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鬼子到村里抓壮工,个别经济条件好点的户就花钱买了个整劳力顶替。猞猁孙家里穷,老人连想都不敢想,猞猁孙倒是无事一样,其实,他知道任何牵挂都毫无用处,严酷的现实面前只有硬着头皮往上冲。

    于是,他和伙计们自带油筐、手推车、铁锹等生产工具,在监工把头皮鞭、紫穗槐和刺刀的拷打威逼下,披星戴月去给鬼子修炮楼。那里蜀黍面子煳饼子吃不饱,地瓜蔓子澥粥找补着,皇协军和鬼子、监工把头没把村民当人看,每天吹了收工号子后便把劳工赶进低矮潮湿臭气熏天的废沟工棚,苍蝇乱飞,蚊子哮舞,蝙蝠、麻雀撞着人头发瘆,吃喝拉撒全搅合在一个院子里。有的劳工忍受不了非人待遇逃跑时被抓住,当天就被鬼子押着游街示众,活活用刺刀扎死,以儆效尤。

    建筑工程快完时,鬼子要劳工们在裙带河边挖了个直径七八米的大坑,说是要重新淋白灰膏。但吃晚饭时,猞猁孙注意到监工把头和小鬼子喳喳着什么,从他们鬼鬼祟祟的行径猞猁孙猜到鬼子准备要杀人灭口了。

    他小声对伙伴们说:“鬼子杀人放火稀松平常,怕咱们有身有力日后报仇,决不会放过咱们性命,今天要咱们挖的坑就是要埋咱们的,操他祖宗的东洋恶鬼,伤天害理!横竖是摸阎王鼻子,咱们天黑就干脆和他们拼了,下手要狠死喽,能逃走一个算一个。”

    猞猁孙悄悄和大家商量干活时尽量磨洋工,对于监工把头的催打越发逆来顺受,拖延时间,养精蓄锐,等待夜晚行动。月亮升起来之前,一天的活计尚留有尾巴,监工把头就罚他们干不完不收工。

    猞猁孙根据早就串通好的,趁了野狗和乌鸦发出凄厉的叫声之际,一摆手,大伙蜂拥而上,他举起铁锹一劈封喉,砍翻了看管的鬼子,铲开铁丝网没命地往外逃。碉堡上的鬼子发现后纷纷紧急射杀,落在最后的劳工来不及跑开,被鬼子狼狗追上拤住了脚后跟扑倒在地,活活撕咬而死。

    猞猁孙他们六人一路跳进沟湾洑水捣猛子,逃入了密不透风的芦苇荡,仗着年轻身强力壮,对周围地形熟悉,辗转十几里路才甩掉了鬼子骑兵的追击,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想到村里人和同伴的遭遇,听到一些受鬼子糟蹋的妇女悬梁、跳湾自尽,他鼻子一阵不由自主地酸楚,两行清泪,咕嘟嘟冒了出来。满怀深仇大恨的猞猁孙没有再选择逃离开老家,而是回村找了把苇镰和瓦楞锹,用油石打磨得雪亮,就准备着招呼小鬼子一顿。

    他钻进玉米地跟狗熊似的啃饱了青棒子,然后,拱到靠近据点操场的铁丝网边狉獉里挖了个洞进去,从夜晚守到早晨,终于,一名鬼子出早操后落单跑到铁丝网边撒尿,他不慌不忙地从洞内爬出,绕到鬼子身后,几镰刀砍断了气,拖进洞内,将其下体砍得稀烂,还一边钐一边咒骂道:“剁烂了你姥姥的驴根子,让你天生当太监!”就这样他崩啊星地干了几票后,竟一发不可收拾,昼伏夜出,隔三差五收拾附近个把鬼子。

    士兵接连失踪,引起了驻地鬼子军官的警觉,经仔细排查,发现情况相同无一不是脑袋被割,下体剁得稀烂,一下子在日军中造成了恐慌,因为,鬼子兵大都迷信,这样死去是不能见到天照大神的。日军从作案手法分析出,不是抗日游击队所为,考虑可能是漏网村民或逃跑劳工的复仇行为,而且人数有限。

    搜坡未果后,日军立即把巡逻范围从铁丝网内扩展到铁丝网外,并给巡逻队配上了狼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摸清鬼子活动规律后,晚上,为了不让狼狗嗅到生人味,猞猁孙往衣服上涂了野兽稀粪,浑身臭气熏天地跑到铁丝网外附近,在鬼子巡逻队必经的道路上挖了一个深深的陷阱,底部插满了竹刺,上面覆满烂柴禾、树叶子,便躲在芦苇荡中潜伏下来。

    一个在湾边树林流动放哨的鬼子来回走动,不时注视着附近的青纱帐。猞猁孙觉得碍手碍脚的,怕影响接下来的行动,就慢慢接近了上去,飞起一刀使劲甩了上去,一道寒光直奔鬼子的脖子动脉,“嗤”的一声,鬼子的脖子斜扎开了一道深深的小口,鲜血随着刀口喷涌,当即倒地,突如其来的伤痛使他年轻旺盛的躯体使劲伸展着四肢痉挛了数下,就再也一动不动地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三名鬼子巡逻到此,打头的鬼子和牵着的狼狗一起跌入陷阱。另两名鬼子立即趴在陷阱边,把步枪伸进陷阱,想把深坑内的同伙拖出来。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风声那么紧,被追捕的劳工杀手猞猁孙敢单枪匹马返回来报仇。只见他一跃而起,黑风呼啸着,挥舞砍刀将背朝他的两名鬼子砍掉脑袋踢入陷阱。陷阱内狼狗蹿上跳下地狂吠,引来了一队鬼子从兵营内放枪吆喝着追赶出来。

    猞猁孙紧忙捡起两支长长的带刺刀的三八大盖步枪当标枪使,咬牙切齿地朝狼狗和陷阱内一名没死的鬼子狠狠投去。他只用过几回猎枪,不知道怎样使用三八步枪拉拴射击,看到刺刀深深扎进了鬼子和狼狗体内,才笨拙地转身往山林狂逃。

    然而,鬼子紧追不舍,危机之中,正好与侦察敌情返回营地的安碌碡带领的特务队相遇,一阵火铳加大眼撸子猛打把鬼子打发了回去,救了他一命,不过,搏斗中他的右手负伤骨折。

    养了半年,经一个亲戚介绍,也为了给家里多挣点钱花,好支撑日子,猞猁孙投奔了“万老刮”的税警支队,很快担任了督查班长。然而,“万老刮”烟枪不离手,酒杯不离口,把屡挫日军、声望大振的锦秋抗日独立自由抗日大队看作眼中钉、肉中刺。猞猁孙开始由失望到后悔,待机另谋新路。

    一次,“万老刮”邀请独立自由抗日大队梁司令去城子“商议”抗日大事,在会议室里外间埋伏了一个班,来途要道布置了一个连,阴谋于鸿门宴上杀掉梁司令,兼并独立自由抗日大队。

    梁司令以抗日为重,如约前来。猞猁孙心如火燎,紧跟在梁司令的警卫员三愣身后低声说:“常言道:‘十里地赶嘴,不如回家喝凉水。’啊!”

    机警的三愣立刻以坐骑腿瘸为名请梁司令外出看视,继而飞马出西门,成功脱险。

    不久,锦秋独立自由抗日大队与滨海大队演练合围安柴城子,准备搬掉“万老刮”这块抗日道路上的绊脚石。猞猁孙乘机由西北城角缒出投归了独立自由抗日大队。

    梁司令公布他担任侦查参谋。从此,猞猁孙在梁司令身边忙活,以他的胆识和勇敢累立战功。

    锦秋湖方圆百公里茫茫大洼里,多年有三五股亦民亦寇的市井帮派,其中有个四十多人的龌龊下流匪帮,为首的苟家兄弟二人,大的外号叫“烟膏子”,小的叫“黑趴狗”,系来自陈庄镇吕家破落富农家庭的“半头砖”,小的据传是日本浪人的野种。俩兄弟人穷志短就破罐子破摔走上了邪路,暗地里偷窃劫道是家常便饭,明处也四下里给亲戚邻居村民嫁祸不济,枉凶诈盗,阴鸷危险,还好溜老婆门子,跟半开门的肮脏三八们臭味相投胡拉八侃猥琐苟合。

    他俩经常出没水荡,拦劫船只,搜刮渔农,间或也抢掠日伪货运船只。梁司令本着团结抗日的方针,决定收编这股贯匪。猞猁孙几度护送梁司令身入险地谈判,终使二苟口是口牙是牙信誓旦旦地表态要改邪归正受编为湖防支队。岂知,时隔不久,二苟背地里和博兴县城的鬼子皇协军勾结,凭着对湖野大洼河湾地形的熟悉,准备里应外合反水祸乱锦秋抗日独立自由抗日大队。

    为进一步团结抗日,梁司令决意净化斗争环境,改善军民关系,彻底整肃湖防队伍,猞猁孙就利用八月一日“建军节”誓师大会,欢迎他俩上台介绍经验,接受荣誉表彰,当即,喝令警卫班将其拿下,并当众宣读了其罪行,押解到莲花村大东南荒草湾沚乱葬岗子里,就地正法,为民剪除了两害。

    那次,鹧鸪洲渔台子上阻击鬼子袭击,打到末尾,猞猁孙听到梁司令迭声喊着自己,便低声说:“梁司令,我还在,我能挺住的!我们都能挺住!”梁司令听着猞猁孙的回话,眼里一扫狼籍的现场下令:“猞猁孙,你快看看,还有多少喘气的!”

    见遍地哀嚎,这时梁司令已冷静下来,表现出指挥官的理性和果断,他立即安排首先把没有受伤的弟兄分出一部分人协助戴凤兰卫生队给伤员包扎伤口,同时,派出一排人去河谷外“拦截”滨海大队的急救药品使用,然后,又一齐动手就地掩埋遇难者。他慨叹着多亏那几匹骡马挡住了鬼子的迫击炮弹片救了其中几人的性命。

    就在猞猁孙他们敛和着枪支,捡拾着子弹、铜泡、匕首、手雷等,打扫战场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死尸堆里站起来,浑身是血,吼叫着跳窜,一看就是因为巨大的刺激产生了痴癫幻觉,只见他右手抱着一只红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断胳膊,弯弓腰拽拉着个太监身子走路,四处狂跑。踉跄着,跌倒了,又爬起来疯,嘴里喊着:“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左肩碗大的断臂口便溅出一股鲜血。

    正在缠绕着撕裂的褂子给一个伤兵腰部止血的猞猁孙大喊着:“小,小方,方方,泾子,别跑了,一会儿血流尽了,快站住!”

    梁司令吩咐身边的猞猁孙:“别管我,快过去先给他包扎!”大家无奈地摊着双手,戴凤兰惦着手心里仅剩的一撮包扎棉花很着急,见梁司令眼一瞪,就只好追了过去。

    没想到方泾子把断臂扔下,拔出腰间的刀子抬手对着一棵树连续刺起来,还呲着血红的眼睛,晃着刀尖威胁着打算上前拉他的队员。猞猁孙眼皮紧皱着,和旁边一个拖了伤腿摆弄着一挺捷克重机枪的队员苦笑了一下,抬头对姥爷说:“成全他吧!”

    梁司令额眉顿簇,“由他自己去吧,也许过上一段时间,迷糊和惊吓症就消失了,会恢复常态的,他从小不容易,爹娘把他交给我打鬼子,弄死他,怎下的了手?”

    可话音未落,方泾子从鬼子死尸堆里拾了把勃朗宁小撸子,往地上草窠里拄了几下枪管,然后左右抡搭开了,像要乱开枪伤人,不禁让队员们各自捏着一把冷汗,都急忙低下身子躲闪,猞猁孙又看着姥爷征求刚才的请示,似乎在说:“赐死并不为过,那是帮他!”

    姥爷叹了口长气,迟疑地审视着佝偻身子的黄瘦菜色胆小鬼。突然,方泾子扣动扳机,一个点射打在了自己头上,愕然地扔掉手枪仆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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