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沉碧不知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的转身就往里头走,想去把床上的孩子抱出来,裴非更快一步,大力扯了方沉碧的胳膊,便往马婆子推去,马婆子拉住方沉碧的手,忙不迭往外跑。

    方沉碧还不放心,扭头朝里望去,只见屋后已经着起来了,火苗子冲进窗子,床纱纸一下子烧起来,火苗像是一只手,不断从窗外伸进来撩拨,沾到哪里都是火星四溅,然后便是熊熊之焰。

    裴非抱着璟熙的尸体,迅速从里面钻出来,鬓角处被火苗燎到些许,烧焦的发丝卷曲着贴在鬓间,显得有些狼狈。

    三个人很快的冲出屋子,外面接应的是裴宁,他打头儿带着几个人一起跑,穿过廊子只感到一阵阵火灼似的风擦过脸颊,痛的好像给撕掉一层皮一样。

    方沉碧也不知道是被带往什么地方去,只知道被马婆子扯着的胳膊快要脱臼了一样,她跟着跑的没头没脑的,还不忘记回头去找裴非的身影。

    这山里的院子本来就小,一把火点着了很快就会吞了整个院子。风特急,一吹整个火势如燎原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倒去,院落旁侧的山林也被一瞬间点燃,火势开始不可收拾的一点点染遍了半个山坡。

    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嚎哭声,男人的咒骂声,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铁器碰撞的声响,夹杂着火烧的噼里啪啦,风声如鬼泣,整个天空都翻出橘色的光亮,分不清火到底烧在哪里,是天上,还是地上,或者天地之间已经被烧尽了。

    裴非跟在最后面,被烧焦的木头还是什么东西从上面崩裂开来,稀里哗啦的往下掉,砸在身上就是一滩火。方才没跑几步,前面窜出一个人,方沉碧定睛一看原来是离家那个老幺,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脸血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没命的跑,方才没跑出几步路,身后紧跟着又窜出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黑衣,手持一柄亮晶晶的长剑。

    方沉碧冲着那人就喊:“躲开,躲开。”

    可那孩子根本听不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在她面前犹如一张盛开的花,只开到一半就颓然凋谢,孩子双目撑大,一张嘴也长得很大,似乎在求救还是说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血如泉从他嘴口里喷涌而出,那明晃晃的刀尖从他左胸处透出来。

    方沉碧和马婆子正巧看见这一幕,竟也连逃跑都忘记了,两个人站下脚步,火光下孩子的脸扭曲成诡异的姿态,紧接着又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贯彻整个夜空。已经分不清,那个疯狂的扑上来咬住黑衣人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凌乱的让人分别不清。

    那黑衣人一吃痛,想要甩开胳膊上的东西,顺着力道拔出了亮剑,血从孩子的嘴里,胸口顿如喷泉,孩子身子如一片秋叶,软绵绵的朝着前面倒过去,在没有任何声音。

    “啊”又一声无比凄厉的女子尖叫声怵然响起,那“东西”猛地放开黑衣人的胳膊,扑向地上没了反应的孩子身上又是嚎哭,不知为什么,原本吵闹不堪的院落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好似一时间除了女子的哀嚎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我的儿。”那哀嚎像是夜空深处出来的一声哭泣声,绝望的仿佛扯碎了方沉碧最后一根儿绷紧的神经,让她胸口痛得能喷出一口血。她骤然弯腰捡起一根黑漆漆的木头,作势就要冲上前去。

    又是一道亮闪闪的光,挥起,落下,没有声响,没有任何多余,圆乎乎的东西滚落地面,血缓缓的洇开,仿佛开在李婆子身底下的一朵硕大的娇艳蔷薇花,那么美,诡异的美的让人彻底屏住了呼吸。

    那黑衣人瞧见廊子里的几个人,折身就要冲过来,裴非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方沉碧,马婆子也醒过神来,扯着方沉碧又开始躲躲闪闪的绕着跑。

    裴宁手里持剑,走了几步又觉得不放心,朝马婆子大叫:“往后走,后面有人接应,快走。”

    马婆子被吓的六魂无主,此下只敢拽着方沉碧跑的没头没脑的,他们越跑,那人越是追的紧。一剑挥下,直接挡住了裴非的前路,裴非倒也灵巧,一个侧身躲过,可因为怀里还有个半大的孩子,遂也是勉强应付过去的,那长长又明晃晃的的刀子就从他胳膊袖口边儿带着风声削下去,割破了他的衣裳。裴宁大叫一声:“敢动我们少爷,你是瞎了眼了还是活腻歪了。”

    那黑衣人也是一怔,显然是发现找错了对象,收刀又折身跃向前朝着方沉碧和马婆子过来了。裴宁一把推开马婆子,孤身迎向前来,马婆子吓得六魂无主也分不清楚方向,只管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了。

    “混蛋。”裴非大吼,一下子明白过来,跟着上前一把扯住那黑衣人衣角力道之大,甚至扯掉了

    一块布料。

    “你回去跟你的主子道要是误伤了谁,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黑衣人定了一定,站住,见裴非怀里还有个孩子,用一件外衣包的严密。

    “孩子已经死了。”裴非淡声道:“我只把这句话放在这,如果你们想杀了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拎着我的脑袋去给你们主子回命。”

    黑衣人终于肯开口,道:“原来阁下是裴家的少爷,也请少爷不要为难属下,属下本与那女子一家毫无恩怨仇恨,可上面的令下来,我们就要完成了回去复命的,复不了命在下也是满门不得留。”

    裴非顿时一梗心里也知道姐姐要方沉碧的命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怕是这个事儿任谁也管不了,方沉碧就像是个隐秘的龌龊的由头,她在世一日,怕是当年参合其中的那些人就都没一个能摘得干净的,所以那些个人都想要她的命。

    只有要了她的命,那些人才能心安理得活在这个世上。

    裴非也无口可辩,只是定定的看着黑衣人,一字一句道:“那你就先杀了我,再踩着我的尸体去提方沉碧的人头回去复命吧。”

    那黑衣人耸了耸眉毛,哼笑了一声,道:“当初上头也有交代过,就知道公子是不肯乖乖就范的,但在下也得到交代了,那就先撂倒了您再说吧。”

    黑衣人歪嘴一笑,把刀背过去,就朝着裴非一步步走过来,裴非本就抱着孩子,原也本就是个富家公子哥,从未学过什么劳什子武功,这会子弄个练家子过来要比划,他也是心底发毛。

    裴宁及时赶到,可黑衣人身后不远处另几个同样着装的人出现了,街是举着尖刀作势要过来算账的架势。

    裴非新知这黑衣人本也就是冲着方沉碧来的,并不会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遂朝着裴宁大喊:

    “你这就快去帮着他们两个,我必然无事,不必顾我。”

    “可是少爷......”

    裴非不等裴宁说完,怒吼:“还废话什么,她若是出了事儿,我可不饶你。”

    裴宁是知晓裴非脾气的,咬了咬牙,忙转身朝后院方沉碧和马婆子离开的方向奔过去,边跑边道:“少爷自己小心,保重自己身子。”

    见裴宁不愿恋战,黑衣人朝身后来的同伴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裴宁,自己则是对着裴非,操起手,一副你奈何不了我,我却收拾得了你的表情与他对峙。

    马婆子拉着方沉碧没命的跑,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对了方向,长夜漆黑漫漫无边,左右是见了没人的地儿就跑,身后裴宁拼力对付跟上来的几个黑衣人,眼看也吃力的很,越发的勉强起来。

    到底马婆子也已经年岁大了,山中小院的火势很快撩起来一整片,四下望过去,周遭都被一片火色包围,也分不清楚哪里还有路可以逃脱。

    “沉碧,怎么办,没路跑了。”马婆子慌慌张张的左瞧右看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才是。

    “舅妈,你快跑吧,他要找的人是我,你快跑。我不跑了,跑不动了,也跑不了了。”方沉碧推了推身边的马婆子,马婆子哪里肯,只觉得是整个肺都要给呼出来一样。

    “沉碧你说什么傻话,我死也要带着你一起出去,怎么可以丢你在这里送死。”马婆子拉扯方沉碧的胳膊,摇的她几欲站立不稳。

    方沉碧已经力竭,她喘息如扶柳迎风,飘飘荡荡的似乎一触就要倒下,长发披散,似一双双黑色的纤细手指,在夜风里招摇,她面色白如灯纸,一双大眼已无什么神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不远

    处的裴非怀里摇摇欲坠的孩子发呆。

    “我的儿”她喃喃自语。

    “舅妈,如果以后你再见到蒋悦然,不要告诉他我和璟熙在哪里,你就说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让他......让他......”方沉碧往前走了一步,风忽大,吹起她一身沾染血污的白衣,好像那一刻她一转身就能飞天成仙一样。

    火光乍亮,晃了方沉碧的脸一瞬间美的惊心动魄,她轻声道:“就让他忘旧人,结新欢,一别两宽。”方沉碧说罢,弯腰捡起脚下的死去黑衣人丢下的一柄剑,朝着裴非的方向走过。

    “孩子......”马婆子哪里肯依她,立马跑过来,扯方沉碧胳膊:“沉碧快走,快跟我一起走。”

    “走?”旁侧跳出一黑衣人,冷笑,反问:“你们两个谁走?我看一个也走不脱。”

    方沉碧颤抖着手举起那柄剑,冷声道:“你别为难我舅妈,让她走,我留下。”

    黑衣人笑出声来:“两个自说自话的傻女人,今儿在这深山野林里,你们是一个也别想走,贵妃有令,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真是......”

    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一顿,只觉得一冷,便发觉似乎身体里穿了什么东西进去,低头一看,果然是一柄剑,只是这把剑从他身后贯穿了他身体,血一霎时从剑头儿的部分溅出来,竟喷了方沉碧和马婆子一身一脸。

    风仍旧再吹,一股子腥甜似乎铁锈气味涌进她的鼻子里,胃底开始翻涌般的恶心起来。

    “还不快跑?”裴宁咆哮,大力的抽回手里的剑身,那黑衣人基本没怎么挣扎,口吐鲜血仰面栽过去了。

    方沉碧和马婆子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已是吓得手足无措。

    裴非本来就与黑衣人头目纠缠,自己又抱着一个孩子,已经无法□出来,可见到方沉碧一脸鲜血,顿觉一颗心像是给剜出来似的,也是给吓得面目惨白。

    “走,快走,快走。”裴非大力嘶喊,拼尽全力相抵,手里的剑与黑衣人的剑刀光相见,蹦出一点点火花出来。

    马婆子一怔,挥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拉着方沉碧就往后跑。

    风愈大,火烧的越旺,火势已经吞没了山坳里的整个院子,而即将把他们团团围住。方沉碧只觉得背后如火烧一般,血衣因被火烤发出一阵阵焦糊味道,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血,亦或者是别人的血。马婆子已经跑疯了眼,也不知道该往哪跑,只是死死扯住方沉碧的手腕,捏的死死的,就好像要折断一般,没命的往前跑。

    黑衣人控制裴宁有些困难,毕竟裴宁是个练家子出身,可裴非显然好对付很多,一个大少爷身份,平日练些功夫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遂并无什么到家的本事,再加之裴非怀里还有个已经死去的孩子,这样大大的拖住了裴非施展的可能,一时进一时退,开始黑衣人还有时间和精力跟他周旋,可眼见两个手下都死在裴宁的手下,黑衣人头目自然按耐不住,也是懂了怒,遂对裴非道:“少爷今日执迷不悟,上面是交代过的,那女人和那孩子必死无疑,他们不死,就是裴家亡,少爷何必为了一介色衰女子坏了祖业?另有人托我给少爷带一句话过里啊,问少爷您还记得裴家老爷是怎么死的吗?”

    裴非闻言一顿,黑衣人见他如此,又道:“看来您怀里的孩子已经是死了,您的手下还杀了我们两个兄弟,少爷若是还执迷不悟,那我也不能再客气了,就请少爷多包涵了。”

    裴非怔了怔,道:“你肯放了那女人走,我会管你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绝不沦落到我姐姐手里去。”

    黑衣人冷笑道:“少爷想的太简单了,小的一家十余口的性命早就在娘娘手里握着了,若是我无法复命回去,就等着一家上下,老老少少都死光吧。”

    裴非反问:“难不成你觉得你真的做成了你们全家就能好好活着吗?”

    黑衣人依旧不为所动,道:“我自是不保证我成了事儿我全家能不能好好活着,可我知道如果我做不成我全家一定没有希望活着了。少爷莫对我说这般话,我只管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了,既然少爷不乐意与我个方便,那只有得罪了。”

    裴非横下一条心,一剑刚挥出去,却被那黑衣人巧妙躲过,反而对方又刺一剑逼得裴非有些手脚慌乱,而他已近力竭,这一剑虽然躲过,可却觉得挡的吃力得很,虎口震的麻痛异常。他踉跄了两步,觉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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