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中,康熙轻车简从来到圆明园,府里上上下下恭迎圣驾。康熙来这儿是来赏花解闷的,钦点了弘晖和弘历陪同,让其他人都各自忙去。

    弘晖望向琬华,眼中有些许求助的神色。琬华知道他只是有点儿紧张,对他鼓励地点点头,轻声道:“去吧。好好陪皇玛法逛逛,照顾着弟弟。”对于弘历她早就交代过今日必须听话不准调皮,因此并不担心。

    自家孩子什么性格她和胤禛都是一清二楚,弘晖作为王府世子,一身老成持重的范儿经常让人忘记了他才刚满十八周岁,只有光洁鲜嫩的面庞、清透明澈的双眼昭示着他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也只在父母面前,他也许才会显出一丝依赖和娇憨之情。

    胤禛吩咐府里的下人们都沿路候着,以便随时传报。他同琬华、弘昐等众在天然图画的凉亭内,目送着康熙一行往牡丹亭的方向去了。

    “如今园中牡丹开得正好,”琬华低声对胤禛道,“那儿挺凉快的,我刚让人把咱自己种的瓜果选最好的摘下洗净端去了,还有上好的西湖龙井,皇阿玛再同两个孩子聊聊天,这大半日也就过去了,你就安心吧。”说着拉他在石桌边坐下,将一碗新沏的茶递给他,“已经温了,正好消暑。”

    康熙同两个孩子一边散着步赏花,一边问了弘晖几个功课上的问题,发现弘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进步很大,令他十分满意。再加上这孩子气度沉稳风采翩翩、自信而不自傲、自谦而不自卑,也让他觉得颇为欣慰。

    苏培盛领着一些宫女太监跟在后面,见康熙心情不错,瞅着没有说话的间隙,躬身上前道:“主子爷,前面不远的亭子里已经备上了新鲜瓜果,沏好了龙井,听说那儿视野也好,您看用不用去歇歇脚?”

    “已经到这儿了,那就过去吧。”康熙笑道,“小弘历怕是走不动了。”

    弘历仰着小脸,拍了拍胸脯:“皇玛法放心,孙儿力气好着呐!走得动!”说着还做了几下原地跑的动作。

    康熙被逗得大笑:“好,咱们家的孩子就是皮实。”

    雍亲王府里的副总管太监陈福早就嘱咐了小豆子做传信跑腿的。这会儿小豆子正喜笑颜开地对着琬华道:“万岁爷今儿很高兴,考校了大阿哥的功课,表扬大阿哥书念得好,说他惠外秀中,很有出息。也称赞了四阿哥……”

    像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通,小豆子这才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回来报告,这次没有眉开眼笑了,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得令人不忍直视,他低着头站在琬华面前道:“回主子,刚才皇上问到四阿哥最近学了什么,四阿哥说《三字经》学完了,还学了《唐诗宋词》和《诗经》,皇上很开心,还表扬他了。然后,四阿哥又说了什么造大船、去大海之类的,奴才也不怎么听得懂……还说要打海盗,去开拓无主的土地……哦,还说了去寻宝……然后皇上就问这些是谁教给四阿哥的,四阿哥说是福晋,皇上就没说话了。奴才也不知道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皇上没有再笑过,气氛似乎不像方才那么轻松……”

    琬华看向旁边正手握书卷的胤禛,见他面色平静,对小豆子道:“知道了,你去吧。”

    胤禛合了书,勾唇淡淡一笑,看着琬华挑眉道:“怎么样,方才你还告诉我只管安心呢,现在你有何感想?”

    “我怎么不安心了?”琬华嘟嘴嗔了他一眼,“皇阿玛应该不是生弘历的气。现在沿海受倭寇侵扰日甚一日,弘历正好提到打海盗,说不定皇阿玛在想这事儿呢?又或者……”琬华想起康熙五十五年也就是明年会颁布南洋禁海令,直到雍正五年,在大臣反复奏请的情况下,多方权衡,才取消了禁海令,然而到了乾隆二十二年,除了广州,其余地方一律闭关,这就是闭关锁国的开始,也是近代中国急速落后于外敌的开始。

    “又或者什么?”胤禛见她锁眉沉思,必是想到了什么严峻的事情,不由生起兴趣。

    琬华扫了一眼亭子内其他人:弘昐和弘时正端正地坐在自己身边吃着茶,年氏等人离得有些远。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因为现在海寇问题严重,我怕从康熙二十多年到现在全面开海的局面将不复存在,怕皇阿玛会有禁海的打算。一旦如此,我国的沿海贸易将遭受很大的打击,沿海百姓的生产贸易一旦遭到破坏生计必将陷于窘困。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胤禛正端着茶,闻言刮茶盖的动作不禁一顿:“是什么?”

    “一旦禁海,禁闭了海关,很容易对人心造成一叶障目的错觉,主动海防的观念就会越来越薄弱,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意识也会慢慢消失。看不到外国工业的发展,看不到他们越来越强大,那些八旗子弟只会整天活在夜郎自大的想象里。一旦将来有外国装着大炮的军舰从海上打过来,我们国家就只有面临被动挨打的局面。”

    身旁的弘昐已经忘了喝茶,极专注地听着,心中已经赞同了琬华的观点。

    “装着大炮的军舰?”胤禛惊讶道,“隔着广阔无垠的大海,外国的军舰如何来我中国,不可能依靠人力吧?”

    “当然不光是人力,更主要的是依靠科技的力量。我上次同你说过英吉利人那本小册子的事,那上面还提到了一种叫蒸汽机的机器,我觉得经过一些改良,可以把它用于轮船的驱动。”琬华想着现在似乎真是到了让瓦特蒸汽机提前出现的时候,无论将会发生什么,是开启中国的工业革命,还是会被当成洪水猛兽,只要能搅起浪花警醒某些国人,总比一潭死水要好得多。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存在我们生活中。你们应该都见过茶壶烧开水时壶盖被开水的蒸汽不断扑起的情景吧?”琬华见父子俩人都若有所思的点头,稍觉欣慰,“这就是驱动轮船的动力。那个册子对于蒸汽机的制造我还记得一些,我可以花时间先做个小型的出来,你们到时一看就明白了。”

    胤禛认真地看着她,一脸正色道:“你真的可以把这样的东西做出来?”

    “只要材料齐全,应该问题不大。”当年热力学课上毕竟是做过瓦特蒸汽机模型的,她现在连很多结构的尺寸大小都还记得,制造实物只要同比例放大,再解决气缸的密封性材料问题,她相信一定可以完成。

    琬华咬了咬唇,片刻,深吸一口气,用了极冷静的声音说道:“胤禛,如果做出蒸汽机,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是被销毁被隐藏如石沉大海,或者被当成猛兽谈其色变,还是一点点得到推广和应用。我只想你能理解,这件东西,是完全利国利民之物,是能引发工业化大变革之物,也是利在千秋之物。”

    胤禛眉心微蹙,半晌,点了点头。

    康熙回銮前,单独召见了胤禛和琬华,表情颇为严肃,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学习的是儒家正统,从小所立志向应当正直高远,如果从小立志就走偏,长大后会有什么出息?从小想着打海盗寻财宝、驾船出海,长大后难道要去做海上的匪寇吗?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你们带歪了!”

    这已经是极重的语气了,然而琬华心中却被激起了一股斗志,她淡定地道:“皇阿玛容禀。弘历因为还没到入学的年纪,所以平时教导他的都是儿媳,他说的这些胤禛并不知情,皇阿玛要怪罪只怪罪儿媳一人便是。再者,皇阿玛可能有些误会了,弘历只是没见过大海,幻想能去看看,他说的想驾船出海,只因儿媳曾对他讲过海上的岛屿,他便一心念着将来长大能带领水军去征伐这些地方,说要为他的皇玛法开拓疆土,至于说找寻财宝,也是为了能充盈我大清的国库,这孩子从小只要有什么新鲜物件儿都会想着长辈呢。”

    琬华话音刚落,胤禛微垂着眼帘道:“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对弘历确实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了教导。皇阿玛要责怪还请只责怪儿子一人,与琬华无关。琬华就是平时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脑中经常存着些古古怪怪的幻想,可能不经意影响到了弘历。如果弘历惹得皇阿玛不高兴了,还请皇阿玛责罚儿子便是,与儿子这傻媳妇并无关系。”说着衣袍一撩跪了下去。

    琬华转头对着胤禛瞪了瞪眼,这家伙居然敢当着康熙的面说自己傻……无可奈何,她只能跟着给康熙跪下了。

    康熙瞅着面前这两人,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目光又转到另一个身上,最后突然嗤的一笑,旋即又冷哼一声:“不错嘛,你们小两口能跟我这儿唱戏了。”

    胤禛和琬华都听出康熙话语里说的是“我”而不是“朕”,不禁讶异地迅速对视了一眼。

    “这一唱一和的,真当朕老糊涂了?”

    胤禛和琬华异口同声道:“儿子(儿媳)万万不敢!”

    “行了行了。”康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表情严肃,“知道你们小俩口恩爱和睦,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了。弘历的学业,你们做父母的以后多上心,不可让他玩物丧志。他幻想做开疆拓土的将军,这一点倒是值得肯定,但是功课还是要落在四书五经上。”

    “是,儿子(儿媳)记下了。”

    “这孩子无论将来做文臣还是武将,都是个好苗子,千万不可从小荒废了。”康熙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弘晖,很不错。才情、见识、品格、气度都令朕惊艳。你们培养出这样的好孩子,是一件功劳。另外,弘昐和弘时朕看着也不错。朕让苏培盛拟了赏赐的单子,每个孩子都有份。”

    “谢皇阿玛。”这也算意外之喜了,起码能让孩子们都高兴高兴。

    胤禛送康熙回宫里,顺便又去太后和德妃处请安,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了。

    琬华服侍他沐浴完,见他有点儿闷闷不乐,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儿了?”

    胤禛把她搂在怀中,将她脸侧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轻叹道:“也不知额娘今儿想些什么,我告辞的时候嘱咐我下次带着年氏去给她请安,说皇阿玛给我赐婚的这个侧福晋她还没怎么见过,也该好好了解一下。”

    “那你明天就带她去嘛。”琬华抬手抚在他的脸颊,“做婆婆的想看儿子娶的侧福晋也是很正常的事。”

    胤禛无奈地扶了扶额:“我会不耐烦的。”

    “那就在额娘面前装得耐烦一些,免得她老人家担忧,也免得你吃挂落儿。”琬华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记住了?”

    胤禛挑了挑眉:“我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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