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王朝西北边境,游牧民族多有来犯,身为西北藩王之子的李春风,牵着一匹瘦马,行走天山北麓的莽莽黄沙浩瀚的大漠之中,视线所及,一座八角古城如一只老龟匍匐在骊龙探珠的山势之中。
    西北自古便是百战之地,所谓虎步龙骧,高下在心。
    那里便是他西北之行的怀古凭吊的第一关,地龟城。
    山河寂静,白云苍狗,西风走马。
    李春风闭上眼睛,貌似侧耳聆听状,感到自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清晰如雷鸣。
    脑海中浮现出一副“铁骑守边关,如大戟横江”的壮阔画面。
    铁马冰河入梦来。
    祥瑞三年,定安之乱爆发。为平叛,镇西军精锐尽数前往中原,只留万余士兵留守。
    祥瑞四年,匈奴趁机绕道祁连山脉攻占河西走廊,切断大林与西域的联系,至此地龟城孤悬西域。
    当年的地龟城保卫战,匈奴两万大军如黑云压城塞满天边,这个小城以黄土夯筑,名为地龟,乃是大林王朝西域都护府治下,此时城头旌旗林立,布满檑木炮石弓箭刀枪,正在紧张的布防。
    更有投石车、床子弩、猿臂弩等大型攻防器械。
    登高远望,匈奴大军兵临城下,以千人方阵排开,浩浩荡荡。
    中军是两排牛皮大鼓,敲得隆隆作响,战车中坐的是北匈奴的左鹿蠡王,象征权柄煊赫的匈奴帅旗高六仞,迎风飘荡。
    金鼓齐鸣,各按其法,战马嘶鸣,汇聚如雷。
    鹿蠡是匈奴封号,略低于单于,分左右两人,匈奴以左为尊,左鹿蠡王就是北匈奴权势仅次单于的二号人物。
    杀人如麻的左鹿蠡王一声令下,其麾下匈奴大军如决堤洪水般向地龟城发起冲锋,那些地龟城周边的堡寨烽燧就像浅滩上的石子,瞬间淹没。
    地龟城最北端顶山堡,连同七座烽燧,尉卒二百一十三人,羽剑一支不剩,战死。
    二台镇被破,三百七十一人,战死,镇内无处不起硝烟。
    老风口被破,二百三十五人,战死,军刀皆出鞘,刀刃崩断。
    地窝堡被破,三百零六人,战死,堡内无一具全尸。
    地龟城北部堡寨镇群核心,将军庙,马革裹尸,血流成河,伤口全在身前,无一人死于逃跑途中。
    将军庙周边大小十五座堡寨,除去位于地龟城南部的铁厂沟,全部为匈奴大军攻破。
    两千二百一十五大林边军精锐,死战之后,皆战死,无一人降。
    每一处战场,敌我双方皆是杀得荡气回肠。
    风过城头,如泣如诉。
    城头走马道中段位置,悬挂牌额的那处城门上方,众人皆是脸色凝重,可镇西军主帅李骁,其叔父曾助开国皇帝潜龙飞天,策划靖难之役,是位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榜首的李明远,依旧泰然自若,与并立左右的功勋武将们谈笑风生,尽显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风流。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
    英雄自古便有大风流。
    大林朝儒圣张之魁曾言:静中藏了一个争字,稳中藏了一个急字,忙中藏了一个亡字,忍中藏了一个刀字,争时心要静,急时人要稳。
    天生一双卧蚕眉的雄伟男子,他眯眼时总给人一种老虎打盹的气势。
    这大概便是读书人在书中看到的气吞万里如虎。
    冲!
    杀!
    伴随着暴戾的咆哮,匈奴大军开始冲锋攻城。
    待黑压压的匈奴大军进入城防一百五十步之内,李明远面色一凛,目光森然,那隐隐间散发出的一种威压,确实仿佛连空气都能凝固。
    兵法讲究奇正相合。
    投石机抛掷陶罐,罐内装满黑油,瞭望塔上弓弩手弯弓齐射,涂有白磷的箭头,凭空自燃,匈奴大军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死伤惨重。
    众人脸上皆是弥漫着骇然与难以置信。
    祥瑞四年秋,镇西军小队浴血突围到长安城,他们向世人转达了镇西军大将军李明远的话:镇西军没有逃,更没有死,西域仍是大林的领地!
    消息一出,举世骇然,满朝文武皆垂泪,林朝朝廷当即封李骁为武威郡王,留给他们的,只有等不到援军的浴血奋战。
    祥瑞五年春,镇西七镇只留最后一处根据地,地龟城。城外,是漫天黄沙和望不见尽头的胡骑。从前威震西域的镇西将军死战不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
    李春风走近满目疮痍的地龟城,右手伸向腰间,摘下长乐璧,摔在城门下,玉璧支离破碎。
    摔玉容易,补玉难,更何况是逝去的千万护国英烈的性命。
    西北天高风劲,大风扑面,吹拂得李春风衣袖摇动,猎猎作响。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士披沥肝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辉光,吾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辱之寇,伐蛮夷之戮。
    遂沧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边野,唯精魂可依。
    李春风抖了抖衣袖,面朝地龟城,深深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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