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么一说,和龄还真就打算认真回想回想。

    “是,”和龄呆致致的,滴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微一挪腾,“奴婢——那奴婢这就细想想。”

    她心里是不晓得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不去忙他自己的事儿,却在这里扫听自己的过往做什么?难道她进宫的来路遭到怀疑了么?

    不,应该不至于,泊熹办事是滴水不漏的,他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露出线头等着别人拽。可若说是同泊熹没干系,那太子就是发自内心对自己好奇在打听自己了呀!

    果然很稀奇。

    和龄吮了吮唇,而姬昀也把手从她的小下巴上拿开了,目光却不曾移开。

    他很努力地试图从面前这张人面上找见更多的能够与旧日小帝姬重合的神韵,无奈那时他只是个小少年,不过偶尔几回在御花园里瞅见淳则帝姬。

    那是个贪玩儿的孩子,摸鱼、上树、抓蛐蛐,偶然也有稍雅致些的,会穿着花裙子去扑个蝴蝶。

    但淳则帝姬大多时候只腻着她亲哥哥老六,他们别个皇子没必要也没机会和她多接触。

    至于小帝姬的相貌神韵……

    这无疑是无法用辞藻形容的,一些模糊的画面在他少年时的记忆里载浮载沉,仿佛沾湿了水氤氲开来,不管再怎么努力,依然不能辨别细致。

    而和龄是真的在努力回想了,于关外生活了太久太久,她在回忆里举目四顾,一张张生动的人面罗列着排过去,有徳叔,有掌柜的,有金宝银宝,甚至还有她那只年迈的老骆驼,炙热贫瘠却包容万物的无垠沙海———

    唉。

    再没有更多了,之前的记忆像是凭空叫人在脑勺上挖了个坑,哗啦啦如流水一般全走光了,不论回想多少回,她始终什么也记不起来。

    “殿下,奴婢尽力了,老实和您说了吧,”和龄垂头丧气的,为了不让人太子殿下怀疑她是在装样儿,她还特意大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这样,奴婢小时候走路不仔细撞石头上了,后来就失忆了,过去家里的人事,还有奴婢究竟是哪儿人,您冷不丁这么一问奴婢还真没能耐答上来。要不这样,您瞧我像哪儿人那奴婢就是哪儿人成不成?您是火眼金睛,瞧准了指定没差的。”

    姬昀莞尔一笑,曼声道:“我可猜不出,只想听你说。”

    和龄不觉得太子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诚然,她确实刻意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她彻头彻尾都不提哥哥。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是一个太子这样身份的人物,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近处经过一行宫人,路过时头也不敢抬,行过礼便都过去了,发出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姬昀盯着低着头的和龄好半晌,他等那群人走没了,好像才回过神来。

    “我姑且信你一回,关于失忆……”他的声音很醇和,“希望你忘记的,是一段不值得恋恋的经历。”

    和龄怔忪了一瞬,她也想过自己因何会失忆,世上人失忆的本就不多,除了话本子里三不五时这个千金小姐病了,那个江湖大侠走火入魔了,寻常人家过日子,哪里见到隔壁家老王失忆的?从没这话。

    兴许她真的忘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和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眸光剔剔然,两道视线再一次落在太子紫芝冠玉的面容上,然后馨馨然一笑,大咧咧道:“殿下您人真好,您一定是个好相处的人。”

    姬昀还没被人这么直白地褒赞过,身为太子,自小就受到来自各方的各种阿谀或奉承,但直到此时听见跟前这小宫女直剌剌说“您人真好”,配上她嘴角深深的梨涡……

    这感觉,居然还不错。

    “回去吧。”他朝她摆摆手,走了两步,踏得落叶纷飞,蓦然回首道:“准备着,我兴许还有寻你的时候。”

    和龄在后面呵着腰恭送,她压根儿没留神太子说了什么,只憨憨卖傻地仰脸一笑,躬了躬身,兀自有种把大佛请走了的松懈感。

    ***

    却说太子姬昀一路往南边暖阁行去,他心思隐藏的深,适才在和龄面前不会流露出来他对她身份的怀疑。

    当年小帝姬是从皇宫里莫名其消失了去,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是一个信仰,没必要信得理智也没有了。好好儿的大活人能不见,保不齐就是背地里有什么腌臜事儿。

    不得不说,他母后这人委实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情,前番不晓得跟哪儿听说了所谓良妃真正的死因,还没落实清楚就跑养心殿里咋呼去了,结果事后樊贵妃依然稳坐在她的贵妃之位上,倒是他母后白白在皇帝心里落了个没脑子的印象。

    虽然,皇帝过去也没认为皇后有多聪慧。

    想起这些就不愉快,姬昀按了按太阳穴,一抬眼间竟见到萧泽站在紧闭的隔扇门前一动不动,那样的情状,分明是在听壁角。

    怪道一路来时都静悄悄的,原是母后和英国公老夫人在里头说话,姬昀默不作声拾级而上,站定在萧泽背后。

    “——你胆子益发大了。”

    后者心里一悚,然而丝毫没有偷听者羞惭的觉悟,萧泽直了直腰杆子转回首,眸子里散发着不寻常的光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言语道:“不怪我偷听,殿下是不晓得娘娘和老太太在说什么——”

    他这头说着,屋里萧皇后的声音又响起来,萧泽指了指里头,示意他听下去就知道了。

    姬昀把脸向外,他本想过来将自己发现的小宫女一事告诉皇后,这会子却也被萧泽满脸兴味的表情吸引住了,轻咳一声,到底是默认了。没有敲门。

    暖阁里,萧皇后闲闲摆弄着她的皮影戏,嘴上却不停,“…母亲,这回可不是我凭空臆想,”她对上一回指控樊贵妃谋害亲妹的事仍旧有怨气,把皮影戏一扔,转头突而端正了神色,“您可千万要信了我,女儿这么些年虽没有得皇上多爱重,可相敬如宾已是难得的了,前朝多少废后呢……”

    萧老夫人瞪圆了眼睛,忍了又忍,瞧着女儿这个岁数了,又是这样的国母身份,手上拄着的龙头拐杖才没有敲在她身上,但仍是愠怒道:“怪我打小宠坏了你,教得你这般没出息,想跟樊氏斗却不得其法,什么时候能长点心,我老婆子总有一日要蹬脚西去,届时你有事找谁商量,到为娘坟头上哭诉么!”

    “母亲说的什么话,您是老寿星,长命百岁!”萧皇后起身坐到老母亲身边,她想是自己才儿说的不清楚,母亲才以为她又是在异想天开。

    略思忖一番,啜了口茶,慢声慢气道:“母亲别不信,我瞧着这叫和龄的丫头是我命里的转机,女儿和樊氏斗了大半辈子了,除了这后位,处处叫她占了先机,得亏是她没有儿子,不过这也说不准……啧,不提她也罢。女儿的意思是,和龄这丫头的来路恐怕不简单。”

    “哪儿不简单?”

    萧老夫人耐着性子听女儿发表高论,她因没见过和龄,故此对皇后的话到现在为止并未上心。

    萧皇后翘了翘唇,慢悠悠道:“这几日我一直在琢磨,世上无端端的,果真会有人与人的相貌如此厮像的么,那一颦一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单是这个,我之所以改了把她献给皇上的主意,主要还是———”

    她压低了声音,语声里隐含着一丝难以掩藏的兴奋,染着丹蔻的手指掐紧了杯壁,“女儿突然觉得这丫头的嘴瓣儿和咱们皇上很像,越看越像…!”

    萧老夫人原还是听着玩玩,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了,皇后言下之意,岂不是在暗指这位叫做和龄的小宫女儿,她是当年凭空从皇宫里消失的淳则帝姬?

    “果真就如此相像?”

    “真真儿的,比黄金还真,”萧皇后看母亲对自己还有怀疑,不由放响了嗓门儿,“和龄为何不能是淳则帝姬?当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惦念着,要是能证实,我自此可算能扬眉吐气了。”

    当时萧皇后告诉皇帝良妃的死是樊贵妃一手造成的,在那之后皇帝确实动了心思,便暗中派遣锦衣卫在民间巡查一双儿女下落。

    泊熹是早早儿就洞悉和龄和顾盼朝的身份,他自有谋算,等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如今皇后还真咬饵了。

    不等母亲开口,她迫不及待又道:“我因在内宫里头,调查起来不方便,此番召母亲进来其实是想央求您,帮女儿寻人到锦衣卫指挥使权泊熹那儿走动走动。

    这件事横竖不能惊动东厂那帮阉贼,也只有权大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个答复,也好安我的心,若查证出来这和龄果然便是淳则帝姬,母亲,樊氏的好日子可就不能长久了——”

    话是这么说不错,萧老夫人却仍是存疑,会不会太蹊跷了?

    她拄着拐杖站起来,“成,回头我跟国公爷通通气,”突然笑了笑,“咱们家和锦衣卫素来是不错的,这样的小忙,花费些银两想来不成问题。娘娘且在后宫里等着,把那丫头看看好,等为娘的好消息。”

    母女俩的谈话临近尾声,在门外偷听的,太子尚可面不改色,萧泽却神色恍惚。

    两人往别处走,萧泽满脑子还是刚儿听见的惊天消息,虽真假还不能确认,但是足矣催生出他旁的心思了。

    瞧了一眼就惦记上的可人儿,原想求了回府收房的,纵然觉得未免委屈了她,却是没计奈何。目下显然不是这么个情况了———和龄要真是周朝的帝姬,自己娶她岂非锦上添花?

    他们萧家到这一辈儿自己没甚大出息,哥哥们也不得圣上器重,这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

    可若是能娶到帝姬那就大大不同了,皇上为了女儿也会多待见萧家一些,日后萧氏无疑更是太子登基的助力。别的皇子再虎视眈眈觊觎皇位,也得先照照镜子,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萧泽抖开洒金川扇儿潇洒地摇了摇,看着太子沉默如水的侧弧,心里计较了下,冷不防道:“殿下瞧净澜可与和龄登对么。”

    姬昀凝睇他一眼,眸光微敛,唇角抿了抿却没言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梦梦大人好扔了一颗地雷~~ -#~&heats;笔♣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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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龄是香饽饽了,可是真正一心对她好的人却不多~

    泊熹:“除了本大人是真心的,没有了。”

    盼盼哥:“赫赫,你当我死的么...?”

    太子旁观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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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日更很久了呢~!我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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