰的爱意感到心虚外云姑娘感觉这是她这些日子中过的最舒坦的几天,伯虞对她的身体很伤心,德康大夫被千里迢迢送到江州给她调理身体,每次被那老头子盯着看云姑娘都觉得惭愧。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劳烦一个老人家日夜兼程赶路。

    不过每当德康老大夫把一碗又臭又苦的药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简直恨不得把碗扣在老大夫头上,心里一丝愧疚立刻烟消云散。

    在云姑娘恶意的幻想中马车碾压者深黄色的树叶慢悠悠来到颜家。

    江湖上传说颜家家风甚严,家仆三六九等尚不可逾越,自从颜三小姐嫁给懿王殿下后颜家更是如日中天,江湖地位节节高升,本就深厚的家业一旦与皇家有所联系,立刻变得炙手可热。

    这样一个世家应该什么样子?

    锦衣华服仆役成群?

    云姑娘的马车刚入颜家势力范围开始就有四个护卫模样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跟随其后,虎视眈眈的态度让马车里的云姑娘倍感不爽。

    又不是看囚犯,至于这么贴身跟随吗?

    马车沿着青砖山道一路往上,路两旁的青松即便在深秋也依旧翠绿欲滴,静谧的山道上偶尔能听到鸟鸣马嘶,还有马车上玉玲清脆碰撞声,坐在马车里的云姑娘用一根装饰用的玉箫敲打着矮几,当敲击到三百多下的时候马车停下了。

    “恭迎贵客,请净身入府。”

    女侍们毫无波澜的喊声清亮整齐,不知道这样的喊声她们做过多少次。

    “小姐。”岁上原挑开马车车帘,轮廓尚柔的脸透着不情愿的扭曲。

    迎接的女侍左右站成两排,打头的两个女侍手上捧着托盘水盆,云姑娘只是瞥了一眼,浅笑道:“颜家待客之道果然别出心裁,既然我们有意看望,客随主便就是了。”

    年幼的少年还想抱怨什么,却被云姑娘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去掉手腕上的细银镯子和腰间玉牌银环放在托盘上,随后把双手放进水盆里掠过,事后有女侍递上绣花棉布,擦过手后有女侍带路进入颜家赤红大门。

    “还好小姐没有带发簪的习惯,不然把发簪取下来,难不成要散着头发进颜家吗?规矩真多,又不是……”

    “多说无益,好好欣赏颜家风景才是真,颜家祖宅每一处都经过能工巧匠雕琢设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风格没有多少外人能有资格欣赏的,你要学会珍惜。”云姑娘笑容不改,眼角微挑的笑纹活泼灵巧,只是那甜美的笑未能触及心底。

    前面领路的女侍眼神微微倾侧,最后因为云姑娘的话而正目。

    就这么个小动作把岁上原气的脸颊通红,那明明就是‘算你识相’的眼神,讽刺鄙夷到了极点。

    无论是降雪楼还是罗刹宫,哪里的建筑风景不比颜家的美轮美奂。

    话说回来,他们此次前来又不是专门欣赏风景的。

    颜家正堂在花廊之后,穿过姹紫嫣红包围的抄手游廊,走过悬在浅池上的汉白玉小拱桥,沾了一身花香秀气才施施然走到古色古香的精致前堂,抬头能见铁画银钩‘上善若水’四个鎏金大字。

    坐在正堂待客的并不是颜家家主颜古道,而是一个清雅素衣的粉面女子。

    “不知奴家该称您为云楼主还是……白小姐?”

    一个气质婉约清雅脱俗的女子温柔的笑容下,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棒,甚至不留一点情面,一句话让原本心如古井的云姑娘瞬间一凛,看向那女子的眼神也开始由包含笑意变得越加幽冷。

    这应该如何回答?

    云楼主?可是那云降雪早已死在雁山,江湖人皆知,还是邪教东涯封十三亲自动的手。

    白小姐?一个青烟柳巷出身的歌姬,虽然有东涯做靠山却与颜家没有半分关系,如果以此身份前来探听消息,不被打出去就算颜家给东涯面子。

    被花草藤条包围的抄手游廊围绕着的正堂不时飘散过去一阵幽香,树叶飒飒声飘渺自在,身形萧条的姑娘眼神慢慢柔软,随后完全变成满怀善意的娇弱:“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兰夫人吧。”

    笑容温柔的清素女子面不改色:“兰夫人?”

    岁上原跟随在云姑娘身后,心里清楚现在不是他插嘴的时候,只不过楼主的话让他措不及防,黑白分明的双眼着睁得老大,显然跟不上自家主子的脑回路。

    云姑娘无耻惯了,能利用的流言蜚语也统统不放过。

    “我还以为兰公子即将娶我为妻的消息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早已有所耳闻,原来是我过虑了,此次前来拜访颜老爷一是为了请他老人家捧场祝福,二是为了代我未来夫君问一声颜大小姐与万俟少主的婚事如何处置,毕竟我那未来夫君与懿王殿下交好,而颜三小姐恰巧又是懿王殿下正妻,沾亲带故的好歹也要关心一下,您说是吗?”

    大堂里寂静无声,两个女人看似温良柔和的目光实则电光火石,岁上原一脸懵懂,楼主竟然承认自己就是白溪,并且以兰公子未来夫人身份自居,这要是让伯虞侯爷知道,那还不是要打翻一江湖的醋罐子啊。

    楼主不愧是楼主,扯谎也扯得清新脱俗。

    岁上原心里默默小本子记下来,厚颜无耻当成大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姑娘丧心病狂的扯谎功夫刺激到这位奇怪的女子,那女子原本温柔却冷漠的眼神变得火热,举止亦是亲切许多。

    “奴家颜夕,颜老爷的妹妹,亦是颜家管事,兰夫人百忙之中前来探望邀请是颜家福气,请兰夫人入座,若是刚刚奴家言语失礼,还望兰夫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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