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意识的存在还是真实的存在了,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她想起来曾经**的时候,安逸就犹豫过要不要去做医生。那十五岁少年时期小小的动摇与犹豫,终于在夺走她生命的车祸之后,引燃了火花,最终改变了安逸的后半生。

    直到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刺痛了她因为泪水模糊的眼睛,林依依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林依依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越洋电话。

    “嘟……嘟……嘟……”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林依依以为会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时,才被安逸接了起来。

    “喂?”深更半夜被吵醒的安逸根本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完全是被来电铃声闹醒之后循着声音摸到了手机,然后凭借着记忆按下了接听键。

    听到手机里传来安逸的声音,林依依忍不住又开始哭,止都止不住,话也说不出来。大家都还活着,自己还活着,父母还活着,安逸也还活着,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已经足够美好,需要她的加倍珍惜。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林依依的声音,而且还是哭声,睡迷糊的安逸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将手机拿到眯起的眼前看了看屏幕,再看了看,没错,凌晨四点零九分,来电人林依依。这种时候,林依依打越洋电话来,还在哭,还哭的这么凶,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吗?”

    耳边传来安逸焦急的问话,林依依抽噎着深吸了几口气,才挤出两个字的回答,但还是带着哭腔与沙哑,“没有……”

    “那你自己呢?生病了吗?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有……”

    安逸松了一口气,她的家人和她都没出事,“那怎么了,怎么哭了?”

    林依依努力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口喊他,“安逸……”

    “嗯?我在听。”听到电话里林依依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他的名字,安逸忍不住闭了闭眼,他有点想她,想见她,想念从前推开窗子就能看见她的日子。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还在小抽泣的林依依问话顺序第一条,确认对方是否仍在单身。

    “啊?”安逸有点被问懵了,林依依是在问他在法国交了女朋友没有吗?强烈的否认,“没有啊!”

    “……那,你现在想要个女朋友吗?”开始有点小羞涩的林依依问话顺序第二条,确认对方现在是否有谈恋爱的意愿,就是问得有点委婉。

    “啊?”实在是半夜被电话吵醒又被哭声吓到的安逸完全理解岔了,林依依这是在问他会不会在法国同学里找个女朋友吗?于是言之凿凿地表忠心,“没有,我现在打算专心学习小提琴和法语啊,不会交女朋友的!”

    “……”林依依突然有点失语,又有点清醒过来,她在这里感动的不行,激动的不行,是因为她刚刚经历了曾经的安逸的一生,在她的脑海里现在两个安逸融在了一起,让她迫不及待地想挽回一切。但是安逸并不是啊……现在的他还是那个选择出国的安逸啊……

    “没事,我就是突然做恶梦了,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反应过来时差的林依依把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减去六小时,法国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多而已,“对不起对不起,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不等对方回复,林依依就摁断了电话,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需要时间思考,需要想想未来。

    电话里传来忙音,安逸有点发愣,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没睡醒的大脑有点运转不灵,所以理解不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哭成这样,真的是什么做恶梦吗?安逸拧开床头的台灯,犹豫了一下,决定打给狗头军师黎飞问一下,他们每天早上一起去晨泳,也许知道国内的今天早上林依依发生了什么。

    接到安逸电话的黎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依依?今天早上我没遇见她啊,她昨天说期末考考完累死了,今天要睡到自然醒所以不来晨泳,还警告我说之所以不来游泳都要跟我请假,是因为不准我再瞎编排她半个月来一次例假内分泌失调了!”

    “……”安逸觉得打给黎飞也许是个错误,“算了算了,我打给李馨甜问一下。”他想也许闺蜜之间会说的多一些,李馨甜比较八卦,也许知道为什么。

    “哎哎哎,别挂啊,你找李馨甜干吗?林依依到底怎么了你到处问?”黎飞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更别提安逸还说要给李馨甜打电话!这样李馨甜会比自己先知道第一手八卦资料!

    “她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安逸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给黎飞详细描述林依依哭的事情,“你说昨天期末考了,是她没发挥好考得不好吗?”这应该是高三学生最容易压力大到崩溃的原因吧。

    “怎么可能!她的成绩稳定的简直就像我的成绩一样!我俩永远都在我们班上的成绩榜单上首尾呼应!遥遥相望!”黎飞坚决地否定了林依依因为成绩不好而心情不好的原因,“我觉得她可能真的是最近内分泌失调哎!”

    “……”安逸决定果断地挂掉电话,去问问李馨甜和杜雯雯。然而打了电话问了两个女生,她们也都表示林依依很正常啊,出了考场大家互相对答案的时候也说考得还行啊。

    问了一圈也没问明白,消停下来的安逸的手机响了一声,立刻挂断了,他拿起来一看,黎飞的未接来电……这是黎飞跟他联系的方式,打一声挂掉,提醒安逸打回去……游泳少年表示自己加餐太多,零花钱要用在刀刃上好吗!留给话费的空间很少好吗!

    安逸无奈地打回去,黎飞听说安逸问了两个女生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决定深入细致地了解始末,从而发挥自己军师与助攻的才能,“她和你说什么了,你觉得她不开心?”

    安逸决定简略一点回答,“她问我是不是在法国交女朋友了,又说她只是做恶梦了所以给我打电话,然后就挂了。”

    “呃,难道是她做恶梦梦到你在法国交女朋友了,所以不开心然后打电话给你?我去,这有开窍的趋势啊!”旁观了这两人三四年的狗头军师兴奋,也许是分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反而摸清了自己的想法呢!李馨甜那些漫画小言里也经常这么写的!

    “这……”安逸觉得不太靠谱吧,这种梦怎么会哭成那样?

    “我去,你这人说话急死人了,你把她的原话复述给我听听?”黎飞表示这么不清不楚的,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逸犹豫了一下,复述了林依依的两个问题,电话那边的黎飞跳了起来,“我靠!我靠!我靠!安逸,你还能更傻一点吗!你难道指望让女生主动跟你说‘让我当你女朋友吧!’这种话吗!”

    “你是说……”安逸听黎飞这么一说,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你傻啊!她问你现在想不想要一个女朋友,你就回答想要她做女朋友不就完了吗!气死我了!摩天轮烟花过生日都用上了,你还不表白!这女生都主动问了,不过就是问得委婉一点,你就不能顺杆子答应吗!”

    “她的问话是这个意思吗?”安逸捏着手机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像需要黎飞的再次确认给他一点信心和勇气。

    “还能有什么意思!一个女生问你想不想要一个女朋友,难道是林依依想给你介绍相亲吗!你赶紧回电话去!”黎飞表示恨铁不成钢啊,诸多浪漫手段自己都还没用上呢,尽贡献给他了,居然还没表白成功!真是浪费自己跟着李馨甜读的那些小言和漫画里吸取来的精华!

    安逸停下他转来转去的步伐,看看钟,现在还不到凌晨五点,买当天回去的航班还来得及,他的签证是多次往返的,回去两三天再飞回来入境也没问题,直飞回去的航班需要12个小时,加上往返机场过海关登机的时间,最迟明天早上11点,他就可以站在她面前了。

    “明天你们上课吗?还是休息?”安逸问黎飞。

    “明天早上九点去学校领成绩单,上午应该都在学校吧,下午休息,不过后天就开始寒假补课了。怎么了?”

    “你帮我盯着林依依明天在哪里,下了飞机我联系你,不说了我挂了,我去买机票了。”安逸果断地摁掉了手机。如果他错过的是林依依的电话告白的话,他不想用电话回过去,他想站在她面前再说那些话。

    黎飞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嘟嘟嘟响的手机,买机票去了?这是要飞回来?早知如此,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啊!?这些住别墅的家伙,机票不是钱啊!?

    那边挂了电话的林依依,窝在床上思来想去,一直坐到了中午,林妈妈忍不住上楼敲门,“依依啊,都十二点了,醒了吗?早饭都没吃,下来吃中午饭吧?”

    被林妈妈惊醒的林依依赶紧胡乱应了一声,“马上就下来!”匆匆洗了个脸的林依依下楼之后还是吓到了林爸爸和林妈妈,女儿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回事?昨天没考好吗?没关系啊,高考还有小半年呢!”林妈妈就是这么溺爱孩子,考不好一点也没关系!当然了,她也一点不担心现在的林依依的学习。她家女儿现在这个乖巧,这个能干,这个体贴,这个刻苦,她每次去学校开家长会,简直让别的操碎心的家长羡慕的要死好吗!

    林妈妈放下手里熬了一上午的汤,走过来捧着女儿的脸检查肿眼睛,想着是不是给她冰敷一下。林依依却突然搂了上去,牢牢地抱着妈妈的腰,闷在妈妈的怀里问父母,“如果我去国外读大学,你们可以陪我去吗?我知道你们肯定不适应,就一边一半时间好不好?每次放假我都陪你们回国,你们想回来也随时可以回来,反正现在家里也不差这点机票钱,好不好?”

    很久没有见过女儿这么脆弱崩溃哭肿眼睛的样子了,林妈妈诧异地和坐在饭桌旁的林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觉得女儿大概是摸底考试没考好不想高考了。林妈妈心疼地摸摸女儿的头,“你要是真不想高考想出国,就出国吧,现在家里有钱,你去美国读也没问题啊。”在他们心里,最牛的出国读书,就是去美国了。

    林爸爸也点点头,“出去看看也行,哎,就是外国菜太难吃了!啊,不过如果是和你妈妈一起去陪读的话,那倒是成!”家里有钱之后,一大家子人也出国玩过几次,老林表示他最大的感想就是还是老婆做的菜好吃啊!

    因为之前带家里人出去玩时,爸爸妈妈总感叹啥也听不懂看不懂,去哪里都跟文盲一样,外国菜难吃的还不如榨菜方便面,每次出去玩最多十天半个月一定觉着还是国内好!所以在摩天轮上安逸问她的时候,林依依才否认了出国的可能性。虽然她知道父母一贯溺爱她宠着她,自己上辈子坚持去帝都,爸妈舍不得也都妥协了。但她这辈子不想这么任性了。

    可是现在,林依依想,先把“要在一起”放成不可动摇的前提的话,别的问题,一定都有可以解决的办法。在法国的半年,日租房的生意可以转给大伯大姨做,她在上学忙的时候可以白天请翻译陪着爸妈出去玩,可以在电脑上多下点中文节目给他们当娱乐。爸妈在国内的半年她可以请健身私教督促爸妈好好锻炼,可以要求爸妈定期体检保证健康,可以教爸妈怎么使用电脑和她视频。保证一家人足够的相处时间,保证父母的精神娱乐生活,保证父母的身体健康不出问题,她想,那去法国读几年书,也是可以的吧?亲情和爱情,是可以兼顾的吧?

    打定主意的林依依吃完午饭,就开了电脑开始搜索法国留学的相关问题,准备各种资料,一弄就弄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洗漱完毕躺进被子里要睡觉的时候,林依依忍不住还是摸出了手机。

    即使她挂断电话之后一整天安逸都没有再追电话或者短信过来,即使她明明知道现在的安逸还是那个少年安逸,她还是忍不住又想打电话过去,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准备留学了,很快就又可以和你在一个城市了。

    激动了半天,想台词想了半天,准备了半天的林依依终于打了出去,关机……国内开通国际漫游的号码是关机,换成法国的号码还是关机……

    林依依算算时差,现在是法国下午四点多,安逸这时候一般在琴房练琴,大概怕被打扰关机了。瞎激动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成,少女气鼓鼓地钻进了被子里,睡觉!明天还要去学校领成绩单呢!

    可是睡觉也不是说睡得着就睡得着的,林依依先是失眠,然后就半梦半醒了一整晚,脑子里一会儿少年安逸,一会儿是青年安逸,一会儿他在拉小提琴,一会儿他穿着白大褂,一会儿自己车祸了,一会儿安逸死了,两个人,两辈子,纠缠不休地在她的梦境里上演。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李馨甜和杜雯雯都惊呆了,不过休息一天而已,林依依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肿眼睛加上黑眼圈的?

    因为是十校联考的摸底考试,班主任非常重视,在讲台上报成绩讲道理训话训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回办公室去休息,临走前她把六科试卷的正确答案交给林依依,让她去贴在后黑板上,让大家先提前对着标答订正。

    没办法,大寒假的周六日啊,所有高三的任课老师昨天加班加点改卷子,明天还要开始补课,所以今天都放假了,没法给学生讲卷子。今天就只有高三各班的班主任还得任劳任怨地来放榜,辛苦啊!

    仍旧考了班上第一名的林依依一点兴奋的样子都没有,她脑子乱啊!困啊!

    仍旧考了班上倒数第一的黎飞简直一早上都坐立不安,一会儿摸摸手机一会儿摸摸手机,他可是要见证历史的男人!

    林依依一边拿着透明胶对着后黑板贴答案,一边神游太虚,完全没注意到最后一排的黎飞神秘兮兮地和李馨甜说了些话,然后又带着几个和他玩的熟的体育生消失了。

    正贴到最后一门地理答案的时候,林依依被楼下传来的吼声震得一哆嗦,整个人都清醒了。你知道一群肺活量超大的体育生一起吼起来会有多大声吗?

    “高三九班的林依依!!!”

    “高三九班的林依依!!!”

    “高三九班的林依依!!!”

    一脸兴奋八卦难以掩饰的李馨甜冲了过来,扔掉了她手里的地理答案,“还贴什么答案啊!出去啊!去走廊!”

    林依依简直是被小个子的李馨甜拽出去的,但是当她趴到走廊栏杆上的时候,往下看了只是一眼,她的视线就模糊了。可是只是那一眼就够了,她看清了。

    教学楼对面的那排香樟树下,一群围观起哄的学生中间,站着一个拖着行李箱拿着向日葵背着小提琴盒的修长而俊逸的少年。

    他看到二楼的走廊处探出来的让他思念的少女的身影,忍不住微笑起来,弯腰把行李箱平放在地上,将左手拿着的那束向日葵放在行李箱上,再将背上的小提琴盒卸了下来,也平放在行李箱上,打开琴盒,取出了他心爱的小提琴,向他心爱的女生,用他心爱的音乐,告白。

    将线条优美的小提琴搁在左肩,少年微微侧头,右手抬起琴弓,动作温柔地仿佛在拨动情人的心弦。冬日暖暖的太阳穿过香樟树,照射在少年修长的身影上,仿佛为他的周围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芒,他微闭双眼的侧颜,显得专注而柔和,俊逸而美好。

    琴声悠扬,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少年的心声。即使泪眼模糊,林依依也知道,这是安逸曾经为她弹奏的第一支曲子,《d大调卡农》。她还记得,安逸说过,卡农这种曲式中,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寻着另一个声部,直至最后一个和弦,融合在一起,就像在形容两个人的生死追随。就像最好的爱情,是让我因为你,而努力向上,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林依依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喧闹,听不见同学的起哄,听不见这世界上的一切细微的响动,她只能听见安逸的音乐世界里,他内心的声音与力量。

    一曲终了的时候,泪眼迷蒙的林依依,已经站在了安逸的面前。安逸微笑,伸手轻轻地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

    “我觉得有些话不应该由女生先说,不应该用短信说,不应该用电话说,应该当面对你说。所以我回来了。”

    安逸弯腰将小提琴放入琴盒,拿起边上那一大束明亮灿烂的向日葵,向林依依递了过去。

    “我说过,小提琴是我的梦想。可你才是我最大的梦想。”

    “林依依,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回答他的是扑进他怀里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的林依依,以及因为两人紧紧的拥抱,而在中间被压扁的那一大束向日葵。

    沉默的爱,已经说出口,就像冬日的太阳一般,温暖而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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