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到底还是病了,浑身乏力,低烧不退,大夫看过之后,只是摇着头说是心病。

    这日,黎澈一只手牵着黎浩,另一只手牵着黎瀚,来翰墨居探望黎渊。

    刚一进门,两个胖娃娃就甩开黎澈的手,连滚带爬地上了床。黎浩把小脑袋抵在黎渊额头上,一边拱一边叫唤“大哥大哥”,黎瀚则握住黎渊的手摇来晃去,委屈道:“大哥快醒醒,好几天没见你,我好想你。”

    黎澈见他们俩这样,气的一人脑袋上给了个脑瓜崩儿,“不是和你们说了么,大哥病着呢,你们给我安生些!”

    双胞胎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黎浩小声嘀咕:“三哥真坏。”

    被这样一番折腾,黎渊悠悠醒来,朦胧中看见一模一样的两张小脸担心地望着自己,黎渊发干的嘴唇尽量弯出一个笑的弧度来,“别担心,大哥没事,只要多睡觉就好了。”

    黎浩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真哒?”黎瀚小爪子拍拍胸口,“我就说嘛,大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事。”

    两个小家伙还想往黎渊身上拱,被黎澈一左一右提住耳朵,“你们没听见大哥说要休息的么,现在人也看见了,该放心了吧,赶紧出去自个儿玩儿去,别在这里打扰大哥休息。”

    黎浩嘟着嘴还想留下,不料自家大哥也说,“你们两个先去玩儿吧,大哥有事和你们三哥说。”

    双胞胎不情不愿地出去后,黎渊对黎澈道:“我那日听李氏话里的意思,她此番跑到侯府来,似乎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说出漫儿将来有大造化这样的话呢。你去和爹说一声吧,盯着她一些,我怕她后续还有什么动作。”

    “你安心养病吧。”黎澈笑这安慰他:“李氏那边爹早就盯着呢,她不过是个饵,我们还打算通过她钓上几条大鱼来。”

    黎渊点点头,“这就好。”

    黎澈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嘱咐一句“好好休息”,便出了房间。刚一出门,就见落霞迎面走来,黎澈好奇道:“落霞姐姐,你怎的也来了?”

    落霞行了一礼,道:“回三爷的话,夫人不放心大少爷的病,特命奴婢过来看看。”

    黎澈拦下她,“没什么大碍的,姐姐放心便是,大哥已经睡下了,姐姐就不必进去了。”

    听了这话,落霞笑道:“如此便好,要奴婢说,大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心重,有什么事儿都放在心里不愿意说。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大少爷,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大小姐想想不是,就大小姐那个性子,若是没有娘家人撑腰,将来嫁到婆家还指不定被人怎么欺负呢。”

    落霞说话时故意抬高了声音,屋里的黎渊听的一清二楚,他把脸埋在被子里,任由眼泪涌出。

    落霞回到清逸居之后,方槿笑问:“嘱咐你说的话都说了?”

    落霞点头,把刚才的情景复述一遍,担心道:“夫人,你说大少爷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毕竟是亲娘呢。”

    “放心吧,这府里除了我生的那两个,哪个没受过苦经过难,这点子事情难不倒渊儿的。对了,关于李氏,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些年来,方槿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李氏所嫁的地方虽然在外省,但查她的情况于方槿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只听落霞回道:“据调查的人说,李氏现在的丈夫是当地一个小地主,当年那人也是看上李氏嫁妆丰厚才娶的她。两人育有一子两女,只是那男人是个不安于室的,这些年在外头没少勾三搭四。前几个月,李氏的男人不知怎的染上了赌瘾,把家里的产业输了个精光,连李氏的嫁妆都没放过,两人很是闹了一阵,这事儿整个村子都知道。本来村里人觉得他们家也就这么没落了,谁能料到,约十几日前,李氏的男人逢人便说自己有个探花儿子,即便是李氏和前头男人生的,也得认他这个爹,还说李氏的女儿将来是要进宫当娘娘的,自己将来就是国丈爷。”

    “哼!”方槿冷笑一声,“想的可真美。”

    “夫人,这大少爷是探花的事大家都知道,可大小姐作娘娘是怎么个说法?”

    方槿冷笑一声,“前几日公主那边送来消息,说文贵妃有意让漫儿进大皇子府上当侧妃呢。”

    “啊?!”落霞这一惊可吃的不小,“他们疯了?”

    “可不是疯了么。”这话出自门口,落霞转头望去,就见黎锦宏大步进来。黎锦宏对落霞道:“你先出去吧。”

    待落霞离开,黎锦宏坐在方槿一旁,抬手捏捏眉间,一脸疲惫之色。方槿走到他身后帮他揉肩膀,边揉边问:“查的如何了?”

    “这事儿跟肃王有关。”

    “肃王?”方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被圈禁了的王爷会与此事有关,不是大皇子吗?

    “当年赵远山就是在肃王府刺探情报,后来事发被杀的。他和李氏的关系肃王是知道的,渊儿和赵远山长的又十分相像,有心人一联系,不难猜出来。”

    “现在他把此事揭出来,可是要针对你?”方槿这下可是真的担心了。

    黎锦宏摇摇头,“他是在警告我。要是我猜的不错,大皇子和肃王之间应当是有联系的,若是我答应加入他们,那么往事自然不会被追究,要知道,哪怕世人知道渊儿和漫儿是我收养的,最多说我一句多管闲事罢了,而深儿和沁儿的身世可是能要了我的命呢。”

    方槿心下一惊,不过她习惯了遇事先想法子,思索一番后,道“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是否可行。深儿他爹的案子我们都知道是冤案,若是能平反,那么深儿也就不算罪臣之后了,至于你,也能说成是保留忠臣血脉,法虽不容,但情有可原。当年郑王一系已然全军覆没,我想着沁儿的身世他们哪怕怀疑,证据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若是能说动皇上认个义女,将来再把她嫁的远些,即便有人查出什么,也得投鼠忌器了。”

    黎锦宏拍拍方槿的手,“咱俩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了,这事情我会和皇上说的。”

    夫妻二人计议一番,想要把计划定的更详细一些,就在此时,落霞突然进来,急切道:“侯爷、夫人,刚刚福伯派人过来,说是帝都府来人了,要请侯爷去过堂,李氏把侯爷给告了。”

    方槿呼吸一滞,与黎锦宏相视一眼,黎锦宏起身道:“不用担心,这事我一早就准备妥当了,你在家等着消息便是。”说完便离开了。

    落霞忐忑道:“夫人,这事儿是奴婢失职,没能盯好李氏。”

    方槿要笑不笑地看了落霞一眼,“你以为就咱们的人盯着李氏呢?侯爷那边一早就有安排了,李氏是个什么人,能在侯爷身上讨了好?她能上帝都府告状,恐怕还是侯爷故意为之呢。你派几个人到帝都府看着,随时回报消息,我等着看笑话。”

    帝都府大堂,李氏跪在堂下,抽噎不停,哭的一干衙役心烦意乱,要不是有人在外头看着,简直恨不得一杀威棒下去敲死这女人。帝都府尹田大人端坐堂上,伸长了脖子往外瞧,直到看见黎锦宏骑马过来,这才舒了口气。

    黎锦宏刚一上堂,田大人便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黎锦宏还礼道:“田大人不必多礼,尽管审案便是,本侯定然知无不言。”

    田大人心道:都说这安乐侯爷仗着外戚的身份横行无忌,可今日一见,还是挺守礼的,既没有派个下人代为出堂,见了他这个品级不高的官员还十分客气,可见传言也有不实之处。无形之中,对黎锦宏的印象好了几分。

    只听田大人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安乐侯,堂下陈门李氏,告你十六年前强夺其子女,如今她上门认子,却被你家下人赶了出来,可有此事?”

    黎锦宏双手一摊,十分震惊道:“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本侯爷又不是不能生,抢她孩子做什么?她跑到本侯爷府上,硬说我家孩子是她儿子,状若疯妇,难道不该赶出来?”

    田大人道:“安乐侯,据李氏所说,她当年乃是你的外室,后来,你因嫌弃她的出身,将其赶走,只将一双儿女接回府中,李氏不得已只好改嫁,可有此事?”

    黎锦宏听的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看了李氏一眼,“大人,本侯爷何等眼光,能看上这等村妇?”

    田大人看向李氏,透过其脸上的脂粉,勉强能看出李氏年轻时应当是个清秀女子,但以安乐侯在京城的风流名声,能看上李氏的可能性还真不大。一拍惊堂木,“李氏,你可有话说。”

    李氏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但是一想到在侯府享受到的富贵和自己丈夫的不堪,狠心咬了咬牙,“大人,小妇人知道侯府的大少爷胸口有一块胎记,大小姐左脚下有一个黑痣。”

    “住口!”黎锦宏怒气冲冲地指着李氏,“休要胡言乱语!”

    李氏得意洋洋道:“大人,您说,我要不是亲娘,哪里能知道这些?”又看向黎锦宏,眼中有威胁之意,“侯爷,虽说贵府的大少爷和大小姐将来都是有大造化的,可他们要是不孝顺我这个亲娘,别人可就会说他们猪狗也不如了。侯爷就算嫌弃我,可也得想一想死了的人,侯爷就不怕晚上厉鬼来找你?!”

    “厉鬼呀——”黎锦宏故意拖长调子,斜眼看向李氏,就见李氏吓的瞳孔一缩,连忙伏低身子,黎锦宏笑着对田大人道:“大人,本侯爷有两个证人,可以证明李氏所说都是一派胡言。”

    田大人说了句“传——”,不多时,就见一个年老妇人,一个中年汉子上堂来,李氏一看见中年汉子,吓的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堂上众人并不管她,只听老妇人跪下道:“见过大人,见过侯爷,老生是安乐侯府大少爷和大小姐的接生婆,当年我家小姐生下孩子之后,就因为血崩过世了。”接着,老妇人给众人讲了一段落难小姐和少年侯爷一见钟情的故事,两人上元节相遇,彼此情投意合却因身份悬殊不能在一起,小姐珠胎暗结之后,默默离开情郎,隐居乡间,却不料难产而亡。等侯爷找到心上人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她冰冷的尸体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后来,还有人就这个故事编了话本,排了剧目,风靡京城。当然,此乃后话。

    此时帝都府大堂之上,黎锦宏默默垂泪,伤心欲绝。围观百姓想想故事中诸般美好的落难小姐,对比一身乡野之气的李氏,再看看长身玉立的安乐侯爷,心中已经肯定李氏撒谎无疑。

    而中年汉子指着李氏道:“大人,小人赵远江,这个妇人原本是小人的大嫂。当年小人的大哥因病去世,她抛下出生不久的两个孩子,卷走家中所有财产,嫁给了临县的地主陈二。小人不得已,只好把大哥的孩子接过来自己抚养,两个孩子现在都已经成家了。也不知她发了什么疯,十几年了,明知道自己亲生的孩子在哪里,也不过来看上一眼,反倒跑京城来冒充别人孩子的娘。”汉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好!”田大人还没说什么,围观的百姓中已经有人轰然叫好,还有不少人议论纷纷,看向李氏的眼神中充满不屑。

    此时李氏已经醒来,满脸愤恨地看着黎锦宏,强忍着一口气道:“大人,小妇人要求滴血认亲!”

    田大人瞪了她一眼,看向黎锦宏,询问道:“侯爷,您看?”

    黎锦宏折扇轻摇,“无妨,真金不怕火炼。”

    田大人只好命人传了黎渊过来。

    黎渊甫一上堂,围观百姓就已纷纷议论:

    “这就是探花郎吗?可真是一表人才。要是谁家女儿能嫁给他,那可真是享了大福气。”

    “就是,你看探花郎这个样子,再看看那个李氏,呦——我才不信她能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要我说,这安乐侯府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又是文探花,又是武举人,想不到安乐侯爷一个纨绔,能生出这么好两个儿子来。”

    ……

    众目睽睽之下,两滴血滴入水中,却并未融合,李氏摇着头,根本不相信,一个劲儿说“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冲到赵远江跟前,扯着他的衣服大声叫道:“你看!你仔细看看!他和你哥长的一模一样!”

    赵远江一把推开李氏,红着眼睛道:“你还有脸提我哥?自从娶了你,他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要不是你……他也不会死。”

    李氏还欲再闹,田大人对左右衙役一使眼色,惊堂木一拍,“来人,这疯妇冒认皇亲,把这她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李氏一听要打板子,明知入了黎锦宏的套子,可哪里还能顾上其他,只好先想着为自己开脱,“大人,我是冤枉的,是肃王府的刘管家让我这么做的呀,大人你放过我吧——”

    田大人脸色十分难看,混迹官场多年,他哪里看不出这案子背后另有隐情,本想速速结案,岂料李氏竟然会把圈禁的肃王咬出来。再看黎锦宏,只见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的神情,田大人心道,这也不是个简单的。

    为怕李氏再惹出祸端来,田大人果断改口,让人把她收监,又对黎锦宏道:“安乐侯爷,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侯爷容下官请示圣上裁决。”

    黎锦宏以一副理解口气道:“全凭大人做主,还望大人尽快还本侯爷一个清白。”

    出了帝都府之后,见黎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锦宏笑道:“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不会有人听到的。”

    黎渊尚未病愈,又经历了这么一番事情,脸色苍白道:“那两滴血为何没有融到一起?”

    “所谓的滴血认亲其实没那么准的,往水里加点药就行了。”

    “我……真的是她生的吗?”

    黎锦宏摸摸他的头,“是,不过幸好你和漫儿都像你爹。你爹虽然出身农家,可为人机警,又十分勤奋,这点你很像他。你祖父母早早地就过世了,为了照顾弟弟,他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手下做事。当年我们一起执行任务,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李氏是他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后来即使他有了更多选择,也还是依照父母之言娶了李氏。当年他进肃王府查探消息,肃王的幕僚对他有所怀疑,查到李氏那里,李氏禁不住诱惑,被人三言两语套了话。等我们找到你爹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临终之时,他求我不要迁怒李氏,毕竟那时你们才出生,小孩子不能没娘。想不到的是,李氏知道自己闯了祸,丢下你们兄妹就跑了。于是我把你和漫儿接回了府中。这些年来我一直知道李氏的下落,可念着你爹和你们,我没想动她。只是有些事情真的难以预料。”

    黎渊故意把头扭到一边,生生憋回泪意,黎锦宏把儿子强拉到自己怀里,拍着他的后背,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对着自己的爹哭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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