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婉这几日过得非常充实,那天和师父说了几句话后她就闭了一次关,将之前几番生死的经验化作感悟打磨道心,心境突破,修为也随之上升。有师父在侧,所有进入她体内的灵气都经过他的梳理,是以虽然突破时所需的灵力量极为庞大,但她体内孱弱的经脉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出关之时她的修为已经一跃提升到了筑基九层,离筑基大圆满只有一步之遥。

    突破说得上顺利,但图弥婉并没有多么开心,师父总不能一直陪着自己,随着修为提升她的突破只会越来越危险。况且这次虽有师父帮助,但经脉还是有少许撕裂,如果没有师父在,她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本来她只是担心自己会死在突破金丹期的过程中,现在她已经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突破到筑基大圆满了。

    思及此处,图弥婉决定最近把重心移到修炼剑法之上,在山穷水尽之前,她的修为还是别再上升的好。诸天生灭剑的玉简已经到手,有之前在秘境中的顿悟做铺垫,又有师父在身边,天时人和皆有,正是钻研诸天生灭剑的好时候。

    图弥婉每日和师父说说话,练练剑,时间走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方淼出关的时候,他出来的时候天空并没有异象,她明白自己这位朋友没有突破金丹期,一时有些遗憾。上周目她的身体也是一样羸弱,又独自待在夕隐峰上不愿出门,凝金丹时年龄已近百岁,全靠自己的先祖找上门来,出手以仙血为她洗髓,用外力强行助她突破,整个过程中她都是昏迷的,是以对凝结金丹的过程没什么印象,难免总想参考一下旁人的经历。上辈子毕竟结丹太晚,之后的路她走得并不顺利,今生她不想拖到那时候了,于是想方设法地寻找弥补身体缺陷的机会,虽然总差了些机缘,但总也算找到了后路。只是见自己这位天资心态都不错的友人都被卡在筑基大圆满不得寸进,图弥婉难免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解决了身体问题却困在了修行之上。

    方淼看出了她的担心,解释道:“多谢夕隐前辈在我定中之时提醒我,废都只有金丹期以下者才可进入,是以我暂将修为压制,以免错失这偌大机缘。”他是散修出身,又不似问夏嘉牧一般拜了个修为高深的师父,修炼的功法本就逊于旁人,对他来说废都的机缘无疑是极其重要的。

    图弥婉点了点头,耳际传来了殷重烨的提醒,因对方淼道:“嘉牧道友来了,方淼道友不妨随我一同去迎他。”这间宅院是殷重烨的法器,设有层层禁制,没有主人的施法外人绝对进不来,她当然不能劳动师父,是以需要亲自去走一趟开启禁制。

    “好。”方淼应是,二人并肩向门口走去。

    虽然只有短短月余未见,但再见到嘉牧的时候图弥婉却恍惚觉得过了很多年。她还记得他们在九曲桥上初见的时候,彼时嘉牧一身道袍手拿拂尘,头上的道髻扎得一丝不苟,他拿腔拿调地假作高人与周荣搭话,虽然看着很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但行止间犹带少年人的跳脱。如今他容貌未见苍老,眼底却添了沧桑,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他的面色已不再苍白,周身的气势也不见虚弱,显然在一个多月的调理后,之前受的伤已经痊愈了。但他却拒绝了入内小坐的邀请,躬身行礼:“霄兮道友,方淼道友,我此番前来只为与二位道别,便不久留了。”

    图弥婉深觉奇怪,作为废都的发现人之一,虽然散修盟没有入场名额,他依旧有进入废都的资格,那么大一份机缘放就在眼前,他居然就要走了?她问道:“道友不去废都看看?”

    “不去了。”嘉牧扯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他道:“我已把名额给了盟里的一位师姐,与诸位同道告别后就要回盟里闭关了。”

    方淼皱了皱眉:“闭关也不必急于现在,嘉牧道友你这是为何?若是有人争抢你的名额……”

    “没有抢夺,是我不愿去。”嘉牧打断他,“废都毕竟是上古遗迹,其中危险自不会少,先前能活着出秘境八成靠了运气,但我总不会一直走运的。”

    “我不怕死,只是我若死了问夏怎么办。”他垂下眼,像是话中的内容太过沉重,连带着他的声音也低哑下去:“我既然带她出来,总也要陪她回去。”

    想到秘境里那个与她颇为投缘的姑娘,图弥婉劝说的话语再也出不了口,只叹道:“问夏道友可惜了。”

    “在秘境里,问夏听说了崇云仙宗天妖峰之事,她曾与我说总有一天她要上崇云仙宗看看。”嘉牧神色温柔,“我会替她去的。”

    去他人的宗门往往有两种方法,一者是作为门下核心弟子的至交好友被邀请而去,二者是改换门庭拜入该宗门。崇云仙宗乃是抵御兽潮的主力,想要进入还有第三种方法,那就是驻守断潮城,如果有出色的功绩,仙宗会派人接引该人进入自家宗门并予以嘉奖。嘉牧没有让图弥婉邀请他,也不像是要离开散修盟的样子,想来是要走第三条路了,对此她只能以最诚挚的态度祝福他:“既是如此,嘉牧道友,我们日后再见了。”

    嘉牧颔首行礼,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图弥婉看着他的背影,一身深色常服未佩拂尘,风吹乱他的鬓发,他稳步远去的样子寥落却坚定,前所未有的接近所谓的得道高人。问夏的死让这个少年飞速成长起来,只是这成长来得太剧烈太惨痛,每一处变化都带着透骨伤痕。一场机缘换一世心安,若是问夏还活着的话,少年意气争强好胜的嘉牧想来是不会做这个选择的。

    图弥婉在唏嘘之余不由思及几身,废都她到底该不该去。众所周知,废都最吸引人的是那些失传的先辈传承。她天然不擅术法,不能走法修的路子,这也意味着废都的传承于她而言至少有四成是无用的。剩下的又多半是剑修的传承,她有诸天生灭剑在手也不是很需要。她真正需要的是道纹师的传承,但道纹本就靠悟性,她大可根据前世的记忆来修炼,至于其他的传承、丹方、阵图等等对她固然有吸引力,却也不至于让她冒上这么大的风险。

    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危险迭出的秘境探险的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好好消化之前的收获,而不是去贪求更多。图弥婉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一直自诩在前世的记忆里看遍重宝波澜不惊,但面对传说中的汇聚了太古所有顶尖珍宝的废都,她还是心生贪念。

    压下心头的遗憾,图弥婉举步去见殷重烨,既然废都去不了,她也应该回坤泽城了。不过在走之前她还需向谨照讨要那份说好的万载蕴魂木,考虑到崇云仙宗和普善寺那段纠葛,她还是打算麻烦自家师父出面,毕竟天圣上人妙知大师碰了面,万一哪个脾气没收住,她可不想受池鱼之殃。

    图弥婉见到殷重烨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庭院里种了一棵雪晚桃,树下布了一个蒲团一方案几,几上一坛陈酒,酒盏洁白如玉。大概是因为被施了术法,虽不是冬日,树上的雪白桃花依旧开得正盛,殷重烨跪坐树下,捏着酒盏的样子像是托了一朵落花在手。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的黑发黑衣上,有那么一瞬像是积了满身白雪。

    浮宴酒的香气混着雪晚桃特有的冷香,合出了一种清冽却又醉人的味道。感应到她的到来,树下的殷重烨抬眼向她看来,他的眼中不见醉意,神色也是一贯的冷漠,脸颊上却不可避免地染上浅淡的红,只是一点浅浅的颜色,连最淡的粉都算不上,整个人却添了十分的活气,眼角眉梢的锋利被削弱至最低,像是高而险峻的冰山上的仙人走下凡尘,他目光清冷,眉目清隽。这样的殷重烨映入眼睛,图弥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曾经见过的,至高的至净的至白的雪峰染上第一抹霞色时,那种无法付诸言语的惊艳。

    图弥婉觉得大概是浮宴酒的酒劲太足,只是闻着一点酒香她都醉了,不然这样的场景下,她为什么会心下柔软,为什么会满心妄想。

    就在他向她看来的时候,她几乎以为他是在笑着的。她仿佛是在漫天冰雪中等到白头的人,终于等到了心念已久的她,然后不可自制地弯起唇角。霎时间,冰山倾倒冰块碰撞,雪沫飞舞,清澈的雪水挣脱冰层的封锁,奔流如潮,那是一种只属于雪原的,春暖花开。

    他看着她,眼眸黑得像是沉淀了太多情绪,他轻轻的,像是呼唤又像是叹息一般道:“婉婉,过来。”

    大概是真的醉了,图弥婉的思维有些发散,她师父想来是非常喜欢叫她过去的。寻常人这么叫人总不免失之庄重,总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意味,但每当师父这么叫她时却总让她无端感动。

    或许是因为他的神色太认真太谨慎,像是怕他贸然前来会遭到拒绝,像是怕他莽撞碰坏了她,又像是在等待在确定,确定她的意愿,等待她的选择。这样的小心翼翼本不该出现在像殷重烨这样冷漠至极的人身上,图弥婉有些心疼。

    她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向他走去,笑靥如花:“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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