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床很迟很迟,被风铃声吵醒,想起对绿里说的话,有事可以找我。

    我匆匆换了衣裳就要往将军府跑,华尽眠在大约猜到事情的经过,懒懒道:“江绿里活不了的,你去的话只会更添感伤。”

    “感伤才不是她,而是昨晚!昨晚啊!上次说阴阳术,原来就是……”我忽然不知怎么说下去旎。

    他起了兴趣,逗道:“就是什么?”

    他正着我,能感觉到身体温暖而强壮,我捂住鼻子,胡乱收拾衣裳起来,骂了一句:“还战仙呢,整个就是流氓!鞅”

    “哎那是以前的事了,做战仙还不如去你窝巢里当个小手下。”

    我正要走,忽然想起一起事,回头恶狠狠瞪住他:“你忘记一件事,还没说爱我!”

    “怎么那么小家子气……”他也很快收拾好,环臂勒住我的腰身:“那我对天宣誓还不行吗,华尽眠一辈子只爱白芍药一个人。”

    “不行。”

    “为什么?”

    “一辈子,太短。”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够不够?”

    我象征性红了脸,没有回答,拉着他就推门而出,他忽然停下。

    “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笑着推我,“走吧。”

    我狐疑地跟在他后面御风,无意间朝下方一瞥,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闪过。

    .

    死寂的将军府,散发着哀沉隐晦的气息,偌大的殿门前,躺着一具女尸,鲜血纵横。

    “谁死了吗……”我忐忑不安跟着华尽眠下去。

    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同一个人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一个半跌在门槛前的绿衣女子缓缓抬头,露出精致的小脸,她像个疯子一样的笑,自顾自说着,“我终于复仇了,她的死是活该。”

    冤冤相报何时了,绿里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她依然执意坚持。

    死去的是谈实的妹妹,谈碧,她是该死。

    谈实跪在谈碧旁边,满脸愧疚,听到绿里这般讽刺的话,沉声命人把夫人抓起来。

    绿里的武功很快得到展现,她几招就把侍卫打得趴下,动作极快,身手敏捷得让人意想不到,她一个柔软的夫人功夫竟然这么好。

    她连连打退好几拨人,攥着从侍卫手中夺来的长剑,继续厮杀,连连死了好几波,谈实终于忍不住,亲身上阵,趁她不注意时擒住。

    她不挣扎,她也没打算挣扎,只是转过头,冷漠地看着他,“是不是后悔娶我做夫人了,没想到我会杀死你最亲爱的妹妹?”

    “若不是你有这张脸,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谈实冷冷道。

    “这张脸并不绝色倾城,将军为何如此宠爱?”

    “你不需要知道。”谈实将她筋脉打断,扔在地上,对后来的几重侍卫下令:“把夫人先关押起来,听后处置。”

    绿里不动,狞笑着,“我杀了你最亲爱的妹妹,难道你不恨我?还是你舍不得杀我,舍不得舍弃这张脸?”

    谈实冷脸,幽深的眸底倒映自己曾让相思疯长的脸,若不是少了那颗泪痣,他真以为她就是血莲。

    凡人到底是凡人,没有洞察的能力。执墨可以凭能力知道桃合子扮演成东海公主,谈实却只是个肉眼凡胎。

    “谈碧难道不该死吗,将士拼死同强大的敌国战斗为保住她,她却在血莲酒里下药,代为和亲,回来告知你们血莲是自愿替她去和亲。你说可笑不可笑,谈大将军,你精通兵书难道就察觉不到这一点女儿心肠吗?”

    谈实惘然地瞪大眼睛,双手拧着绿里的肩膀,“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将军难道真的是不知道吗,自家妹妹害了昔日情人,你嘴上心里都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够,没有战胜敌国,但实际上呢,是为谈碧开脱吧。”绿里双目无主,兀自说着,“当年血莲为保清洁,不惜自毁脸颊,成为一个丑人,直到贵人相救,而自那时起她就有了复仇计划。”

    “莲儿,是你,真的是你!”

    谈实不假思

    索把绿里拥入怀中,却发现其身子软如泥,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他露艰难笑着:“既然你还活着,为何要复仇呢,我们一家人不好吗。”

    “将军。”绿里头靠向心上人的肩上,悄然滑落两行热泪,“我嫁于你这几天,到如今,终是明白一个道理,便是两事难全。许是我还真想,如若你待我好,我就能放下仇恨,但谈碧她却不知好歹,要求嫁于你为妻,没想到……你竟然同意了。”

    “所以,你才杀了她,对吗?”谈实声音变冷,好男儿的一腔热血如同饮了万年冰。

    绿里笑着摸向他英挺的脸庞,“你恨我吗?”

    谈实不说话,但眸底的怨意充斥着怒火。

    绿里猛地吐出毒血来,她没有任何支撑地往地上倒去,被谈实及时扶住。地上那滩鲜血同谈碧的血一样的红。她事先准备好了。

    真够残忍。

    “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会恨我自己,明知,明知你对谈碧含有怜爱之情,还去……还去杀她,但将军可知,我尚为血莲时的恨意同希冀,他们将我勒下马时那种前所未有的希冀,希冀你能来救我,做个亡命鸳鸯也好。”

    “但我想多了……将军只是悲伤一时,很快又振作起来,日夜操练军马战胜敌国……还把自家妹妹再接回来,将军,将军。”

    她泣不成声,无力再说下去,又冲我笑了笑——我心领神会。

    她是想问我,自己是不是特别傻,我明明劝过她的,还执意飞蛾扑火。杀了谈碧,对她,对谈实都没有好处,然而只是女人,女人只是想证实一下男人是否爱她。

    华尽眠轻巧把云宣纸引来,在上面飞快作了一副画,是一串紫金铃铛,模样同绿里腰间别的那串一样。

    不用猜都知道是他们两个的定情信物,我想起上次自己所说的话,若是真的想要无心无情的话,只能做一个静物了。

    于绿里而言,做一个静物未尝不可。

    把一个将死之人变成静物也是可行的。

    谈实是眼睁睁看着绿里从他怀中脱落,面容恬静得犹如婴儿,嘴角挂着由于喝过毒酒而凝结的鲜血,也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这一生活得太苦,但不算遗憾,终究是死在心上人的怀中。最后变成一串紫金铃铛,而身子消失的同时,携带的铃铛叮叮落地。

    据说紫金铃铛是谈实最惜爱的,据说青色铃铛是她最惜爱的。

    那个身披铠甲、风靡战场的男人,脆弱得不堪一击,嚎哭没有落泪,心痛没有挫败。

    他跪在我同华尽眠跟前,攥着那串铃铛,不断祈求让他的夫人活过来。

    绿里心中是知道,活不活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活下去,将军不会原谅她杀了自己妹妹;与其如此还不如断了,她至少能以命抵命,换他心中一世静好。

    我诚恳劝道:“她其实没有走,她一直都在你旁边,思念最汹涌时,就摇响铃铛。”

    突然间发现这个男人真的不容易,一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妹妹,一边是挚爱深处的情人,他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让两个至亲的人在同一天离开。

    最后我们来到将军府能做到的,除了将绿里变成铃铛外,还把谈实的灵魂注入另一串铃铛里。

    两串挂在月老树上,没有红线牵着,但终能在一起。

    于是我同华尽眠也奉行好人一回,为他们去仙界走上一遭。

    月老为他们亲笔提下七个大字:你我未曾不相识。

    “小月,你什么时候也爱题文兮兮的诗了?”

    华尽眠正拨弄一棵新发芽的姻缘树,冷不防冒出一句。

    月老没理睬他,反而瞪了我一眼,我被瞪得莫名其妙,以前同月老不甚交集,干嘛如此仇视我。

    “你们在一起了?”他忽然问。

    我点点头,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待见我。

    早听闻月老的脾气不太好,我们冒然前来,他却没有特别的责怪或者不满。而且华尽眠逗弄姻缘树他也没多说什么。

    他这样子反而让人不适应。

    我同华尽眠两人也是够贱的,不仅把姻缘树弄乱了,连月老身上穿得厚厚的、撑成

    球的红衣裳也扒下来,理由是为了研究衣料是什么。

    这显然比较扯淡,月老终于忍无可忍把我们轰出来了。我自我安慰,我们不是不受欢迎,是真的玩过火了。

    但真的很好奇他为何脾气见到我们后就变好了。

    开始来找他时,他正因为树上结下的姻缘花被小仙子打落,而把她臭骂一顿呢。

    “可能是为我们高兴吧,毕竟三界所有姻缘都掌握在他手中,得知成了一对,肯定高兴。”

    华尽眠是这样解释,我就笑。

    知道原因后我们就笑不出来了。

    月老把我送出来之后派小仙子来传话,开始没听明白,后来仙子又颤着腿强调,千万不要揍她,我一连点了三次头,她才肯再解释一遍。

    “月老、月老大人说,他在两千年前的仙妖大战后,把、把白芍药的姻缘花给折了……原因是,是白芍药太过分,把他的树都给冰起来,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解冻再栽培,所以他很讨厌,白、白……”

    小仙子说不下去了,她不知称呼我什么为好,但见我抬手,连忙一溜烟跑了。

    华尽眠倒是追了过去,眨眼工夫就把小仙子拎了回来,我抬手摸摸额头,“又没想对她做什么……”

    “姻缘花折了,能代表什么?”他问得很实际。

    “代表,代表,她。”小仙子指指我,“代表她没有好的姻缘,就算是无意间产生的,那那个人的感情也是为了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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