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一日,元翠绡当真窝在园子里头闭门不出。从早间到午后,腿上跟生了根似的,一直端坐在绣架前,专心致志描摹花样。勾完最后一根线,她轻轻放下竹笔,看了看窗外天色,心道:是时候了……

    想来是她今儿定力太好,素来聒噪的夏蝉,耗不住气氛无聊,靠在一旁打起了瞌虫。元翠绡斜睨她一眼,将描好的绣布一把由绷架上揭下,发出“嗤嗤啦啦”的响声,夏蝉蓦地被惊动,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直起身道:“小娘子,这么快便描完了?”

    元翠绡揶揄她道:“是啊。你这么快便睡醒了?”

    夏蝉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娘子忙活大半日了,不如上床歇会儿罢。”

    元翠绡面无表情应声:“我不困。”

    “那……”夏蝉眼珠一转,又冒出个主意,“婢子这就烧水去,给小娘子泡个澡,解解乏。”

    “我昨儿才泡过,今儿再泡,你当小娘子我生的是牛皮,泡不出褶子么?”元翠绡盯着她,目光灼灼,“说,夫子许了你甚么好处?今日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没啊。”夏蝉心虚地低下头去,“不关夫子的事,婢子担心小娘子,这才……”

    “好了!”元翠绡打断她道,“我现在便要出门,你随我一起,免得溜去通风报信。”

    “婢子不敢。”夏蝉屈膝道,“小娘子要去哪里?婢子这就去车马房着人准备。”

    “偏不告诉你,让春柳去备车。”元翠绡起身拉住她道,“你就呆在我跟前,哪儿也不许去。”

    马车惯例在西门相候,元翠绡让春柳留在园子里,独独拖了夏蝉同行。车夫是位中年发福的大叔,腆着肚子,恭敬地问元翠绡要上哪儿。

    元翠绡先将夏蝉赶进车厢,方轻声告诉他,去尤唐街金太守府邸。夏蝉耳力甚好,惊慌地探出头唤道“小娘子”,元翠绡一把捂住她的嘴,又将其塞了回去。

    车轮滚滚行进,发出枯燥的“吱哑”之声,夏蝉一直“唔唔”叫唤,奈何被元翠绡的胳膊圈牢,开不了口。估摸着离王府远了,元翠绡的手臂亦拗得有些发麻,便贴其耳畔警告道:“出都出来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跑不了你,蹦不了我。别再跟我捣乱!嗯?”

    夏蝉瞪大了眼睛,委屈地点了点头。

    元翠绡松开手,倏地想起一事,便去掏荷包,腰间摸了一圈,竟然忘了带,于是掉过脸问夏蝉:“带银子了么?”

    “带了。”夏蝉在她的目光逼视之下,不得已去解腰间的荷包。

    元翠绡不耐烦地摊开手掌:“别磨蹭,快点儿。”

    夏蝉攥着荷包,紧张地问:“小娘子,你……你要多少?”

    “瞧你这出息!”元翠绡劈手夺过钱袋,抠出两粒五钱大小的银锞子,掂了掂分量,将瘪下去大半的荷包扔还夏蝉,见她嘟着个嘴,便捏了捏她的面颊道,“罢了!罢了!宁欠阎王的钱,不欠小鬼的债,回去还你就是。来,笑一个!”

    夏蝉“噗哧”乐出了声,随即愁容又显:“小娘子,你这会儿赶去金府做甚么啊?”

    元翠绡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包袱:“没见我描了大半日《百寿图》么?下个月便是义父生辰,我得绣个高端大气点儿的物件,才送得出手啊。找牡丹帮忙配个色,回来就可以开工了。”

    夏蝉颇似不信地瞄了她一眼,脸朝向车窗外,小声咕哝:“其实就是想找个藉口,去瞧瞧那丁公子罢。”

    “嗬!”元翠绡意气扬扬道,“我若是想见他,直接去找就是了,才不要兜这么大个圈子。”

    夏蝉心下一悚:你倒是去找找看,人家不躲起来才怪……

    车行至太守府衙,已近日暮。元翠绡命车夫将马车歇在府衙门口,又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去临街的宴春楼,吃顿好的。车夫千恩万谢地去了,她自个儿则带了夏蝉,往金府里来。

    自那日宴后,元翠绡与金牡丹已有数日不曾见面。金牡丹虽然温柔敦厚,却并不糊涂,回到府里细想,便明白事情是坏在佳蕙身上,待那丫头醒转一问,果然是她自作主张,所幸当晚元翠绡站出来,背了黑锅,不然,后果真真儿是不堪设想。按说,她早该向元翠绡道声谢才是,只不过,一直未有勇气出门。此刻,见元翠绡先行而至,心底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连忙迎上前,牵住她的手道:“元妹妹,愚姐可是害苦你了。”

    元翠绡浑不在意:“姐姐说甚么呢?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往阁子里去了。元翠绡说明来意,金牡丹欣然应允。姐妹两个从针箧中收拾出各色绣线,一边儿商量配色,一边儿记录在卷,摸摸弄弄好一会儿,已然天黑了。中途仆妇来传过两次饭,金牡丹都称忙推后了。到了第三趟,绣图配线的方案定稿了,元翠绡心下琢磨,时候尚有些嫌早,此时离去,未必能被劫牢的那一拨撞着,便腆颜申请留饭:“金姐姐,我有点儿饿了。”

    金牡丹一听,赫然道:“是我糊涂,以为妹妹赶着配好绣图回府,竟把妹妹饿着了。”当下便命仆妇将自个儿的饭菜,择素样儿的端上,先紧元翠绡食用,又唤来一名女使,引夏蝉去东厢进餐。如此一番,又消磨了大半个时辰,元翠绡吃饱喝足,终于起身告辞。

    再说智化那边,早已做好恶战的准备。丁兆蕙、艾虎有兵刃之利,合上前者亦是熟悉府衙地形,牢内的沙龙、焦赤,便由他叔侄二人施救,智化与孟杰两个,则负责在外接应断后。临晚,众人换上夜行衣靠,兵分两路,往西狱、府门而来。

    智化这一队,先到了尤唐街,远远便瞅见府衙门口,停着一驾马车,高头大马,铜銮朱舆,一看便知是勋贵之家所出。智化心头暗喜:难不成小诸葛顾念兄弟辛苦,改了主意……当即与焦赤换回寻常装束,前往打探行市,一路顺藤摸瓜,轻易便在宴春楼寻着了正在大快朵颐的车夫,二人趁其出门解手之际,将其挟至茅房。妖狐狸也不打他,只说要灌他屎尿,可怜那车夫被唬得有问必答,就差连私房钱藏哪儿都交代了。智化又三下两下剥去他的衣物,让孟杰换上,用捆绳将其绑好,塞入一旁的夜香桶中。

    树影婆娑,月黑风高。夏蝉与金府一名仆妇,各持一盏纱灯居前引路,元翠绡今日特意穿了件银红团花纹的褙子,下着洒金百褶裙,素来不喜簪花的她,鬓边还插上了数朵红艳艳的茶梅。虽在暗夜里,亦是光彩照人。

    出了门房,元翠绡飞快向马车行去,见那车夫正埋首趴在车辕上犯困,便冲上前大声斥道:“真是把懒骨头!还不醒来载我回府!”

    车夫低低应了声“是”,突然手腕一抖,翻出柄寒光铮亮的匕首,直抵元翠绡喉间,紧跟着抓住她一条胳膊,将其身子反拧了过来。随后赶到的夏蝉见此情景,吓得尖叫一声,不敢再上前半步。

    姑奶奶我费这么大劲儿,让你们捉住……出手就不能轻些么……元翠绡觉得自个儿整条膀子,快被眼前这家伙给拎折了,痛得龇牙裂嘴道:“大叔,打个商量,我不跑,你将我胳膊松开点成不?”

    扮作车夫的孟杰恨襄阳王入骨,对其府眷,哪来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粗声道:“不成!再要啰唣,我便卸了你这条胳膊!”

    好你个黑山老妖狐……跟夫子说好不加害咱的……下回姑奶奶再信你,就是头猪……元翠绡没辙,只得在心里默默地问候他们家人。

    倏地,街角传来一阵金铁交鸣。有人高声道:“捉住他们!王爷重重有赏!”

    元翠绡、孟杰同时循声看去,只见两名黑衣蒙面人,一人执刀,一人持剑,分别架着两个身着罪衣罪裙的囚犯,一路朝街面飞奔而来。

    “大哥!二哥!”孟杰喉间爆出一声低吼,神情激动难抑,掌中的匕首亦在微微颤抖。

    夏蝉瞅准空当,猛地跃起,朝孟杰腰间狠狠撞上去,孟杰猝不及防,被其撞退了两步,夏蝉跌倒在地,一把拖住孟杰的腿,叫道:“小娘子,快跑!”

    这实心眼的妮子……妖狐狸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猪队友,还能再业余些么……元翠绡不忍拂夏蝉心意,只得装腔作势小跑几步,骤然肩胛骨又被人扣得不能动弹。“别动。”身后那人按住她道。

    元翠绡听出是妖狐狸的声音,不待她回头,孟杰已摆脱夏蝉的纠缠,骂骂咧咧凑过来,仍攥了她一条胳膊,用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那晌,艾虎搀着沙龙,丁兆蕙扶着焦赤,已然到了面前。丁兆蕙抬眼,倏见孟杰紧紧胁持住元翠绡,震惊之色,自眸底一闪而过,低声唤道:“孟三哥,你来焦二哥这边。”孟杰巴不得去扶自家兄弟,忙应了声“好”,一把松开元翠绡,将其推给丁二。

    元翠绡冷不防被搡了个趔趄,一头扎向丁兆蕙怀中,心中说不出的紧张与兴奋。丁兆蕙一手持剑,只能用一只手去牵她一条胳膊,这下落惯性甚猛,元翠绡顺势伸出另一条胳膊,缠上丁兆蕙腰身,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智化睨见这二人姿势暧昧,不由皱眉:二弟你够了……绑架呢,敬业点行不行……待看清元翠绡的正脸,不由惊骇莫名。

    小侠扶了准岳父,回身找马,倏而瞥到妖狐狸正盯着元翠绡发怔,不禁心头发急:师父你都多大岁数了,怎还会被美色所迷……于是大喊:“师父!他们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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