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使各处流民都知晓,暮笙还编了句朗朗上口的曲:“铭之无道义,苛政生民怨。天子知民苦,杀之顺民心。吾乃天子使,代天抚民来。弃械皆不究,唯诛贼之首。”

    就这么一句虽不押韵,却一听便能记住的打油诗,暮笙一面人自己去唱,一面教与走街串巷的货郎,让他们也四处去传。

    值此特殊之际,不过一日,前郡守顾铭之要斩杀于众前的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

    暮笙笑眯眯的,就该这样,这般能体现陛下爱民之心的好事怎能不声不响地就做了,必得宣扬得人尽皆知才是嘛。

    心满意足之下,她令人将写明了三日后要在城外十里亭处斩顾铭之的告示贴出去。

    动乱年代,死在苛政下的百姓不计其数。流民只所以落草,皆因过不下去了,有多少人的父母妻儿是累死的、饿死的,这,都是因顾铭之这贼人!

    如今他要被当众处斩以消民愤,那些深受其苦的流民岂能忍得住不来围观。又听闻上卿大人明言,为表朝廷抚民决心,当日只要百姓不动手,官府绝不围剿。如此一来,流民更是蠢蠢欲动。

    待到三日后,在新设的刑场上,暮笙领诸人至,顾铭之坐囚车中,形容萎顿仓惶。

    这还是暮笙第一次见到这给朝廷带来了大麻烦的罪臣。她瞥了他一眼,相比风仪良好的顾行之,这半点风骨也无的顾铭之根本不像大族出身。

    将他押到刑场中间,顾铭之惶恐怖惧地瘫软在那里。四周围满了来看这奸贼人头落地的百姓,表面看来分不出谁是良民,谁已为寇。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出其中有许多成群结队,一面愤恨地盯着顾铭之,仿佛欲啖其血肉,一面又不时机警地四下张望的人。

    暮笙看了也做不知,只下令兵卒各就其位,打起精神来。周边密处也有士兵埋伏,她的确不会在今日拿人,但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时辰很快就到,手起刀落。鲜红的血在阳光下溅了三尺。顾铭之的身躯重重倒落,头颅滚出去数丈。

    原本人声鼎沸的刑场突然静下来,鸦雀无声,片刻,众人欢呼,亦有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暮笙环视众人面上的神色,她站起身,走到前面,抬手示意一旁。边上的兵卒看到她的示意,重重的敲了三下锣。锣声铿锵,震耳欲聋,现场顿时又静了下来。百姓们一致望向暮笙。

    暮笙丝毫不慌,她挥手,后面便有许多士卒退了几大车米粮上来,还有一车散着肉香的牛肉羊肉。

    这些流民虽落草为寇,但并没有避免忍冻受饥。昌乐四周有驻军,且反的只有他们与四周几个郡县的部分人,人数不多,暂又没蔓延开,成不了气候,朝廷反应迅速,已有准备,攻城是不行的,只有劫掠弱者,可都是弱者了,家中哪有余粮?

    哪怕做了强人,他们仍是食不果腹。

    现下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吃食,那干瘪的胃一下子唱起空城计来。百姓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有不少人已目露凶光,预备要抢了。

    暮笙高声道:“此乃朝廷救济尔等之米粮,良民可得,强人不可。”

    此言一出,寻常百姓面露欣喜,而那些流民则更阴郁。

    暮笙又道:“陛下仁慈,念尔等为人所惑,无知初犯,可既往不咎,放下利器,指认贼首,便可重入良籍。”她顿了顿,高声道:“也可得米粮!”

    对一个饿了多日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吃饱更具诱惑?

    暮笙财大气粗,一下子拿出这许多粮食堆着,一副跟着我有肉吃的样子。那些原本阴郁的流民,渐渐动摇,但又有迟疑。

    暮笙一笑,很大度:“眼下人多,不好分配,三日后就在此处分粮,首告贼首者可获双倍。”

    说罢,她便带着一众官吏与数车米粮酒肉走了。身后那一众手持兵刃相互的铁甲重林震慑得百姓光流口水而不敢擅动。

    很快,人都散了。暮笙走出五里,止步,召来校尉,问道:“跟上了么?”

    校尉拱手:“都跟上了,派去的是军中最受重用的几名斥候。”

    暮笙轻笑:“那便好,总不能让他们只看个杀头就一无所得地回去。”

    她是说过不会在今日剿匪,但并不是就放着他们不管了。朝廷之所以还没围剿,是因此处地势复杂,四周皆是山林幽谷,暂还寻不到他们的匪穴。这下,不就有了么?

    三日后他们来,她便遵从诺言让他们重入良籍,今后只要他们安心耕作不再违法作恶,便既往不咎。但若不来,朝廷不会任由这些流民做了山匪贼寇,必将派大军围剿。

    至于那些回去的流民会如何,光她今天这一句“首告贼首可获二倍米粮”便能让他们好好内讧一番了。

    她是镇抚使,的确是代天抚民而来,但那抚字之前是镇,先镇压,后安抚,这些人才能老实了。

    当夜斥候便探得匪穴具体所在。

    昌乐将军大喜,就要发兵去剿。

    暮笙阻止他:“再等三日。”

    昌乐将军皱眉:“上卿大人,一群愚民而已,胆小怕死,他们怎敢当真前来。”

    暮笙摇了摇头:“他们饿,他们想活着,这就是我的依仗。”

    昌乐将军仍不赞同,他是不会赞同的,如上卿所言,他还是戴罪之身,若今夜他带人剿匪,便是戴罪立功,定能摒弃前嫌,受到嘉奖,但等三日后,那些流民自己来降,荣耀便属于上卿大人。哪怕这出计谋本来就是上卿想出来的,昌乐将军还是觉得让他沾光是理所当然的。

    上卿已深具荣光,便将这功劳让给岌岌可危的他又怎么了!

    今日他也在刑场,亲眼目睹那些百姓对食物的渴望,他毫不怀疑三日后会有大批流民弃械归降,哪怕他们不相信朝廷会真的赦免他们,也必会来降,只为想吃饱,想活下去。

    可就算这样,不过一群贱民而已!用他们的性命换他的官位与富贵再划算不过!

    昌乐将军满肚子气,却不敢说出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上卿加使持节,就算当场拔刀杀了他,朝廷也不会治罪。

    暮笙看他那张要笑不笑,敢怒不敢言的面孔,便没了说话的兴致。一位驻守当地的将军,眼睁睁看着郡守实行苛政,横征暴敛,既不阻止也不上奏,就能看出是什么品性,恐怕也没少从顾铭之那里得好处。

    三日后,大批流民归降。

    暮笙将他们户籍,名字记下,依诺与他们米粮,将他们初步做了安置,而后上奏朝廷。至于那些心存侥幸,无论如何都不肯出的贼匪,他们已泯灭了向善之心,要将暴力作为今后安身立命的手段。暮笙不会同情他们,下令围剿。

    知道他们在哪里,又找了归降的流民带路,几番部署下,一举剿灭。

    自此,镇抚使的差使圆满完成。

    因她机敏地策反流民,免去流血,又因她仁慈地给了误入歧途的百姓重做良民的机会。薄暮笙之名再度名扬四海。

    皇帝在京接到奏疏,大喜,连忙下诏,召上卿回京。

    大臣们都很无奈,上卿大人都办完事了,就是陛下您不下诏,上卿大人也是要回来的,急的什么啊。

    皇帝才不理他们,她就是要让暮笙知道她有多想她。

    等暮笙归来。皇帝亲自出城迎接。如此厚待,堪比开疆扩土得胜归来的将军。不知道的人只以为这场民乱有多严峻。

    到这份儿上,大臣们也猜出皇帝想册的皇后是谁了。哪里还拦得住她,只能装作不知道,陪她到城外走了一遭。

    暮笙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华盖下翘首相望的陛下,她一夹马腹,飞奔上去。

    皇帝快步走出,引得身后毫无准备的众臣慌乱跟上。

    马到跟前停下,不等暮笙下马,孟脩祎便亲自上前牵住了马首。

    皇帝亲自牵马,这还是本朝首见,暮笙见周围大臣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不由脸上一红,忙下马来,不等她弯身,孟脩祎便一把托住了她,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执手并行。

    一个任性并且在兴头上的皇帝,一个刚立下大功载誉归来的上卿。态度最强硬的顾行之罢官在家待罪,大臣们只能表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牵手也一定只是纯洁的君臣之义。纷纷从中间让开一条道,让陛下与上卿大人走过。

    威风凛凛的上卿瞬间变成了娇羞的小媳妇,她竭力镇定,跟随孟脩祎的步伐。孟脩祎感觉大她的紧张,回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隔着光华潋滟的十二旒,暮笙也能看清她的容颜与她宽慰的笑。

    心一下子安定下来,暮笙紧紧地反握住她,与皇帝一起登上帝撵。

    陛下出城一趟,不像是迎接立功回来的使者,倒像是抢了个小媳妇回来。

    回到宫中,自帝撵上下来,她们的手仍旧交握,简直要把他们的眼睛闪瞎了。大臣们表示,他们已经明白陛下坚定不移的心意了,就不要这么恩爱人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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